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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醉酒的李从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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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从嘉手执画笔,在白宣上细细描摹。拉近看来,回眸一笑的美人栩栩如生,额间点缀着一抹殷虹,笑靥如花。收起最后一笔,李从嘉长长出了一口气,满意地举起画作细细察看。
“小六子,你看,”他招呼在一旁整理书稿的小太监,“像不像她?”
小六子调皮一笑,“公子的丹青自然是没话说,”随即调侃道,“就是不知这是哪家的姑娘,叫公子这几日竟似着了魔一般,天天不思茶饭净琢磨这纸上功夫...”
“这就是你不懂了,美人一笑,湖光失色,这叫做秀色可餐。”李从嘉并不责怪,反而调笑道。
“是是是,公子您说的都对,”小六子笑着应和,“有几日没见着周姑娘了,也不知道周姑娘的身子好些没有。”他故意说道。
“这我怎么知道。”李从嘉别过脸去装作寻找书稿,玉琢般的双颊微微泛红。
“咦?那就奇怪了,前几日我还遇见那春香姑娘,她说有个公子可是日日前去探望周姑娘的,这事儿公子可曾知道?”小六子从繁杂的书稿中抽出一件给李从嘉呈到案上,“公子是在寻这个罢。”
“......”李从嘉一愣,拿起案上的曲谱,“就数你机灵。”旋即展颜一笑,温柔如暖阳。
书房外。
“保仪姑娘来啦?”小六子见有人进院中来,迎上前去。
“嗯,今日皇后娘娘亲自择了新茶,叫我给送来。”黄保仪微微一笑,粉面桃花。
“公子正在书房中作画,姑娘稍等片刻,容我去通报一下。”小六子接过黄保仪手中的小盒,笑道。
“哎,等等。”黄保仪忙叫住小六子,“不必通报了,我...”
“是我疏忽了,”小六子会心一笑,“小六子忘记姑娘和公子的交情了,我突然想到那边还有些活没做完,我先过去啦。”
“嗯,保仪谢过公公了。”黄保仪低头娇羞一笑。
待到小六子走后,黄保仪轻轻踱步到书房门口,从未关紧的门缝间安静地向里张望。
只见李从嘉一席素衣上绣着一柄墨竹,正聚精会神地执笔泼墨,在宣纸上自如挥洒,俊逸的侧脸分外迷人。黄保仪不禁看入了神。
李从嘉听见门外的响动声,微微一笑,想必是那小六子又回来了罢,便道,“你这毛小子,偷偷摸摸在门外作甚,怎不进来?”
黄保仪一愣,羞得满脸通红,她匆匆理了理鬓角的碎发,轻轻推门进屋。
甜甜道,“从嘉公子。”
李从嘉闻声一愣,抬起头来,只见一女子逆光而立,阳光从她的腰际漏下来,将她婀娜的线条勾勒地恰到好处。他轻轻眯起眼,旋即微微一笑,皓齿如月,“原来是保仪啊,别愣着了,快进来罢。”放下手中的画笔,迎上前去。
“嗯...”黄保仪的心中似有一头小鹿,在稠密的林间跳跃,它想要避开这些绵密的枝桠,却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有些日子不见你了,最近过的怎么样?”李从嘉笑着问道,提起桌上的紫砂壶,替黄保仪斟了一杯香茶。
“多谢公子挂念,”黄保仪的脸上浮起了两抹红晕,她秀丽的眸子亮晶晶地,盯着手中的茶盏,“保仪一切都好。”
“那就好,”李从嘉轻轻抿了一口茶水,笑道,“想必母后也将你当自个儿的亲生姑娘看待了。”
“嗯,皇后娘娘对我很好。”黄保仪的目光一滞,她旋即用清纯的笑容掩盖过去,她调皮地起身,负手环视李从嘉的书房,“公子还是如此雅致。真是一点儿都没变。”
“你这小丫头,”李从嘉宠溺地望着她,“这才像你嘛,像刚才那么拘谨作甚?”
“是啊是啊,”黄保仪不好意思地笑着,她的目光停留在书案上展开的白宣上,一愣,“这是...”
“啊...”李从嘉赶忙起身,双颊微微泛红,他好看的眸子里闪动着温柔的微光,上前将画卷收起,“闲来无事,随意画画。”
“公子真是好雅兴,这美人怎么瞧着这样眼熟?”黄保仪调皮地踱步到李从嘉面前,仰起小脸探求地开玩笑道,望着李从嘉微微有些紧张的墨色眸子,她的心中竟微微生出了些寒凉来。乘李从嘉不注意,她一把将画卷从李从嘉手中夺来展开,一女子顾盼徘徊的美丽身姿跃然纸上,出尘艳绝好似谪仙一般,尤其是那额间的一抹嫣红,将一身素衣的她点缀得更加出彩。再细细一瞧这女子的眉眼,黄保仪的笑微微有些僵硬,她心下一沉,“这是周姑娘吧,真美。”
“哎,”李从嘉轻轻叹息,“真拿你没办法。”他伸出手结果画卷来,仔细收起。
“公子画这周姑娘作甚?难不成...”黄保仪面上仍波澜不惊,一脸清纯地调笑,心下早已似坠入冰谷,被没由来的森森寒意浸得生疼。
“保仪,”李从嘉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哪有你想得那般,我与周姑娘只是琴瑟之交,君子之交淡如水,仅此而起,再无其他。”他的眼中闪过一丝落寞,恰好落尽黄保仪猫儿般狡黠的眸子里。
“周姑娘这般出尘绝艳,敢问这世间有哪个男子能不心动的呢?”黄保仪微微带着点醋意道,“倘若保仪我生得男儿身,也定要迷那周姑娘直到丢了魂魄去罢。”
“保仪,”李从嘉微微一怔,他揽过黄保仪的香肩,拉她坐下,“我们不说这个了罢,跟我聊聊你近几日都在忙些什么?”
“奴家这几日能忙些什么呀,还不是和往日里一样,来来回回做那些事情嘛。”黄保仪扁着小嘴闷闷不乐道。
“你这丫头,说你两句还生上气了。”李从嘉笑道,替黄保仪蓄水。
“奴家哪敢生公子的气啊,”黄保仪看似无心地瞟了李从嘉一眼,无害的小脸上两道秀眉微微皱起。“前几日,皇后娘娘听闻周姑娘身体抱恙,专门差我送了雪参去探望。”
“嗯,母后真是费心了,”想起钟如画往日里赐婚的话,李从嘉微微一笑。
“只是...”黄保仪纯真的眸子中闪过一丝狡黠,
“什么?”李从嘉温柔道。
“保仪有些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黄保仪微微低头,浓密的睫毛恰如其分地遮住她眼底的落寞。
“你我二人间,有何当讲不当讲?”李从嘉笑着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嗯...”黄保仪微微一笑,将目光投向别处,“那日在听雨轩等候周姑娘时,我看见那弘翼公子随身的宫女青儿抱了一捧鲜花放在门口,便悄悄离去了,”她一顿,接着道,“我问了听雨轩的春香姑娘,她说从国宴结束起,每天清晨都能收到这样的鲜花,有一日花中还夹了一本曲谱,正是那周姑娘填的霓裳羽衣...”黄保仪悄悄瞥了一眼李从嘉微微有些落寞的神情,继续道,“这周姑娘也不表态,也不问这送花人是谁,只是每晚独自对月抚琴...”
“公子?”黄保仪试探地唤了一声神游的李从嘉,
“嗯?”李从嘉回过神来,心下微微有些莫名的情绪扯痛了他的神经。
“公子这是怎么了?”黄保仪故作天真地眨巴着大眼睛,问道。
“无事。对了保仪,”李从嘉起身向书案走去,拿起一卷古籍道,“我突然想起还有些功课没有完成,要不你先回去,改日我们再会?”
“嗯,好。”黄保仪乖巧地应道,微微福身告辞离去。
待黄保仪走后,李从嘉的心中微微有些莫名的情绪在翻腾,他展开书卷,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他有些气恼地合上书卷,展开白宣对着上面的身影发呆。
他不是猜不到李弘翼对周娥皇的心意,从宴会上大哥一反常态的行为举止,他就猜出了一二来。那一日宴会结束后,他见小青带着周娥皇向外走,本来准备去给钟如画请安的他临时改意,上前唤住了周娥皇。和大哥相比,李从嘉知道自己也许没有什么值得骄傲的地方,从小到大,自己都是在大哥的庇护下长大,他们兄弟二人里,李弘翼的胆识谋略都在他之上。从小到大,他想要什么,大哥总是无条件的满足他,宠溺他,哪怕是牺牲自己。他记起来有一回自己半夜里吵着想要吃那金陵城中姚记的桂花糕,那时已过子时,城门早已上了销,李弘翼哄着他让他先乖乖睡觉,等到他一觉醒来,一包细细包好的桂花糕端正的摆在他的床头,而大哥却因为半夜私自出宫被侍卫抓住,在父皇那领罚。
李从嘉第一次感到这样的迷茫。他盯着白宣上顾影自怜的美丽女子,轻轻叹息,他忽然记起某个夜里自己辗转反侧,和衣起身在院中赏月时,闻见的那呜呜箫声和着悠远的琴音和鸣。自己好像,总是落后一步。再想到那日望月亭边光彩照人的周娥皇,和她的神情,还有城墙上她悲伤恸情的小脸,李从嘉心乱如麻,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要怎么做才好。
此刻的江南,已进入深秋,微微有些寒凉。李从嘉命人热来清酒,在院中对月独酌,饮到深夜。微醺时,他命人取来那纸笔,在白宣上挥洒自如。
“深院静,小庭空,断续寒砧断续风。无奈夜长人不寐,数声和月到帘栊。”
醉意渐浓,他执起龙箫,一曲小调倾泻而出,和着清冷的秋风,渐渐散去。
同样无眠的周娥皇静立在小窗边,正对着院外的梧桐发呆。忽然闻见一阵悲凉的箫音,她心下微微一怔,渐渐收紧。这多日未闻的箫声突然变得哀怨起来,失掉了往日的欢欣。她一愣,心下挂念,不知道李从嘉是遇见了什么难渡的事情竟如此抑郁。刚命人取来琴,那边的箫声便消失了。周娥皇轻轻叹息,纤纤玉指轻抚琴弦,和衣静默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