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唐旧梦之一世飘摇》囹小末

13、柳絮的秘密

　　这日朝会刚散，周宗正准备借着进宫的机会去探望自己的爱女。
　　“周宰相请留步，皇后娘娘邀您凝香阁一叙。”菱奴恭敬地行礼。
　　“不知皇后娘娘找我作何事？”周宗微微一愣，久经世故的眸子里闪过精明的光。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的宫俾。
　　“奴婢不知。”菱奴低垂眼眸，微笑道。
　　“......”这一笑不打紧，周宗的心突然紧了一下，竟叫他想起了一位故人。“罢了，你带路吧。”
　　“大人请随奴婢这边走。”菱奴微微福了福身子，便前去引路。

　　听雨轩内。
　　“小姐，皇后娘娘身边的保仪姑娘来了。”春香笑着冲凭栏独坐，凝神抚琴的周娥皇道。
　　“嗯，”周娥皇轻轻拨动琴弦，直到最后一只音符落幕。“叫她进来吧。”
　　绣门微翕，发出吱呀的响动。
　　“周姑娘，”黄保仪着一身黄底碎花的棉裙，暖暖的色调衬得她娇小的模样越发惹人爱怜。她对着周娥皇恭敬地行礼，“皇后娘娘听闻您身体抱恙，特地命奴婢将这雪参送来，给姑娘补补身子。”
　　“有劳皇后娘娘费心了，”周娥皇微微一笑，纤指捻起香炉，添了一味香料进去，“我这身子，打小就这样，也不是什么大毛病，春香，快替我收起来吧，”她轻轻拢了拢额发，“再替保仪姑娘斟些茶水来。”
　　“是，小姐。”春香调皮一笑，冲着黄保仪眨了眨眼睛。
　　“多谢周姑娘。”黄保仪微笑着道谢，笑意不达眼底。
　　“保仪姑娘快坐下吧，”一抹殷红点缀在额间，为周娥皇原本苍白的小脸添了些许生气，颇叫人心怜。“我这病容，怕是要让姑娘见笑了。”她微微一笑，折煞了这满园秋色。
　　“周姑娘真是说笑了，保仪怎么会笑姑娘？”黄保仪奉承道，“周姑娘本就生得标致，再加上这名冠金陵的一身绝艺，哪怕是抱恙在身，也是闭月羞花，沉鱼落雁的角色。”
　　“你这巧嘴倒会讨人喜欢，”周娥皇轻轻笑了起来，“怪不得皇后娘娘这般器重保仪姑娘。”
　　“周姑娘哪里话，这真是折煞奴婢了。”黄保仪起身结果春香端来的茶水，亲自替周娥皇蓄上，“周姑娘请用。”
　　“保仪姑娘是客，怎使得让你亲自上手，春香，还不快替姑娘斟茶？”周娥皇故作生气嗔怪道。
　　“周姑娘言重了，奴婢身处俾位，这本就是奴婢应尽的本分罢了...”旋即黄保仪的眼中浮起了一层淡淡的雾气。
　　周娥皇一愣，用目光探求地询问春香，春香也不知所以的摇了摇头。
　　“姑娘这是怎么了？若不嫌弃，给娥皇说说可好？”周娥皇微微皱眉，伸手抚上黄保仪的小手，关切道。
　　“多谢周姑娘关心，”黄保仪感激地冲周娥皇一笑，“奴婢怎会嫌弃？只怕姑娘不爱听罢了。”
　　“你便和我说说罢，”周娥皇微微笑道，“春香，你去乐府中瞧瞧我那柄琴修没修好罢。”
　　“好的，小姐。”春香狡黠一笑，轻轻冲周娥皇吐了吐舌头，便快步离去了。
　　“这小丫头，真是越发没礼数了。”周娥皇笑骂道。黄保仪也跟着笑起来。
　　“保仪姑娘，你不必拘束，咱们年纪相仿，你大可将我视作姐姐，有什么话尽管说罢。”
　　“多谢周姑娘关心，”黄保仪地垂下眸子，缓缓道，“保仪自幼丧父，不知生母，被宫中出门采物的姑姑所救，领回宫中来，”她小小的面庞上浮起淡淡的哀伤，“后来姑姑也过世了，保仪便跟着其他的宫女在后宫做事，再后来，保仪八岁时元纯夫人过世，保仪便跟着宫中的姑姑去为云纯夫人守灵，年前，才回到这宫中来...”说着，两行清泪顺着白瓷般的面颊缓缓淌下。
　　“哎，真是个命苦的人儿。”周娥皇轻轻摇了摇头，握紧黄保仪的手，拿出随身的手帕替她擦泪，“以后你便将我视作亲姐姐吧，有什么需要照应的只管开口就好。”
　　“多谢周姑娘了，奴婢真是三生有幸，能得姑娘照应...”黄保仪起身跪拜。
　　“快快起来，你这是作甚，”周娥皇连忙扶起黄保仪，嗔怪道，“哪有妹妹向姐姐下跪的。”
　　“嗯...”黄保仪微微一怔，旋即破涕为笑，调皮道，“多谢姐姐。”
　　周娥皇也情不自禁地笑出声来。

　　凝香阁中，钟如画怀抱着一只皎月般的白猫，正闭目养神，白猫碧绿色的眸子闪着妖异的光。
　　“娘娘，周大人到了。”一宫女上前在钟如画耳边轻轻道。
　　“嗯，请大人进来吧。”她睁开迷人的凤眼，纤纤玉指轻轻捏起白猫的后劲，白猫舒服地呻吟，“这小物什，还真晓得享受，替我送下去吧。”
　　“是，娘娘。”宫女毕恭毕敬地行礼，接过白猫退进了屏后。

　　“微臣参见皇后娘娘。”周宗抱拳行礼，眼中微微肃然，自古后宫不可干政，这钟后寻自己来，怕是有什么其他的事情。
　　“周大人快快免礼，菱奴，还不快伺候大人落座？”钟如画笑靥如花，热情地招呼道。
　　“微臣谢过皇后娘娘，”周宗微微一笑，笑意不达眼底，“不知娘娘叫微臣前来所为何事？”
　　“大人先用茶吧，这是前几日刚敬献的雨后新茶，大人尝尝鲜，解解乏。”钟如画示意菱奴递上茶碗，缓缓道，“大人为了我朝鞠躬尽瘁，劳心劳神，真是功不可没。”
　　“娘娘言重了，这是微臣应尽的职责罢了。”周宗结果茶盏，一缕清香便溢了出来，周宗眼睛一亮，果然是好茶。
　　“大人若是喜欢，一会我便遣人亲自择了上好的茶叶送到大人府上去。”钟如画微微一笑，眼中满是深意。
　　“娘娘真是费心了，今日娘娘亲自请周某来，恐怕不仅仅是品茶论道的吧。”周宗精明的目光一聚，皮笑肉不笑道。
　　“周大人果然英明，”钟如画挪了挪身子，婀娜的身段勾人心魄，她伸出玉手轻轻理了理衣衫，缓缓道，“其实...本宫今日请大人前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她魅惑的双目一挑，菱奴安静退去。“大人您也知道，本宫出身寒门，承蒙皇上宠爱，才得居凤位，权理六宫，每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钟如画微微忧伤道。
　　周宗一愣，钟如画继续说道，“如今皇上已过知天命的年纪，可是这东宫之位还空着，你说，我这心里，是当急还是不当急？”
　　周宗微微一笑，“娘娘真是为我朝费心了。”恭敬地抱拳。
　　“周大人言重了，其实，我今日寻大人前来，是想与大人讨一个人。”钟如画话锋一转，漂亮的凤眸紧盯着周宗，
　　“哦？”周宗一怔，“娘娘请讲。”
　　“本宫想将你那爱女周娥皇讨来，给我的从嘉作妻子，你觉得可好？”钟如画笑道。
　　“这......”周宗微微一愣，旋即笑道，“小女能得娘娘喜爱自然是三生有幸，只是不知道这二公子殿下的意思。”
　　“这个大人不必担心，我的意思，也是从嘉的意思。”钟如画微微一笑，自己的亲身骨肉，怎会有人比自己更了解？
　　“那周某就先替小女谢过娘娘的厚爱了。”周宗作揖道谢。
　　“大人哪里的话，”钟如画微微一笑，妖娆地理了理秀发。

　　从凝香阁出来，周宗只觉得神清气爽，不知是因为这新茶提神的功效还是这钟如画投出的橄榄枝。
　　“柳絮姑姑，你便再教教我这鸳鸯怎样绣罢。”银铃般的声音冷不丁地窜进了周宗的耳中。他微微一怔，禁不住停下脚步，像声音的来源处查看。
　　只见一姿容秀美的妇人正坐在梧桐树下，手把手地教一个约莫十一二岁大的小宫女刺绣，这妇人如瀑的长发松松地用一柄银钗挽着，几缕墨色的发丝垂落胸前，随着她的呼吸上下起伏。只是这密织的发丝间几根银丝已初见倪端。周宗有些回不过神来，他情不自禁地向着那妇人靠近。
　　“你...”周宗喉头哽咽，“柳絮？”他轻轻唤道。
　　柳絮微笑着抬头，当她对上周宗那双饱含深情的眸子时，所有的笑意都硬硬地僵在脸上，消失不见。
　　“周大人。”她起身，冰冷地向周宗行礼，旁边的小姑娘也噤了声，起身行礼。
　　“你...”周宗望着她冷漠的礼数欲言又止，最终淡淡叹息。
　　“小玉，你替姑姑将这些送回清泠宫可好？”柳絮微笑着俯下身子，温柔地冲小女孩道。
　　“知道啦，姑姑放心！”小玉甜甜一笑，抱起撑着针线锦缎的竹筐，向着清泠宫的方向离去。
　　待到小玉走后。周宗探求的目光细细打量着眼前的美妇人，他伸出手想要替她理一理落下的发，却被柳絮生生避开，冷冷道，“大人请自重。”
　　“柳絮，我...”周宗的眼中满是伤情，他怜惜地用目光抚摸着她眼角早生的细纹，千言万语聚在心里，到了口头，只变作一句简单的问候，“你过得好吗？”
　　“有劳大人费心挂念，柳絮一切安好。”柳絮低垂下眼，不动声色地掩藏起自己的情绪。
　　“安好就好，我...”周宗喉头哽咽，他多想伸出手将她拥入怀中，可是她的冰冷却叫他火热的心磨得生疼。
　　“周大人若是无事，柳絮便先告辞了。”柳絮恭敬地福了福身子，淡漠离去，只剩下周宗独自立在梧桐树下黯然神伤。

　　缘来如天眷，缘去如丝抽。
　　柳絮的心中早已找不到年轻时那炽热的爱，只剩下满满的痛楚和深切的恨意。她始终没有回头，也不再回应他探求的目光。错过了，便是错过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