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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出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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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听雨轩内。
“什么?”周娥皇惊得从绣塌上坐起,她因昨日吹了夜风,染了风寒,烧了一夜,
“小姐你快躺下,”春香心疼地替她披上罩衣,“太医说了你得好好卧床休息...”
“弘翼公子今日率军出征之事你为何不早些告诉我,”周娥皇嗔怪道,慌忙起身。
“小姐你这是作甚,”春香连忙扶住她,心疼道,“是从嘉公子不要我告诉你的,他担心你的身体,要你好好卧床休息...”
“还愣着作甚,”周娥皇勉强支撑起病躯,下床坐到梳妆镜前,“还不快替我梳妆...咳咳...”
“小姐...”春香为难的说,赶忙替周娥皇系好披风,“你都病成这样了...”
“春香!”周娥皇秀目圆睁,脸色苍白得可怕,“也罢,你不替我做我自己做罢...”旋即抓起物件梳妆。
“小姐!”春香轻轻叹了一口气,赶忙上前替周娥皇束发。“这本是离别伤情的场景,小姐身体又病成这个样子,怎么经受得住...”
“别说了...我...”周娥皇低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在她如玉的面颊上投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她摆弄着手中还未完成的香囊,轻轻叹息。弘翼哥哥,你要等等我啊。
金陵皇城外,李璟肃然而立,亲自送十万大军出城。
“今日,我南唐十万热血男儿将远征沙场,保家卫国,我们要夺回属于我们的土地,保护我们的子民,将贼寇驱逐出境,一个不留!”陈年慷慨激昂地率众军宣誓。
“一个不留!”
“一个不留!”
“一个不留!”
“......”
震耳欲聋的声音贯彻京城,全城百姓都自发地聚集在道路两边,送别这将要远赴沙场的英雄们。在离别面前,英雄是没有眼泪的,哪怕心中有再多的牵挂,哪怕有再多的不舍,也要统统放下,国之不存,小家焉附?
“弘翼,此行恐颇为凶险,你要多加小心。”李璟亲自命人端来好酒,取来尚方宝剑。“朕特赐你此尚方宝剑,沙场凶险,你要灵活应对,朕等你的好消息!”旋即将手中的烈酒一饮而尽。
“儿臣定不辱使命!”李弘翼目光坚定,抱拳谢恩,接过宝剑,端起御酒一饮而尽。
“大哥,你一定要平安归来!”李从嘉上前握住李弘翼的手,眼中满是肃然和深深的担忧。
“别担心,替我...”李弘翼目光一滞,微微一笑,“照顾好自己,保护好身边的人。”
“大哥放心吧,”李从嘉坚定地点点头,并未觉察出李弘翼话中隐藏的意义。
“嗯。”
说罢李弘翼旋即飞身上马,拔出配剑直指北方,大呵,“出发!”
十万大军浩浩荡荡,偌大的金陵城中只听得见铁甲摩擦的沙沙声,和着妇女们无声的哽咽,深深窜进李弘翼的心中。他始终,都没有再回头。他知道此行之凶险,早在军营之中,他就曾耳闻过雀氏军队的狠辣,这是一场不知道要持续多久的硬仗。
昨夜里,他本想与周娥皇告别,却不想竟阴差阳错地错过了。他怀揣着她曾亲手填补的谱子,这是唯一能让他感知到她在自己身边的物件。不知自己走后,这偌大的深宫中,寂寞的夜里可还会有人陪她以乐音传情,可还会有人替她披上保暖的罩衣,可还会有人,如自己一般牵挂着她,保护着她,站在远处静静地望着她幸福的笑。
他熬了两个通宵重做的箫谱不知道她是否喜欢,经此一别,也许天涯两隔,也许生死不见,前途的一切都是未知的,他没有把握。昨夜望月亭下,他第一次尝到了嫉妒的滋味,从小到大,他从来不曾对自己的弟弟有过如此强烈的情绪,这是第一次,他也承诺自己这是最后一次。但是当他看见娥皇明媚的笑颜时,他所有的委屈和不甘都随风消散了,只要她开心,就足够了。
和温婉如玉,一身净色白衣的李从嘉不同,李弘翼喜欢着一身黑衣,黑色让他心安,这是他的盔甲。他是冷酷的,危险的,嗜血的,也许他注定戎马一生,注定过着嗜血如命,出生入死的日子,这样罪孽深重,双手沾满鲜血的他,又怎能配得上纯净如玉,宛若谪仙的周娥皇?李弘翼自嘲地笑了笑,冰冷而绝望,他们,真的很般配。
迎着微寒萧瑟的秋风,他不再回头,收紧手中的缰绳,手起鞭落,白马应声嘶鸣,向北方奔去,只扬起一阵轻尘。
等到周娥皇攀上高高的城墙,早已望不见李弘翼的身影,只能依稀望见远行的军队,和马蹄扬起的层层轻尘。她有些控制不住地大口喘息,冰凉的空气让她呼吸起来有些困难,她十指深深抵着城墙上的青砖,瞬间红了眼眶。弘翼哥哥,你为什么不等等我?
“娥皇?”李从嘉看见紧抵城墙的周娥皇,心疼地为她围上披风,“都嘱咐了春香不叫你来了,你怎么还要过来...你...”
李从嘉盯着周娥皇淌泪的双眸,顿时说不出话来,他心疼地将她围进怀中,温柔地轻抚着她的发,安慰道,
“别难过了,弘翼哥哥不会有事的,你身子还弱,此时若是再受了寒,可要病好一阵子了...傻丫头...”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心中不知名的情绪酥酥麻麻地扯痛了他敏感的神经,她的泪,让他溃不成军,所有的责怪都在这一刻土崩瓦解,他只能这样轻轻抱着她,护着她,给她一个肩膀让她依靠。从见到她的第一刻起,李从嘉就知道,她是他宿命里的逃不过的劫,是他穷极一生追求不完的梦,是他心中诗与歌的远方,是他深夜无眠百转千回时梦里的归宿。
“娥皇,我的好娥皇,”李从嘉喃喃道,眼中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忧伤,却又饱含深情,倘若有一天我也被迫离你而去,不知道你是否也会为我垂泪?为我挂念?为我送别?他深深地闭上眼睛,痛苦地哽咽。
“他该等等我的...”周娥皇轻轻颤抖,“最后一面,也不肯见吗...”
“傻姑娘,说什么呢,”李从嘉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怎么会是最后一面,弘翼哥哥他会回来的,你,要对他有信心啊。又不是永别,这么悲伤作甚。”李从嘉收紧用着周娥皇的手臂,替她挡住清冷的秋风,“我们要祝福弘翼哥哥,从小时候起,驰骋沙场做大英雄,就是他的梦想,现在,他要去实现自己的梦想,我们应该为他高兴才对...”
“可是...”周娥皇轻轻吸了吸鼻子,微微泛红的鼻翼轻轻翕动。
“娥皇,”李从嘉突然认真地望着周娥皇,温柔道,“你相信我吗?”
“信。”周娥皇抬起眸子,与李从嘉对视,梨花带雨的美人叫李从嘉好生心疼。
“大哥他一定会完完整整的回来。他答应我的。”我们,李从嘉的眼中不动声色地闪过一丝落寞,微微苦笑,毕竟,这里有你在啊。
“谢谢你,从嘉公子。”周娥皇强撑着扯出一抹微笑,苍白的脸上好不容易有了一丝生气。
“对我,你永远不必言谢的。”李从嘉温柔地笑着,伸出手指在周娥皇的鼻梁上轻轻一刮,“傻丫头。”
“......”周娥皇一惊,心跳竟莫名漏跳了一拍。这个动作,叫她分外熟悉。鼻头一酸,差点又要落下泪来,她急急低下头,掩藏起眼底的情绪。
“走吧,别愣着了,”李从嘉体贴地为周娥皇系好披风的领结,“我送你回去罢。”
“有劳公子了。”周娥皇低低应道,她再次回头望向北方,弘翼哥哥,你一定要平安回来啊。
李从嘉将她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却并不点破。他只是静静地伴在周娥皇的身边,能如此守着她,就好。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喜欢是一件很折磨人的事儿,从第一次相互吸引开始,年轻的心便不受神经控制地悸动着,日复一日,夜复一夜,渐渐变得多疑,变得敏感,开始关注自己从前不曾觉察留意的小事,突然发现这个世界其实和自己印象里的场景大相径庭。
待到你察觉到自己开始不受控制地,疯狂地思念一个人时,这喜欢早已寂寞地在你的心中扎了根,深深占据了你所有的情绪,所有的喜怒哀乐,汲取着你每一次的思念,每一次的悸动,开出了色泽幽暗的花朵。这魅惑勾人的花香滑腻腻地直钻进你的脑海里,浸入你的血肉,深深刻进你的骨髓中,叫你欲罢不能,只得见了日夜念想的人儿才能暂时解乏,哪怕化作一滩清水,也要坚定不移地直奔着心中的人儿去。这世上所有伟大的爱情大多由此开始。
“今古情场,问谁个真心到底?但果有精诚不散,终成连理。万里何愁难共北,两心那论生和死。笑人间儿女怅缘悭,无情耳。”
此生得一知音已是难上加难,更不要说是恰好相爱。天意弄人,缘来如天眷,倘若当真能与挚爱厮守一生,从青春年少,到白发耄耋,当真是人生之大幸。只是这世间多痴男怨女,却少厚情之人。爱便是爱,不爱便做不爱,何苦寻来各式借口来觅得心安,倘若真心相爱,又何惧那生与死,真是可悲,却又可叹。
长夜漫漫。黑暗笼罩起悲欢,默默吞噬着每一个不眠人心中最后的防线。
论它浮华一世,还是痴情一世,亦或是风流潇洒一世,终要随雨打风吹去。唯剩一轮明月如故,不曾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