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花满地》疏疏青璃

15、难识庐山真面目

　　是樱落，只听她向猴主人道：“我们是一起的。”李唯弋单是瞥了樱落一眼，并不道谢，心想：哼，假仁假义，故作大方，还不是为了讨好十三？

　　三人走出人群后，樱落羞涩地递给十三一套崭新的衣服，“大哥，承蒙患难相救，无以为谢，这衣服你穿上，试试可好？”原来趁李唯弋贪看耍猴戏的工夫，她溜去成衣铺偷偷给十三买了身合适的衣服。

　　十三颇为讶然，自己与樱落萍水相逢，不料她竟是如此盛情，而且观察入微体贴细致，实在却不过樱落一番好意，只得收下了，找个无人的角落穿戴起来。

　　樱落的眼光真是不差，将十三的身量估计了个□□不离其实，衣服穿在十三身上像是为他量身定制似的。白色棉质的中衣，宝蓝色的绣花长袍，黄色的腰带，十三从内到外焕然一新，神采奕奕，褴褛少年转眼化而为浊世之翩翩公子，真当是佛靠金装人靠衣装。

　　美中不足的，只有，只有头巾是歪的，因为十三长到二十来岁还从没戴过头巾，樱落打量十三的神情里充满仰慕，这是一个女人对男人的崇敬，她抬起纤纤玉手替十三整治头巾，自然而大方，仿佛他们已经认识许久了。

　　十三的头微微一侧，像是要躲避，但终究没有避开。

　　在李唯弋看来，两人眼光纠缠，脉脉含情，这样的一幕，像极了贤惠的妻子替出门丈夫整治冠带的情形，顿时如同咬了一口未长熟的青梅，从嘴里一直酸到心里，后悔自己不该将银票丢下，否则此刻也轮不到她樱落向十三大献殷勤。随手折了道旁的一根枯枝向十三甩出。

　　两人距离既近，枯枝来得又是急速，十三冷然不妨，看着枯枝擦着鬓发斜飞而去，倒是吓了一跳，哎呦一声惊呼，樱落忙不迭缩回手，好比偷食的孩子被抓住了般转过身去。十三回过头看着李唯弋，满脸疑惑，“你……怎么……”

　　李唯弋一脸无辜的表情，眨巴着狡黠的眼睛，道：“没什么，大哥，方才有个虫子停在你头巾上，如今飞走了。”

　　十三无语。
　　李唯弋甜甜一笑，道：“大哥，我们走吧，莫要耽搁了。”

　　谈论声中，三人重新上路。小镇尽头是个岔口，一条通向官道，一条通往群山峻岭。十三本想攀援群山而行，避开人群，可是一来樱落身体柔弱，山路崎岖难行，恐怕不堪奔波之苦，二来自古兵法有云虚者实之实者虚之，于是径直投官道南下。

　　寒风如利刃贴地袭来，在空中呼啸着到处乱转，吹得道旁的树干东倒西歪，吹得马车的帘子猎猎作响，吹得行人的衣袂凌乱。众多的车马在雪地里来来往往，留下深深的痕迹，步行的路人却寥寥无几，是以十三等人十分引人注目，快马疾驰而过时，马上的乘客大半回头张

　　一路上倒也安静，白明镜的杀手没有出现，李唯弋难得消停，与樱落相安无事。

　　路上行得累了，樱落取出葱油饼分给大家吃了，也不敢多作停留，吃毕继续前行，十三走得热了，敞开衣襟迎风放声高歌，李唯弋和樱落伛偻着身子逆着风蹒跚而行，都有些乏了，李大小姐不想樱落借机亲近十三，故意拉了樱落的手招呼：“来，樱落姑娘，我们走一起。”

　　樱落没有拒绝。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针尖对麦芒的两个姑娘如今肩并肩走在一块，樱落闲着无聊，笑问李唯弋：“木姑娘，大哥是你什么人呢？”

　　李唯弋冷哼了一声，道：“你是真不明白呢还是假不明白？樱落，我奉劝你少打大哥主意，没事少献殷勤。”

　　樱落像是发现了极其可笑的事情，笑得头上的绿丝巾花枝般乱颤：“哈，你和大哥一个女未嫁一个男未娶，凭什么我就不能对大哥怀有仰慕之意？”

　　“你……”李唯弋一时语塞，说不出回对的话来。

　　樱落十分熟络地拍拍李唯弋的肩膀，道：“好，我跟你说实话，李家大妹子，你家大哥我瞧上了，你若乖乖地把他让给我，就没事儿，否则，你这条小命算是没辙了。”

　　“吹牛也不用本钱，我真的好怕怕，”李唯弋冷笑，“来，给我看看你的厉害。”只可惜她光顾着恼怒，竟然没有听见樱落称呼她为李大小姐。

　　樱落到底是谁，何以能知晓李唯弋的真实身份？她当真只是落魄江湖的普通女子么？

　　李唯弋不知道，十三也不知道，没有人知道。

　　樱落火上浇油，进一步撩拨李唯弋的火爆脾气：“我想要得到的男人必定会得到，你信不信？”李唯弋眸中鄙夷顿现，道：“你的情人尸骨未寒，你就移情别恋，你好不知羞。”樱落不以为意，反而洋洋自得，道：“这叫良禽择佳木而栖，你家大哥丰采俊朗，小妹自然要见好就上。”

　　李唯弋盛怒之下全然不计后果，突然扬手给了樱落一记清脆的耳光。

　　樱落没能避开，脚下立足不稳，顿时滚下长长的斜坡，最后狠狠撞在一块石头上，额头上绽放出一朵红艳的桃花，殷红的血顺着洁白无瑕的脸颊流了下来。她以手捂住脸，蜷缩在雪地里，像是只受伤的小兔子，眼睛里写满了惊恐与惶惑。

　　李唯弋怔住，她虽然拈酸吃醋，可也不想害人受伤，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十三听到了动静，也看到了樱落滚下斜坡的那一幕，飞身掠下，俯身将樱落打横抱起，置放在膝头，撕下中衣的一角，轻轻擦拭樱落额头的伤口，樱落似乎不能经受疼痛，唇边逸出微微的呻吟。十三柔声相慰：“樱落姑娘，伤着哪里没有？”

　　樱落摇摇头，涩声道：“我没事儿。”这一说话牵动挨了一耳光而红肿滚烫的半边脸，她下意识地蹙眉，十三知道那多半是李唯弋的杰作，捏了个干净的雪球，来回在樱落脸上红肿处滚动。

　　冰冷的雪一触上樱落的脸，她就下意识地往十三怀里躲闪，玲珑曼妙的胴体温热柔软，若是无意若是有意的蠕动又给了十三那种奇异的感觉，他正想狠起心肠推开樱落，樱落圣洁端庄的脸映入他的瞳影。

　　这是世间最最纯洁无邪的少女，轻轻咬着嘴唇的模样惹人心疼，没有一个男人忍心伤害，十三也是个男人，他最终没能推开。樱落右手环着十三的脖颈，左手紧紧抓住他的衣襟，吐气若兰，低低地道：“大哥，请别怪罪木姑娘，她……她恐怕是对我误会了。”

　　樱落的话与其是在替李唯弋开脱，不如说是将她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十三生硬地打断樱落的话：“你别提她。”樱落珠泪泫然欲滴，颤声道：“大哥，我与你们半道相逢，承蒙你们不离不弃，已是感激万分，我……我不想害得你们生出嫌隙，木姑娘是个好人，你要好好珍惜。”

　　十三越听越不是滋味，樱落心心念念替李唯弋着想，而李唯弋却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对比之下，樱落的善良体贴愈发明显。他叹了口气，道：“木姑娘，哼，她要是能有你的一半体贴，那我就该谢天谢地了。”抱着樱落一步一步慢慢走上斜坡。

　　风吹散了满地碎玉，吹乱了李大小姐的心，李唯弋眼睁睁看着十三对樱落爱护有加，两人的姿势极其暧昧，明知上了樱落的恶当，自己却没有半点法子，除了跺脚生气。她怒目圆睁，指着十三道：“你们……你们……大哥，你知道么樱落一直都在装，她说她瞧上你了，要我把你让给她……否则要给我好看。”

　　“你闹够了没有？”十三哪里会相信她的，眼见为实耳听是虚，樱落那楚楚可怜的模样恳切动人的话语决计是无法作伪的。

　　“大哥，我说的句句是真话……”李唯弋嘶声道，她最痛恨被质疑的感觉。

　　十三抿起嘴唇不再理她，抱着樱落越过李唯弋继续前行，渐行渐远，消失在官道拐弯处，李唯弋向来是硬脾气，绝不肯俯就，所以没有跟上去，伏在雪地上失声痛哭，哭得个天昏地暗，数日之内，先后被两个男人伤害，叶疏的背叛，十三的绝情，这一切都让李大小姐无法承受。

　　李唯弋的身体逐渐麻木，寒冷侵入到骨髓，她一动不动，任由自己在雪地里僵硬冻结。

　　许久许久，一个熟悉的身影挡住了拂在李唯弋身上的刺骨寒风。

　　是十三，他去而复返。

　　李唯弋头也不抬，也不抽泣，只是呆呆地看着漫无边际的白雪，世界对她而言是空洞的，此时此刻。

　　十三木然将手伸给她：“你起来，该走了。”

　　李唯弋将脸俯在雪地里，任由冰冷的雪覆盖脸庞，化成淋漓的水滴，高声道：“我不走，我也不要你管。”

　　十三一字一句地道：“李唯弋，你起不起来？”

　　“我不起来。”李唯弋拖长了声音，她从来不是省油的灯，也从来不信威胁，向来是吃软不吃硬的。

　　“信不信我打你屁股。”十三的话充满了挑衅和威胁。

　　“你敢……”李唯弋话音未落，尊臀已经挨了重重的一记，十三不怜香不惜玉，手起掌落，片刻之间打了五六下。

　　李唯弋万万料不到十三动起真格来不含糊，还真打，一骨碌爬起来，挥右手就冲他脸上甩去，十三捉住她的右手，她就用左手袭击，左手照样落入十三掌握之中。

　　十三提起李唯弋，任由她挣扎扭动咒骂，健步如飞，不消小半个时辰就来到“喜临门”客栈，轻车熟路进入人字八号房，将李唯弋重重在地上一放。

　　李唯弋立刻跳了起来，揉着被捏痛的手，忍不住破口大骂：“十三，你这个良心被狗吃的东西，你敢打我……”话未说完，樱落好奇而同情的眼神投射过来，正好与她的对上，下面的半句话就不小心吞下了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