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花满地》疏疏青璃

16、 来时匆匆去亦急

　　原来樱落和十三撇下李唯弋离开后，在道旁发现了这家客栈，十三担心樱落中毒后身体虚弱经不起长途跋涉，留下樱落在客栈暂作休整，自己去找回那个乱发脾气的李大小姐。这会子樱落正拥被坐在炕上歇息，李唯弋的话是声声入耳，脸上露出了神秘莫测的微笑，笑容里说不出是嘲讽还是幸灾乐祸。
　　“你笑什么笑，你有什么资格嘲笑我，你，一个阴险虚伪的女人，除了会百般讨好十三，还会作甚么？”李唯弋冲着樱落乱吼，不知为什么，她只要一看见樱落，什么矜持什么风度就通通跑到爪哇国去了。
　　樱落也不还击，有时候沉默是最好的武器，她低下头去摆弄被角，半响抬起头向十三似怨非怨地瞧了一眼，道：“大哥原来你的真名叫十三？你瞒得我好紧。”
　　十三冷冷瞥了李唯弋一眼，目光中尽是谴责，李唯弋自悔失言，自己不该透露十三的真实身份，这樱落狡诈虚伪，出现的又好生蹊跷，别给十三引来杀生之祸才好。不过李家小姐后悔归后悔，毕竟不肯拉下面子道歉，反而趁机奚落樱落：“你太爱管闲事了点，大哥叫什么跟你毫不相干，左右不过同行的交情，转眼就别过了。”
　　李唯弋这一打岔，樱落也顾不上追究十三的真实身份了，幽幽道：“有些人认识了一辈子感觉还像刚认识，有些人认识了一天也可一见如故，朋友岂可一概而论。”
　　十三击掌赞叹：“不错，樱落姑娘好见地。”
　　樱落微微一笑，道：“大哥过奖了。”
　　李唯弋弄巧成拙，本待取笑樱落，结果反而为她引得十三称赞，听着两人一唱一和，看着樱落无辜而动人的笑容，心里又是悔又是恨。
　　十三雪上加霜，又抛出一句，“樱落姑娘，就委屈你与我妹子同住一间房吧。”原来十三与樱落投宿时，客栈没有空房间了，掌柜的张罗半天才匀出二间房。
　　樱落突然对李唯弋露出诡异的笑容，不过笑容一闪而逝，面对十三时，脸上又是那般圣洁诚挚，“求之不得，也可向木姐姐多多讨教。”
　　李唯弋见她蹭鼻子上脸，干脆呼起姐姐来，很是气恼，可也别无选择，只能委委屈屈将就与樱落同居一室了，因为她总不能厚起脸皮要求与十三同住吧。
　　黄昏总是很快就来临了，出门在外一切从简，三人草草用过晚膳便回房歇息。
　　房内一盏油灯如豆，两个女人各怀心思，李唯弋站在桌旁，拿起小剪刀，拨弄着灯芯子想让油灯燃得旺些，樱落坐在炕上，笑吟吟地看着。
　　李唯弋突然发话了：“樱落，我不管你这个名字是真的还是假的，我想告诉你，十三他是我的大哥可不是你的，你死皮赖脸也好，苦肉计也好，缠着大哥做什么？”
　　樱落慢慢直起身，也没见她怎么动作，人影闪动衣袂飘香，人已鬼魅似的出现在李唯弋面前。一双点墨般乌黑水晶般透彻的眸子瞬也不瞬地凝视着她，眸光轻泛起涟漪，顷刻化为汹涌波澜，波澜疾速旋转顿时变成深不可测的漩涡，李唯弋不由自主沦陷在这魔幻魅惑的眸光中。
　　只听樱落一声轻笑，皓腕如玉，玉指似葱，伸出去触摸李唯弋的脸，嘴里不忘调笑：“好一付沉鱼落雁闭月羞花貌，端的是我见犹怜，只可惜生的忒笨了点。”
　　她出手极慢，李唯弋闪避极快，可就是无法躲开，只觉得樱落香柔滑腻的手指在自己脸上轻轻拂过，目光与她的目光触碰，想要转头移开，却动弹不得，浑身泛起触电般的惊颤，不寒而栗。
　　李唯弋一阵惶急，身子不受控制软倒在地上，手里的小剪刀也拿捏不住，失手落地，叮的一声在寂静的夜晚听来特别惊心，她很是震动，樱唇颤抖，“你……你对我做了什么？”
　　瞳术驱魂，传说中失落已久的秘诀，武林中人梦寐求之，如今出现在一个神秘的少女身上，樱落竟然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她以纤纤细手抚弄着额前垂下的一缕发丝，笑靥如花：“也没甚么，只不过给姐姐变了个小小的戏法。木姐姐，你想必是很累了，这就好好睡吧。”李唯弋浑身无力，眼皮子越来越沉重，渐渐地上下眼皮子慢慢合上，歪在地上睡着了。
　　樱落俯身抱起李唯弋放在炕上，扯过被子胡乱替她盖了，接着吹熄了油灯。
　　“李大小姐，你自求多福吧。”她轻声说了句，悄悄出房间去了。
　　天色微明的时候，十三来叫醒两女，他把房门敲得山响，还是无人应答，推门一看李唯弋依然在被中酣睡，樱落却不见人影。
　　“喂，樱落去哪里了？”十三在李唯弋耳边吼了一声。
　　李唯弋揉着惺忪的睡眼，不满地咕哝：“这关我什么事？什么，樱落？”她蓦然想到昨晚的诡异情形，赶紧坐直身子环顾四周。
　　桌上，绿色的丝巾四角交叠打成一个同心结，那是樱落一直戴在头上的，幽香宛然，但樱落人已不在。李唯弋便懒懒地躺回炕上，以手指着绿丝巾，道：“你瞧，那不是樱落的东西？你问我不如去问问它。”
　　十三走近桌子，丝巾下露出纸张的一角，随手拿起端详，这是一张柜台上用来记账的纸，纸上字迹娟秀，墨痕已干。
　　“大哥，木姑娘钟灵毓秀，请好好待她，祝你们早成伉俪白头偕老，无以为敬，留纹银十两权作贺礼。另送上火折子一个以备急用。妹樱落拜别。”
　　樱落走了，夤夜出走，咫身一人，此去不知可否安然？
　　十三终于拂袖而起，“李唯弋，你太欺负人了，人家樱落一个孤身女子，你逼她深夜上路，要有个三差两错，你于心何忍？还有，你把我当成什么？附属品？专有物？别的女人就不能和我说句话？”
　　李唯弋掀被而起，撇嘴讥诮道：“一我没有赶樱落走，二你的樱落姑娘一身武功莫测高深，十三你瞎担心什么？”
　　十三当然不信，以为这不过是李唯弋做贼心虚找的借口，怒斥道：“你尽胡说。”
　　李唯弋苦笑。昨日突然无法动弹，突然毫无预兆地熟睡，实在诡异万分，即便好好解释给十三听，估计十三也不会相信，因为这太过匪夷所思。所以她难得没有分辨，虽然这种有口莫辩的感觉最让人难受。
　　十三见李唯弋沉默了，沉默表示默认，于是更加坚信自己的判断，高声道：“你对樱落姑娘做了什么？”
　　李唯弋夹手夺过那张纸条撕个粉碎，这还不解恨，漫天散开作飞絮乱舞，口中恨恨道：“我把她杀了，埋了，伪造了书信，这样的答案你满意了吧？”
　　十三摇头叹气：“真是个坏脾气的大小姐。”
　　李唯弋恨恨地盯着他，眼眸中的怒火能将万物焚烧成灰烬，她一字一句地道：“是啊，樱落又体贴又温柔，我又自私又小心眼，你为什么不娶她为妻呢？脚长在你身上，你要走尽可以走，没有人哭着喊着求你留下来。”
　　说着说着泪水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十三玩味地品着她的话，嘴角情不自禁翘了起来，原来，原来这小妮子对自己动了真情，她一直与樱落闹别扭，敢情是醋劲发作，难以抑制，瞬间怒火全消，轻轻拥住了李唯弋，他知道想让一个喋喋不休的女人住嘴，只有一种办法，堵上她的嘴。所以他俯低身子温柔地吻住了她。
　　李唯弋所有的抗议顿时化为乌有，她想推开十三可忽然没了力气，人更是因眩晕而立足不稳，只好双手搂住十三的脖子以保持平衡。
　　房间内一片祥和宁静，远处更夫打更的声音缓缓传来，梆梆梆，三更了。
　　过了许久，十三喘息着，费了好大的劲，终于松开了紧紧拥住自己的李唯弋，哑声道：“不早了，我们早早赶路吧。”李唯弋缓缓抬起了头，秀发蓬松星眸迷离，舔舐着被吻得嫣红的樱唇，十三心神一荡。
　　两人言归于好。
　　飞鸟与游鱼只能彼此远远相望，游鱼与游鱼却能并肩戏水，感情因远而近，因近而远。十三与李唯弋经此一变倒是明白了彼此的心意，反而更亲近了些。叶疏放的影子在李大小姐心头淡远起来。
　　北风是呼啸而过的鞭子，尽玩些恶人先告状的把戏，打在人身上还发出呜咽声，白雪傲娇地统治着苍茫大地，阳光躲进厚厚的云层背后，迟迟不肯出来，十三和李唯弋赶了一个上午的路，累了，正在路边树下的大石头上歇脚。
　　三个人，瘦削修长，都是一身黑衣，红色腰带，简直不是在走，而是用飘的，他们华丽丽地飘过李唯弋和十三。雪地里只留下了浅浅的前脚印。
　　什么人轻功如此高明？什么人大白天如此招摇？
　　李唯弋好奇心起，皱着眉头问十三，“他们是什么人？”
　　十三摇摇头。他的江湖阅历甚至比不上李唯弋。
　　有个人却替十三回答了：“他们叫追踪者。”
　　“追踪者？”李唯弋显然不太明白。
　　那人的声音又一次传来：“这是江湖上最神秘莫测的一群人，只要有银子，他们可以替你找出任何你想要找的人，不管那人是上天还是入地。”
　　追踪者，擅长追踪之术，可以凭借人留下的任何痕迹，比如体味、足迹、指印、头发丝……追至千里之外，他们从小经受严酷的训练，坚忍而专注，可以潜伏在泥水地里一天一夜，一动不动，不吃不喝，任何人被追踪者跟上，都会无处遁形。
　　追踪者有最严密的制度，最严格的等级，首领不知名姓，不知男女。所有的追踪者着同一样式，同一剪裁的黑衣。只在腰带上区分身份等级，一流的追踪者佩红色腰带，二流的佩黄色腰带，三流的佩白色腰带。
　　江湖中顶尖的追踪者绝不超过十人，而如今三名高手齐聚在一起，他们在找谁？雇主又是谁？
　　李唯弋总算明白了，又对答话的人起了好奇之心，问：“你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