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行且随》衣冠带剑

8、第 8 章

　　云霄本就是极通诗词的，自然一听便知这只能算是古体诗，若非意象用词等上佳，也就叫做打油诗了。他和我相知已久，略微回想便能分辨出那句是我写的。只是一直不说，依旧细细琢磨着诗句，应该是江扬的那句吧，以诗看人，对于这“莫名”而出的弟弟，他并没有豁达到毫不不介意。

　　其他如欧阳梦笛几人，虽相处不短，也看过我和云霄不少的诗词，却怕是难以分辨，这首诗确实可以看作是一个整体。

　　“应该后两句是海天续上的。”说话的是张雨亭倒让连我在内几人一顿吃惊。我目光看向看向云霄，难道他没有看出来，他怎么可能看不出来。那他不说，是因为这个弟弟？

　　云霄对视看来，目光显得陌生冷厉。

　　“你怎么看出来的？”问话的不是夏真，而是梦笛。眼神复杂，却不是怀疑的目光，和语气。

　　“.....呵...”云霄一声冷笑：“好一个红颜知己！”

　　“云霄...”

　　“云霄。”

　　欧阳和梦笛不知道他今天如何这般失常，怕他继续说下去，连声阻断。其他人一时沉默。

　　我看了眼眼眉低垂张雨亭，然后看到云霄眼里掩饰不了的怒火。

　　“云霄，你可能误会什么了。这里不方便，我们找个地方再说。”

　　“相熟的，也未必会相干，倒是不相干的......。”他深吸了口气，似乎刚才忍耐不住的怒火已经熄灭，“也没什么好说了......说开了也好。”

　　他取了杯身旁案桌上的酒：“如此好的场景，又是乘兴而来，你我斗酒一番再说。”

　　他语气平静，却含着不容拒绝的坚定，我想到也好借此化解刚才的压抑。

　　“我.......”他应该是知道我不怎么喝酒的，既然这样说了，又是个随性的人，到底还是有些怒气。我想不到的是他的无名火气从何而来，张雨亭？江扬？还是我？

　　“你喜欢梅花，我喜欢荷花，各自杯酒出诗。”他扫看了周围几人一眼,其实还是想看张雨亭和梦笛的反应吧。他曾说过张雨亭就像一株青荷，带着晴天碧海间独有一株的风姿。当时我只是说自己最喜欢的是梅花，孤寒里独自绽放的红梅。

　　梦笛是那样的一株吗？

　　记得有次还伞，她正要独自去乐购，便陪同着她，在公交上偶有个话题谈到高中一个女生像一株孤寒的梅花，她就索兴地问“那我是呢？”我当时的缄口不提，脑海中却是念头一闪而生，再难挥去。“你是玫瑰，黑夜中带刺的黑玫瑰。浓郁的香，优美的姿态，让人远看着很容易接近，相近了才......”

　　“何逊谪仙身明洁，轻风清水浴青荷。”江疾举头饮尽，倒空的酒杯在灯光下晶莹透彻，目光却依稀流连在张雨亭身上。

　　今晚注定会有人醉，不管想把我灌醉，还是想让自己沉醉。看到他吞酒时的渴望，就知道，不只是我，大概周围的每一个都是。

　　我听着诗句，端起一杯酒，却是眼前情景模糊，模糊中浮现那段深刻而又遥远的时光......明灰色的天空看着格外清冷。禀冽的风在空中兜转，呼号，刮不起一片苍叶，早刮尽了满枝黄叶，又是久未落雪的天，所以显得漫无目的。冰冷而坚硬的水泥地，粗糙的干净感，一直从操场渲染到校门口，绕带过几栋教学楼，好如慌乱上演的青春。这样的安静沉闷而又空旷，又极容易的在一阵清脆的铃声中打破，然后是一阵嘈杂的下课后景象，总有一人急促穿行的步子，载着一双张望寻找的眼，直看到那在水伊人般的背影，才悠悠随行，想到一个词叫“孤芳自赏”，是她安步步潮中自若无人的孤芳自赏，是我独赏惜她芳华绝尘的孤芳自赏......

　　杯酒饮尽之间，念道：“含香白素里，天地独一枝。”

　　“凌风顾首花枝颤，冁若蓓张荷初展。”不知道他念起这句诗的时候会想起什么，就像他和他们不知道此刻我所想和所看到的。

　　......刚才便注意到旁边的时钟过来十二点，只是最后一道题才解到一半。“终于做出来了。”他摆了摆长时间握笔的手，站起身来，习惯性的朝着窗口望去，片花雪飞，原来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落雪了。推开窗，借着透漏出来的灯光，外面已经是一片雪白，黑漆漆的夜幕映对着，安静得让人出神。突然想看看她是否睡觉了，探出头看着右上方的一个窗口，灯光也亮着，这整栋楼也只有这两间房的灯亮着。就这样看着，猜想着她应该是在做题，是英语还是数学？直到脖子开始发酸。

　　这是一栋离校门口只有几十步的四层楼，除了一楼，其它的都租给学生或者陪读的家长了。他租住在二楼左侧，门正对着楼梯，总能看到那个女孩，当初选择这里怕也是有这样的原因的。

　　突然上面的窗户被打开了，几丝黑发飘露在外。外面雪纷纷下，黑夜不知长短。他看到一张静谧中带着微微笑意的脸，印象如雪月般。似乎意外看到还有人在窗口，笑意渐盛。两人相视而笑，微微颔首，默契无声，雪轻飘飘的，急簌簌地下......

　　“炎梅夜雪坐孤赏，光风吹絮白玉庭。”又是一杯，渗过的味蕾让甜意久不淡去，回忆更让心中丝甜。

　　“青云落芙蓉，风姿水瑶成。晶珠如泣露，夏雨点含羞。

　　......雷霆电掣，密云成幕，一如鳞光闪烁的银龙在无际黑海里翻腾。低沉厚重的天空直压头顶。这夜里骤来的雨被狂风瓢泼，外廊已经湿透，连里墙上的玻璃窗上都滑着豆大的水珠，317班的教室就在新教学楼的五楼，这个L形建筑的最左端。教室里一如往常的安静，笔尖在纸张上滑动摩擦的声音，“沙沙......”的，煞是好听。

　　下晚自习后，多数留心天气的撑着伞抵这风雨飘摇着回去，因为这栋楼几乎都是高三年级的，陪读的不少，有些没带伞的也被家人接走了。十分钟左右的时间，只剩下走廊上的声控灯还昏暗地亮着几盏。一起租房的两人都没带伞，也不会有人来送伞，但他此刻还没有冒雨奔跑回去，因为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你在等人？”因为已经注意到她是没带伞的。

　　“嗯。”她没反问，或是注意到他的情况，或是还不关心，虽然已算是面熟的人。

　　很快这栋楼下只剩下两个身影了，因为久无动静，旁边那盏灯稍晚但终究熄灭了。突然间的黑暗应该是让她不适应，所以主动说了一句：

　　“你是哪个班的？”或许经常遇见，才想起问一句。

　　“十七班的。你是十班的？”

　　“嗯？”似是疑惑他怎么知道。

　　“我看见过你进十班的教室，也看见过你从里面出来。”是啊，有点啰嗦的回答，因为少说了“经常”两个字。

　　又是一阵沉默，很快，那盏灯感觉乏味地熄灭了。

　　于是他又可以有理由地说起话了，“你叫什么啊？”

　　“王秀。你呢？”

　　“海天”

　　当灯第三次亮的时候。“我等的人应该不会来了。我先走了。”说着她走进雨中，没有慌慌张张地奔跑，依旧是那般的闲庭信步。她走了，他自然就没有要等的人了。所以，“我想我也是。”第一次跟上这样的步调，纵然只有很短的路要走，纵然是风雨相加，雷电相鸣。却不止要用多少年才能从其中走出来。几步之间，便湿透了身，雨水盈在眼眶就容易起模糊，所以他用只手擦拭了一下看去，青色的短袖衫已经看出不颜色，紧贴着身体，生出具有美感的线条。水珠从秀发间滑落，滑落在肩，胸前，还有看不到的地方。很快眼眶里又渍满了水，他又起手拭了一把......

　　“梅休忘雪邀，白发天地老。”我索读着记忆，却深陷在这一刻不想流逝。

　　“璞玉冉清韵，水粉泼墨凝。”

　　......那短暂的相识时光里，关于两人的记忆，就像围绕一条游鱼和一条长飞而偶尔饮渴的鸟的流水，相近不多，又汲汲然而逝去。诗词再美，思念再回，依旧的光景，胜不住年岁后的叹息。

　　最后相见的画面是报填志愿的那天，七月十四，阳光温煦近炙。学校已经发了暑假，这样空荡的场景并未少见，此刻或是将要别离，犹显萧然。刚和同学随班主任来到主教学楼下，便看到她坐在廊道，是那样的低弥而不群，哪里搬来的课椅，能坐得这么安然，肯定考得很好吧,她成绩又一直那么好。他父母就坐在旁边，是少有的有父母陪同的学生，是因为家太远，还是太过关爱。她母亲因为陪读着她，所以识出，父亲也在高考之前来搬过物品，见过一面。

　　她显然看到我了，眼眸一亮，居然主动问起我：“你考得怎么样？”这时她的脸凑得如此之近，我看得如此真切，闻着气息，不再是那么的若有若无，没有香甜，却比着香甜更让人舒畅，还是怕她父母的察觉而不敢久看。多少年以后才发现这是多么可笑的理由，那时的我谦卑迂至懦弱，所以每回忆起时嫌弃而视非己。还有哪样的痛恨比厌恶自己更加的深刻？可若不是在这样的年纪里，又怎么显得这么的可贵，难忘。

　　“始苏春眛群不惯，终寄燏红冰雪盘。

　　杳苾何惜无问径,人生绝处是梅寒。。”

　　.......酩酊大醉，恍惚听见云霄说起图书馆表白的事。“你知道她当时看到书中夹页诗的第一反应是什么吗？......嘿！不是感动，不是惊诧，而是问我你的诗怎么会在这里！”

　　“是不是很好笑？是啊，我当时也觉得自己是多么的可笑。”

　　“你能从整个阅览室的夹页中认出你的诗，她懂的只有你，比我们任何人都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