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建国之后不许成精 ...
-
胡二大爷，毛家坳老人精的典型代表，沈坤城简直怀疑，他的人生乐趣就是想尽一切办法来使唤自己。这个老头子极为狡猾，当初沈坤城刚到毛家坳，将系里开出来的介绍信交给村长，说明自己的来意，并请求村长安排住处，村长一脸不乐意，嘟嘟囔囔地说了一堆类似于你们大学生老来研究这种封建迷信做什么，浪费国家粮食之类的，正好胡二大爷也在场，接口帮沈坤城说了不少好话，说这些都是俺们老祖宗留下来的宝贵文化遗产，年轻人来研究研究也是为了把它发扬光大，说不定还能帮俺村做做宣传，搞不好就能建成省里定点的旅游基地，到时候俺们就都有钱赚啦。村长这才不情不愿地接收了沈坤城，令他好一阵感激。所以后来村长安排住处，说胡二大爷家刚好有空房，要不大学生你就直接住胡二大爷家里吧，沈坤城就忙不迭地点头答应了。到了胡二大爷家，胡二大爷这才开口说不能白住，要收房租，五十块一天，沈坤城觉得这价格特么比农家乐还贵，刚一动还价的念头，胡二大爷立刻补充说，包三餐，开发票，他想了想也就默默同意了，还在胡二大爷的要求下像模像样地签了租房协议。
这下简直等于签署了卖身协议。首先包三餐这件事，胡二大爷表示说俺们这边每顿也就是地里摘点儿新鲜蔬菜，再拿点辣子加点儿肉片炒上一份小炒肉，吃到肉没了再往里面放点儿肉添点儿辣子继续炒，关键是夯饭！你们城里人肯定吃不惯，俺也不知道该怎么给你烧，要不你自己动手？材料我这儿都有——有个屁。每天给沈坤城的都只有蔬菜、盐、辣椒和一点儿猪肉，菜色根本无从选择。像他这样一个在学校里不是靠食堂就是吃泡面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学生，竟然在实践中逐渐学会了小炒肉的正确做法，连他自己都觉得难以置信。
开发票这件事倒是没什么问题，开票单位是村里唯一的那家小卖部，反正能报销，沈坤城也懒得管胡二大爷到底是用了什么手段才骗得小卖部老板娘同意帮他开发票的。只是房租得按周缴纳，每个礼拜都得从口袋里排出三百五十元给胡二大爷，每付一次帐都会想起自己被这老人精骗了，心里憋得慌，他也提过一次是不是能离开时一并结算，胡二大爷一副门儿都没有，你肯定会赖账的样子看着他，边看边坐在灶台边上默默地磕烟袋，磕着磕着沈坤城就撑不下去了，只好继续按周交钱。
在村里展开田野调查的第二周，沈坤城就知道自己被胡二大爷和村长联手骗了。他才就招魂幡的话题问了村东头的老寡妇毛阿姨两句，老阿姨那无比跳跃的思维便将话题引到了年轻人没有女朋友怎么行，独自出门在外多容易被骗啊，哎你看你怎么住到胡二家里去了，胡二那老头子可不是什么好人，家里住外乡人这种好事每次都落他头上，村长也不知道拿了他什么好处。沈坤城这才明白过来，来的第一天就看了一场村长和胡二大爷演的双簧戏。但他也无计可施，他尝试过向胡二大爷提了一嘴，说老寡妇给他开的房租只要每天三十块，也是一个房间，胡二大爷掏出了租房协议往他面前一拍，一言不发地吧嗒吧嗒抽烟袋，然后边在灶台上磕烟袋边死死地盯着他，再加上老寡妇说是老寡妇，其实也就四十来岁，沈坤城总觉得她看自己的眼神就像是蛇看青蛙，不寒而栗，这件事最后也就只好不了了之。
胡二大爷十有八九是狐狸变的。总是在他手里吃亏的沈坤城已这样在心中默默认定。按照中国的民俗传说，狐黄白柳灰五种所谓的“仙家”，狐狸变成的人多半姓胡，黄皮子变的则姓黄，也不明白为什么狡猾的精怪要在姓名上如此实诚。反正看得久了，他就觉得胡二大爷那张脸特别像只狐狸，细长的眼角微微上吊，下巴也是尖得像整容之后的angelababy，脸上除了几道深如沟壑的大皱纹之外，没有其他细小纹路和老人斑，这就显得深深的法令纹和眼袋纹假得很。而且沈坤城发现，村里根本没人搞得清胡二大爷的真实年龄，有人说他是民国时期出生的，还绘声绘色地讲述了一段当年胡二大爷跟着长毛打清兵的故事，这他妈时代错乱得也忒厉害了简直能赶上关公战秦琼，不足取信；也有人说他是村长的兄弟，年龄比村长还小一点，然而村长姓毛，怎么可能是胡二大爷的哥哥。细究这个问题，就会发现村里面根本就找不着叫胡大爷的人，胡二大爷莫名其妙地就这么排行成二，无父无母，无妻无子，独自生活，也没人怀疑过他，沈坤城觉得毛家坳的村民心都挺大的。
这大概是因为山里的生活悠闲而波澜不惊的缘故。虽然现在几乎家家户户都买了电视机，但村民以老年人居多，全都维持着中国农村几千年来的作息习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新闻联播和焦点访谈放完之后，村里就几乎没有屋子是亮着灯的了。所有人走路都慢悠悠的，沈坤城习惯了上海的节奏，刚来几天走路还风风火火的，好几次差点撞着人，被胡二大爷喷了一回“走路这么快赶着去奔丧啊”之后，也开始慢吞吞地磨蹭着走路了。反正他也没什么事，又回不了城。
大概就是因为这个缘故，当他来这儿几个月里第一次看到村民们特别激动地聚集在村口祠堂前的空地上时，才会好奇心起，忍不住凑上去看热闹，结果这一下就看出了一堆破事儿来。
好不容易挤进四五十个老头老太围成的包围圈，沈坤城看到在圈子最里面的是村长，特别激动，特别愤怒，口沫横飞，一直怒骂着诸如这什么人干的断子绝孙事儿，不得好死，死了还得下地狱之类之类。周围老头老太纷纷附和，然而没头没尾，沈坤城听了半天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于是他就问边上的毛寡妇，寡妇看了他一眼，又瞥了瞥嘴巴，说，村后面的坟被人掘了。
这个村虽然说不上有什么名号，却也是存在了几百年的人类聚落，反正村里祖祖辈辈都把死人葬在村后的坟地里，那地方基本上也就算是全村人的祖坟了。坟地的位置还不错，背靠青山，与村子之间有条小溪隔开，不讲究一点看也算是依山傍水，坐北朝南，搁沈坤城实习过的黄大仙嘴里肯定算得上是冒青烟的风水宝地。根据沈坤城之前有一搭没一搭跟村民们聊天采集的田野资料来看，确实有不少老头老太是相信这块坟地给整个村子带来了好运的。
然而如今，风水宝地被人掘了。
“这有什么好吵的，报警啊。”听完之后，沈坤城下意识地这么说道。
毛寡妇又看了他一眼，这眼神中似乎更有深意，最后说：“你们城里来的不知道，谁还来管这种事啊，这附近十里八乡的，早几个朝代的大墓上面挖洞的都没人管，不要说我们这种小村里的坟包了。去找镇上的派出所，人家还要说是被动物掘的，是你们大惊小怪。”
“那说不定就是有人要盗墓啊。”沈坤城其实也就是随口这么一说，究竟是不是盗墓也只有寝室里读文博的老田看得出，他反正是不知道的。当然在他内心的深处，毫无用处的人性尚未伸出魔爪的地方，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嘀咕“册那，早知道连警察都不管，蛮好早点去把前两年插上的招魂幡拔了走人，也省得在这儿一直耗着”，所幸残存的人性发挥了一点点作用，没让他把这句话给讲出来。
毛寡妇没有回答他，他心里也觉得有些无趣，本着收集素材的精神继续看了一会儿，但村民们翻来覆去的都只有咒骂，没有人提出实际行动，导致他开始走神，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突然发现村里的人都不说话了，全都静静地……看着他。
怎么回事？！
他有些愕然地环顾四周，搞不清楚状况，本想小声问问毛寡妇，谁知寡妇就像是知道他的心思似的刻意别过了脸去，他再抬头，却看见胡二大爷就在他正前方，也盯着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旱烟，然后慢悠悠地在椅子腿上磕了一磕。
立刻一种不祥的预感在沈坤城心头涌起，果然胡二大爷开口了：“前面张家村里的人也说过，他们村的坟头之前被人偷掘了，就是先有不认得的外乡人去踩点的……”
卧槽？！等等啊，这是被怀疑了吗？沈坤城忙说：“不是我，我有介绍信的，给村长看过，我是来做社会调查的，我师兄以前不是也来过吗？”
胡二大爷不开口了，只是又磕了磕烟袋。自有村民开始小声嘀咕议论，沈坤城听见他们窃窃私语起来。
“说是上次来的那个大学生的师弟……”
“搞不好上次那个也是踩点的。”
“你们谁见过介绍信？”
“能信吗？复印店里俺给你开一百张。”
“有大红印的。”
“拿个萝卜来，给你刻一个。”
“果然人不可貌相啊，这么白白净净的一个后生。”
“不学好。”
“有文化的耍起流氓来才吓人呢！”
眼见得就要这么莫名其妙被坐实盗墓了，沈坤城觉得大事不好。他知道，在这种群情激昂的情况下，他如果不立刻做点什么扭转舆论，那么被扭送派出所都算轻的，搞不好还会受到人身伤害。但是空口无凭说自己不是盗墓贼，又拿不出依据，村民如果认定他是罪犯，光用嘴说是没用的。他想了想，大声说道：“我不是盗墓的，但我可以帮你们把盗墓的人抓来。”
这话刚一出口，沈坤城就觉得自己又掉陷阱里了，因为正对着他的胡二大爷双眼里闪过一个狡狯的光芒，只见胡二大爷把旱烟袋用力一磕，大声说：“好！年轻人就是要有这种志气！俺也信小沈不会盗墓，好歹是大学生呢！正好俺们村里缺人守夜，小沈你就晚上去坟头上守着吧，要是再有人来，抓他个就地正法！”
什么叫抓他个就地正法……沈坤城觉得心很累。他这时已经明白，胡二大爷绕了这么大一圈，就是想诳他晚上去守墓，他居然就这么自己上钩了。他上当也已经不是一次两次，居然还没接受教训，想想也觉得自己挺蠢，看来以后还是得绕着这个老狐狸走。
但是老狐狸每天收着他五十块钱，还这么变着法子的设计他，他想来想去心里始终不平，下午的时候去村长家顺清凉油就顺口抱怨了，结果村长悠悠地开口说，小沈呐，听说你想搬到毛寡妇那边去住哇，二大爷很不高兴哦。
沈坤城这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一步就做错了。心里更是一片凄然。
然后他就沦落到天天守坟头，算下来到今天，已经守了快有一个月的时间了……什么都没抓到，盗墓的人也好，踩点的人也好，屁也没有，只有各种奇怪的虫子，咬在身上的包能绵延一周都不见消退。村民们吵了几天也就消停了，毕竟老年人的记忆力不好，加上村口的张大爷家儿子给张大爷寄了一个特别高档的电动按摩椅，老人们忙着排队试用，找东西讨好张大爷继续用，或者打电话写信骂自家小孩没孝心，现在已经基本没人关心祖坟被刨的事儿了。沈坤城估计他再守一个礼拜没事的话，差不多也该能恢复原有作息了。
然而这只是他前两天的想法，这个晚上，他觉得事情有点儿不对劲。是因为满月？还是因为四下里太过安静？他不知道，只是有种预感，觉得会发生什么，心里毛毛的，一颗心总是落不到实处的感觉。
他已经在坟边的草丛里蹲了三四个小时，非常难熬，又不能掏出手机或者kindle来看小说打发时间，背光会暴露他的行踪。此时月亮已升到中天，突然毫无缘由地吹来一阵风，草丛里一阵飒飒声，他听着像是有什么东西从原处穿过草丛，跑到坟地的边上。他抬起头看过去，感觉看到了什么不同寻常的东西，于是他便眯起眼睛，出现在他视线中的，是无比诡异的一幕。
在金黄的满月之下，一只圆滚滚的狸子跑到坟地中间，从坟堆里扒拉出一个骷髅缺了下巴的头骨，将它顶在头上。接着，那只狸子用两个后肢立起身体，两个前肢合在一起，抬头望着月亮，慢慢地弯腰拜了下去。
沈坤城惊讶得简直要叫出来了。
望月而拜。据说狐狸都是这样修炼成精的。在满月时分，将骷髅的头骨顶在头上，向着月亮拜祭，若是能保持头上的半圆形头骨不掉落，长此以往，经过千年，便能成精。
当然这是民间传说，沈坤城从来没见过真有狐狸这么修炼的，而且话说回来，面前这玩意儿绝对不可能是狐狸。但是有点眼熟，沈坤城想起以前看到过读文博的老田去广西挖地回来拍了一张纪念照，是他双手叉着一只什么动物，让它翻出肚子来的合影，没记错的话老田说那动物是果子狸。老子今天开眼啦，竟然看到果子狸望月而拜，从来没听说过果子狸也能拜月的，要是带着手机拍了照片传给黄大仙，说不定真能吓傻那老东西。
远处，那只果子狸还在缓慢而虔诚地祭拜着。刚开始的惊吓过后，诡异的感觉消失了，不知为何感觉还挺好笑的，大概是因为这只果子狸有点胖，拜下去的时候腰上卡出了一圈肉，看起来憨态可掬。
沈坤城慢慢起身，轻手轻脚地穿过草丛，绕到果子狸的背后。它的体型只比普通家猫大一点，毛色深棕，微风吹拂下柔软的被毛微微颤动，看上去手感应该挺不错。一个月前刨了这村子祖坟的“盗墓贼”大概就是这个家伙了，仔细想想它上一次犯案好像也是在满月时分，要成精没那么容易，如果不阻止它，估计它的破坏会一直按月延续下去。
想到这里，沈坤城抬起了一只脚，趁那果子狸弯腰拜下之际，抬起左脚，猛地踹在它的屁股上，然后大喝一声：“建国之后不许成精！”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建国之后不许成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