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闲话》花柿

6、得意兮忘形

　　乐声起，琵琶高音缭绕，如同飘浮在云端，像是暮色一缕缕，点缀琵琶声如画。
　　如滚珠落玉盘的前奏过后，歌者启喉而歌：
　　秦中花鸟应阑兮，
　　芙蓉开。
　　塞外风沙尤寒兮，
　　听异歌。
　　驼铃声声梦里行，
　　泉畔他女兮，
　　何盛装？
　　毡裘牧马胡小,日暮蕃歌三两声。
　　夜听胡笳折杨柳,教人意气忆长安。

　　歌声和着乐声的每一个节奏点，潺潺，静谧，神秘，如同大漠里千年不变的月牙泉。声音里，仿佛有某种神秘的力量，牵引着你，如同身临大漠孤烟，驼铃悠悠，如血残阳，寂静黄沙上，不知谁留下一串脚印，通向未知的国度。
　　不得不说，陇冬的歌，唱的极好。
　　一曲毕，余韵仍在。弱柳呆呆坐着，纤细的指尖搭在弦上，仿佛还有一个音符仍未结束，或是不想结束。一曲《踏古》，她最后几乎倾尽了所有的心神。她感到满足，心里的弦仿佛在那一刹那被请轻轻叩响，她感到自己仿佛触到了什么，那是自己从未感受到的东西，声与曲的共鸣，碰撞。
　　她真切地感觉到，在那一瞬间，她是存在的，那样鲜明的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这让她感到欢喜，从未有过的欢喜。
　　陇冬此刻轻轻地呼吸着，理顺自己的气息。她微微抬眸，望向周围的人。真好，和好朋友一起唱歌，唱给，四个与她同岁的少年人。她忽然觉得这个中午那样美，那样的，有青春飞扬的味道。
　　转头，与弱柳相视一笑，彼此俱是懂得，一瞬间仿佛心灵相通。
　　阳光从木窗里流淌进来，少女稚嫩的嗓音仿佛还在回响，大漠的梦，在少年心头一点一点晕开。
　　叶然微笑着注视着他的朋友，还有那两个有些陌生的姑娘，温暖的瞳孔里一片迷蒙。清风和暖，勾勒出年少干净的脸庞，日光清亮，落进少年干净的眼眸。他忽然在想，如果再过十年呢？二十年呢？他们，还会不会再这样一起听曲子，还会不会想起这这个这般美好的中午？
　　片刻，几个少年回过神来，同时感到心里一惊，看向陇冬。
　　何予之只是匆匆掠过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恰好，此时小厮青华，已带领着一堆伙计将菜送了上桌。四个人便开始用饭，让陇冬与弱柳随意唱两首曲子即可。
　　弱柳悄悄地握了握手中的琵琶，偷偷地看向她身边的少年，那个她偷偷喜欢的少年。
　　虽然曾有姑娘说，四公子中最差的当属牛子兴，又没有家世，看上去俊是俊，可是有点傻。
　　可是，就算他有这些缺点，就算他好像不够完美。可她还是喜欢他，她觉得他是最好的。
　　想着想着，弱柳就微微红了脸，抿着嘴轻轻笑了起来。
　　直至身旁的陇冬轻声唤她，她才反应过来，脸涨得通红，慌乱地拨动几根弦，曲不成曲，调不成调。她有些懊恼，她不想自己在他心中是个差劲的人，便认真地弹起来。
　　陇冬一开始还唱得挺认真的，可后来见几个主角都不怎么在乎，索性就开始自由发挥。自己随便编着词儿，想怎么唱就怎么唱。
　　最初，她还是有些小紧张，担心自己是不是随意的过分了，唱几句，就看一眼吃饭的少年。结果人家压根连眼神都没给她一个。陇冬就更加随意，一句话唱这首歌的，一句话出自那首歌，不管怎么样，只要调子跟得上就好。
　　弱柳用劝告又带点担忧的眼神看了陇冬一眼，陇冬冲她轻轻摇摇头，给了她一个大大的笑容，又继续随意乱唱。
　　陇冬靠在椅背上，仰着头，看向屋顶，手还在扶手上打着拍子，无比愉悦的样子。弱柳又瞪了她一眼，陇冬却忽然觉得更有意思了，好像就那一个眼神，她全身的血液都沸腾了。想一想，在云间公子面前乱唱歌，多有成就感的事啊。
　　陇冬觉得心情瞬间愉悦起来，好像整个人都变得轻飘飘的。
　　她眼睛亮晶晶的，又悄悄拍了拍弱柳的手，示意她放心，索性闭着眼睛，一只手臂在空中一回一晃的唱起来。
　　这不晃还好，一晃就不妙了。弱柳还没来得及再瞪她一眼，一本书从陇冬的袖子里飞了出来，陇冬瞬间目瞪口呆，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就用呆滞的目光，目送那本书以轻盈的身姿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然后完美地降落在了正在用饭的何予之脸上。只听“啪”的一声，整个雅间里都安静了下来。四个少年都不约而同地停箸，愣愣地望向何予之，又看向陇冬。
　　弱柳倒吸一口凉气，正急速弹拨的手指一瞬间僵住了，面色惨白。
　　周贺睿，则先是惊讶，到后面却又开始微笑着看向何予之，心里一阵得意，何予之这小子是丞相公子，丞相府的家教，他没话说。他以他的一生幸福担保，何予之绝对不会介意这件事。啊，又多了一件可以开他玩笑的事。
　　周贺睿一阵满足，面上笑得更欢。
　　陇冬此时只想扇自己两个耳光，老人说冲动会害死人果然没错。她当时是犯了什么毛病，居然带上了一本书，这下好了，闯祸了吧。这云间四公子就算再怎么好说话，也绝对不会给她好果子吃。陇冬本是个胆大的，此时站起来，双腿却有些微微发抖。
　　“呃，这位公子，小女子不是故意的，请您宽，宽宏大量，放过小女子吧。”
　　她低着头，努力克制着声音中的颤抖，强自镇定着开口，一边偷偷地看向何予之，猜测她此刻的心情。
　　而何予之却做了一件让人奇怪的事，他先淡定地接住了从脸上掉下来的书，目光轻轻扫过书名，却忽然神色一变，好似发现了什么宝藏又不敢相信一般。极轻地，小心翼翼地翻开书页，紧接着又飞快地翻了几页。他似乎十分激动，连手都在微微颤动。目光里带着难以置信和不可名状的欣喜。
　　何予之双手捧着书，像捧着一件珍宝。转过头，有些迟疑，又不好意思地说，
　　“陇冬姑娘，可不可以把它借我？”
　　说完立刻红着脸低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