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闲话》花柿

2、意书泉

　　“你，下次看书，也和我说一声。”
　　声音虽极力掩饰，却也有些闷闷的。
　　何予之看着面前的好友，目光有些凝重。清冷的双眸里却平静无波，看不出任何情绪，他只是看着，看着，不说话。
　　罢了，又释然般的轻轻一笑。
　　唇角扬起的弧度里，一片清冷月色，有三秋桂子，十里秋荷。
　　何予之再次深深地望向周贺睿，只是一眼，极浅极深的一眼，如明月清风，亦是扬起嘴角，朗声开口，
　　“怎么，小王爷竟关心这些，莫非夜小王爷良心发现，开始一心向学，准备抛弃亲爱的阿柳姑娘，小凤姑娘了？”
　　何予之与以往一样以淡淡的嘲讽开口。
　　你不让想我知道 ，那我便不知道吧。他在心中轻叹。
　　他不等周贺睿再次开口说话，就轻轻起身，越过横梗在中间的书案，袖子窸窸窣窣地划过搁在案上的书籍，然后轻轻地掩住。
　　叶然似乎明白了什么，微微笑了，示意一旁的牛子兴莫要起身，随即望向窗外，天幕已泛起浅浅的蓝，预备迎接黎明前最后的黑暗。他轻轻嘟囔着，像在对牛子兴说，又像在自言自语，他说，
　　“天总会亮的呢。”
　　一旁的牛子兴不解地挠了挠脑袋。鼓起了腮帮子，摇了摇脑袋。
　　安静的书舍里温暖的烛光摇曳，一箩箩书，不知多少年前的哪一天，曾被谁翻过，又是怎样的心情。只是，彼时，他们都是少年，明知世事险恶，却怀抱一颗如阳春三月般澄明的心，信奉着“大同社会”，信奉着“天下为公”，渴望着做一个施行大道的贤臣，遇见一个贤德的君主，抛洒一腔热血。
　　可是多少年后，有的人终全其志，有的人在繁复的现实里一点点妥协。
　　此时，四个少年，在这间曾走出无数英杰，千百枭雄的书舍，等待不确定的未来。
　　何予之抱住了面前的人，双臂环着他的肩膀，有力地抱着。周贺睿心口一窒，身子一僵，却又放松下来，他感到自己被一双有力的臂膀揽住了，对面是一双稚嫩单薄的肩，一个清瘦的少年，能够闻见身边少年干净的气息，感到怀抱里温暖的气息。周贺睿心里一暖，如同处在冬日的午后般，有风温暖轻柔地拂过。
　　他想，他明白了这个拥抱的意思，这个总和他抬杠的少年，忽然让他有点想哭。
　　青春，总是免不了伤痛，可是他还有他们，不是吗？
　　一旁的叶然，亦已看明白了这一切，拽着一脸惊讶又莫名其妙的牛子兴起身，行至那二人面前。
　　何予之早已松开了手，却又忽然被叶然拉去。
　　四个少年的手叠在一起，手边是让人感动的温暖，来自身边的朋友。他们默契地看彼此一眼，狠狠地握紧了对方的手，然后猛地往地上按去。
　　四个朋友都笑了，少年的笑脸，被烛火晕染得格外温柔，明亮了书舍，温暖了岁月流光。
　　天已渐亮，书舍的轮廓在晨雾里清晰起来。这个地方，属于历朝历代的少年英杰，充满了热血的地方。
　　如此，却没有人发现，那本被搁在书案上的书的面上写着：
　　《景元年-女传-肖后》

　　静默片刻，忽然听见周贺睿的声音。
　　“嘿，弟兄们，下课以后，跟小爷去雪阳坊听曲儿怎么样？”
　　众人一愣，周贺睿继续说，
　　“不反对？那就这么愉快的决定啦？”
　　反应过来的何予之，面色一沉，又欲开始抬杠。
　　叶然一脸无奈。
　　牛子兴继续反应不过来
　　辰时，京都的早晨相当热闹，而最热闹之处，当属，新河街，甜水巷。一路走来店铺林立，装潢精致，隐隐听见些奏乐声，或听见瓷盘丁零当啷的碰撞。许多店铺皆人满为患，王婆婆饼店，离家膏药，千山粥坊，或余杭布庄。人们心满意足的从店门走出来，又听见街边小贩的吆喝声，小贩在京城一律是着灰衣，束蓝色头巾，走街串巷，如唱歌般的吆喝。人们若是兴致高，便叫住他们，给两枚铜钱，换得些廉价却不精致的小玩意儿。
　　雪阳坊刚刚开始营业，却已有不少的客人上门，或用些酒水，或听些小曲儿，找几个姑娘陪酒。青衣小厮，青华，乐呵呵地跑腿，一张清秀的脸上满是笑容，很是能感染人。大厅里传出阵阵乐声，歌声，听着便让人欢喜。
　　而来的客人固然多，却都是知道规矩的。
　　雪阳坊的姑娘，只卖艺，不卖身。除非得到她本人的首肯，否则连一缕头发也别想碰到。若是要来硬的，绝对会三下两下被扫地出门，管你是谁，再也别想进这座大门，还会在京城里，背上一个色胚的名声。
　　不过，就算不能碰，这雪阳坊的姑娘一个个都百里无一，佳人在侧，轻歌曼舞，也是一种享受。
　　小小的甜水巷里车水马龙，人声鼎沸，雪阳坊外雕栏画栋，雪阳坊里歌舞升平。繁华里，便是太平盛世的影子。
　　而此时雪阳坊二楼的一个房间里，陇冬在练琴。
　　少女歪着身子坐着，脑袋微微偏着，有一搭没一搭地用手指百无聊赖地勾着琴弦，听着一首《箜峒引》，被她完全弹成了另外一首曲子，顿感无趣。猛地站起身来，用手指很狠狠的戳了戳琴弦，一脸的恼怒，又叹了口气，无奈地走开。她果然不适合这高深的玩意儿。
　　脑子里忽然浮现了那如半截儿弓背，可竖抱于怀的......箜篌啊。
　　陇冬又甩了甩头，罢了，过去，早就过去了，她不可能再回去了。那就不要再想了，一点用都没有。
　　她又看了一眼，那把古琴，猛吸一口气，罢了，大不了破罐子破摔，她不练了！她以一种悲壮地姿势走向了书架，那她就看会书吧，反正也没事儿做。
　　陇冬是爱看书的，娘亲曾说，“女子有德，亦要有才。”
　　那会儿，她还小，不懂事，却一再娘亲的教导下开始读书。逐渐长大以后，更是爱上了读书，无论是那一段颠沛流离，还是在京城，她都不曾改掉有闲即读书的习惯。
　　陇冬踮起脚，在一排排书中翻翻找找，半晌，忽然一脸喜色，抓住一本猛地用力向外一拉，谁知用力过猛竟一下跌坐在地上，可她也顾不得疼，便极认真地阅读起来。
　　此书名为《书泉》，乃是前朝某一名士之作，详细地记录了天下各处的山脉河川，语言简洁生动，颇有趣味。哟，天知道，半个月以前，她为了找这一本书，跑遍了全城啊，腿都细了一圈。最后，最后，竟然在某一个小餐馆被用来垫桌脚，她想想也是气，一阵捶胸顿足。可惜，可惜，她竟只得了前半册。不过，又总比没有好，不是？
　　小小的少女跪坐在地上，一脸愉悦地读书，曼妙的阳光抚过她的脸颊，一缕发丝垂下，搭在雪白的脖颈上。泛黄的书页，行行字迹，白玉般的手指。
　　青春，年少。

作者有话说

　　辰时，是七到九点哦，关于古代的计时法，大家可以了解一下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