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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请吃饭 ...

  •   小满很快接到了医院打来的电话,孩子顺利住上了医院,做了检查。

      孟涵查房,问了孩子的情况。

      有种家长,是自己孩子刚有些进步的苗头,便喜形于色,心中算计着,按照这种坐火箭一样的进步速度,自家的娃很快就可以算微积分了,不久就能得诺贝尔奖了,说不定,连获奖感言都在晚上睡不着的时候,躲在被窝里想好了。

      小满就是这样的家长,看见孟涵,得意得笑脸掩都掩不住,“孟医生,这孩子,有天晚上,叫了一声‘妈’。”

      孟涵对这种情形习以为常,平淡问说:“什么时候的事?”

      小满说:“这周三。”

      “后来又叫过没?”

      “没有。”小满有些泄气。

      孟涵拿笔在病历上划着,头都没抬跟小满说:“还要再观察一下,有时候孩子会发一些辅音,但这也不一定代表他是有意识的。”说完,又嘱咐小满,“眼下精细运动这块儿,孩子差得很多。大运动那个还是得加强锻炼。没事就要让他练坐、站和爬。就孩子目前的体质,多做这些锻炼,不管有多大进步,起码也可以把身体练得强壮些。”

      小满听了这番话,仿佛一下从云端掉落在地上,摔得生疼,但也摔清醒了。孩子是重症,语言能力远远不如增强体质减少生病次数重要。

      孟涵又开了些治疗癫痫的药,对小满说,她跟父亲说了兴儿的情况。孟老教授是这方面的专家,同意一起给兴儿会次诊。小满感激道谢,心里自然清楚,这是卖了谁的面子。

      孟涵客套了两句,又去查了别的病床,出门差点撞着一个人,大高个,穿个白大褂,正站在病房外的走廊上。孟涵抬头一瞅,表情复杂地冲人笑了笑,“闻大夫。”

      小满听到,循声往外看,那人已经拉着孟涵有说有笑往外走了。她对着门口瞅了一会儿,又看了看病床上的孩子,落寞地一屁股坐在病床边。

      走廊上,孟涵酸溜溜说:“闻大教授,有何指教啊?”

      闻凯没工夫跟人耍嘴皮子,直接说:“指教不敢当。下了夜班,过来看看你。”

      孟涵心里哼了一声,这人什么时候对她的时间表那么了如指掌了?不但查房的时间对得上,连她在哪个病房出现都拿捏得刚刚好?谁信呐。

      身边有个姑娘皱着鼻子,闻凯跟看不见一样,继续说:“小孟,你呢还是太嫩,心直口快。以后,查房的时候,可以试着换种说法,委婉一点。比如今天安兴那床,你那话说完他妈脸都灰了。其实你可以鼓励说,孩子能够发单字,就证明有语言能力,说话只是时间问题。这样,别人听得也顺耳。我们作医生的就是这样,人家来找我们看病,就是因为相信我们专业,所以我们说的话,每一个字都有可能被无限放大。我们说得得当,对他们心理上也是一个很大的安慰。”

      “你什么时候成画家了?怎么对别人妈的脸是什么色儿那么敏感?”孟涵被他唠叨得心烦,辩解说,“你怎么知道我没委婉?不好听的我今天还都没来及说呢。我说过这孩子的听力受损,会对语言能力产生很大影响了么?我说过给他开的药不是仙丹,临床上对有些孩子效果并不明显,反而会刺激肠胃么?我说过家长要求给孩子做的那个手术,在大城市根本很少做,因为眼前可能很有成效,时间长了却会对肌肉有很大副作用么?”

      闻凯不说话了。这些都是实话。

      孟涵说着也动了恻隐之心,叹口气,“其实我们都明白,这孩子,康复的可能性很小,治疗只是在做无用功罢了。”

      偏偏有些家长,非要相信奇迹。奇迹确实存在,却是小概率事件。可那些家长,宁愿为了那微乎其微的一丝希望,赌上自己所有。这种赌徒心理,除了让人可怜,还能有什么用呢?

      闻凯想到小满,心里一揪。他们没有这样的病孩子,他们体会不到个中艰辛,他们没有发言权。

      他对着孟涵说:“小孟,你说得都对。可我们是医生,我们做不到药到病除,但起码能让病人家属的那种希望,变得尽可能大一些。”

      病人家属?孟涵猛地被戳了一下心窝。她半天没说话,暗暗琢磨,闻凯跟她谈了一路,他的立场,怎么更像是一个病人家属呢?这种感觉,让孟涵似百爪挠心,很不自在。

      ……小满带着孩子去做康复,回来时路过病区里的一处休息区,瞥见里面新添的一大片玻璃屏障,屏障里是汩汩涌泉,四周有些绿叶盆栽,看着赏心悦目。

      她坐在一圈沙发上,怀里搂着兴儿,想让他也看看新鲜。小家伙果然高兴了,不住地大笑。

      小满晃着他手脚,像做操一样,不经意看见旁边站着个人,两只手插在白大褂里瞅着他们娘儿俩。

      小满停下手上动作,对着那人低低喊了声:“闻医生。”

      闻凯点头,走近了坐在小满身边。

      男人身上的烟味加上药水味不算难闻,反而勾起了小满的记忆,胸膛,手掌和吻,都是热的……

      她脸一红,低头说:“兴儿刚刚做了康复,我带他在这儿玩会儿。”

      闻凯没接话茬,只是抬头,望着对面的那一处人工景观。这东西在他眼里一无是处,但小满却把它当宝,因为它可以取悦她的孩子。

      小满的声音低而平缓,尾音哑哑的,像暗夜里孤单绽放的蔷薇:“刚才在康复科,二楼有个很大的房间,装的是落地窗,特别亮堂。里面都是些脑瘫的孩子,他们在捡豆子。我跟兴儿俩人在外面看了好半天。以前,我总想着把兴儿治好,让他变得漂漂亮亮,结结实实,像小辉一样,考上个好学校,将来有个好工作,娶个好媳妇。现在,我现实了,我知道这病是治不好的。眼下,兴儿只要能像那些孩子一样,可以进那个房间,练习弯腰捡豆子,我就满足了,一切都值了。”

      闻凯扭头,盯着她的侧脸瞅了一阵,伸手拨开她面颊上的碎发,用手背轻轻磨蹭着她的脸。

      会好的。

      但这是假话。

      他是医生,这是医院,他说不出口。

      小满伸手,按在他的手掌上,说:“闻医生,谢谢你。”

      闻凯轻声说:“小满,你不是想要请我吃饭么?就今天吧。”

      小满点点头:“大概什么时候?我去跟我妈说一声。”

      闻凯说:“晚上,我来接你。”

      小满瞅着他离开的背影,对面涌泉里汩汩的水声,让她心里压得难受。

      她脑子里浮现着一个画面——一只小狗,可怜地摆摆尾巴,有人给他一根骨头。后来,它又可怜巴巴摇了摇尾巴,那人就又给了它一根骨头。于是,小狗想吃骨头的时候,就开始可怜地摇尾巴,那人渐渐习惯,看见它摇尾巴,就会丢一根骨头过去。

      她和闻凯之间,也似乎已经形成了这种默契。她在利用他的同情心,获取自己想要的东西。动物界生存的本能使然。

      闻凯嘴里的晚上,真的很晚。他有个手术,比预计的要久。

      小满跟满妈说自己要请医生吃饭,这种事在这个家的求医路上,早已是家常便饭。

      天气不好,白天时下雨,晚上就变成了雨夹雪。

      小满坚持要回去换身衣服,这也代表了她不怕花钱,要去高档饭店请闻凯的决心。

      闻凯嘴上答应,心里默默回忆了一遍小满的着装史,不着痕迹地笑了。

      小满从宾馆出来,闻凯仔细看了半天,问说:“换了么?”

      “换了,看不出来么?”

      “上车吧。”

      车子开了没多久,便停在了医院附近的一处小区里。

      车窗前的雨刷不停摆动像是群魔乱舞,小满坐在副驾,看不真切,问说:“这是哪儿?”

      闻凯熄了火,转过身面对着她,伸手贴上她的脖颈,穿过她的头发,拇指划过她的耳垂,脸颊,最终停在唇上,恣意揉捏。

      他说:“小满,我住在这儿。”

      在这样一个湿冷的夜里,这声音很暖。这让小满想起了两人第一次面对面时,四周冰天雪地,他嗓音温暖说:“需要帮忙么?我是个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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