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医不舍》姜小饼干

8、不勉强

　　小满正站在窗前。初春白天短，西晒阳光转瞬即逝，消逝前最强的时候，正好射进窗户，照在小满身上。

　　她低着头，紧紧攥着闻凯的手。闻凯只能看到她一截白皙的脖颈，皮肤被阳光照得近乎透明，上面细软的绒毛清晰可见。

　　闻凯喉头重重滚动了一下，问说：“小满，你多大了？”

　　小满抬头，“二十五。”

　　闻凯笑：“那你生孩子可真够早的。”

　　小满脸微微一红。生兴儿的时候，她刚满二十，捧着大肚子，跟那人扯了证。

　　女人的手指略微松开，又重重收紧。她郑重其事问：“你想要什么？”

　　车轱辘问题又转回来了，闻凯彻底投降，“小满，我得走了。刚下了个手术，我想休息一下。”

　　小满总算松开了手，她往窗台退后一步，把开门的路让了出来。她静静看着闻凯的大长腿，两步就迈到了门前，突然有些不舍。她心说，这人走了以后，应该不会再回来找她了。

　　“闻医生，”小满叫住了他，迟疑了一下，才开口道，“你想要的时候，可以来找我。”

　　闻凯回头，“什么？”

　　小满咬了下嘴唇，看着他眼睛问：“你是不想，不敢，还是看不上我？”

　　闻凯转过身来，瞅着小满。他突然发现这天的太阳真好，照得小满嘴唇是红的，皮肤是白的，眼睛也比平时亮了好多，比化了妆还好看。

　　闻凯身上被暖气烘得有点燥，他扯了扯领口，重又走回到那人面前，低头直接吻在她嘴上。这个吻长驱直入，直奔主题，散发着浓重的男性荷尔蒙味道，甚至还有些炫技。结束后，四片唇还吸吮了好一阵才松开。

　　闻凯在心里暗自琢磨，为了亲个嘴这么努力，他有多久没这样过了？但他TM就是不想让这个女的不高兴。

　　小满拿额头抵在他身上，试着往他怀里去了些。闻凯张开手掌圈住她腰，感觉她身体不自觉地在他掌心里扭动了一下。

　　小满嗓音更加低沉沙哑，叫了一声：“闻医生。”

　　……再下去的吻，变得没有任何目的性。小满被人搂进怀里，贴着那人热乎乎的胸膛，后脑勺却被抵在冰凉的窗户玻璃上。

　　孩子的哭喊突然响起，小满条件反射一样弹了起来，跑过去要去哄孩子。

　　那人似乎还没尽兴，一把把人又拖进怀里，压了下去。小满后脑“砰”的一声响，撞在玻璃上。他才喘着粗气顿住，直勾勾盯着人看。

　　小满听着那啼哭一声高过一声，听得心焦磨乱，不管不顾地从那人怀里侧身出来抱住孩子，习惯性地哼起了儿歌，表情却十分狼狈。

　　她想解释说，听哭声就知道，这是孩子要妈妈了。可回头看时，那人已经开门离开。她定定望着那背影，摇晃着孩子，伸出手指扣上前襟的几粒纽扣，口中的歌谣已经荒腔走板……

　　闻凯走进停车场，坐在车里，抽了大概有半包烟，才把刚才那股劲给压了下去。他捏着眉心，心说刚那女的哼的是什么东西，跟念紧箍咒一样，让他头疼。

　　他不该来。

　　闻凯发动了车子。来的路上，他早就想好了一番说辞，哄着小满说出真相。他甚至想说，小满，你只要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不管那些钱是怎么来的，你都不用拿出来。钱还是你的。这件事对我很重要，对你，却没有任何损失。

　　想到这儿，闻凯腾出只手，脆生生抽了自己一个嘴巴。这也叫没有任何损失？他想起了小辉的话，你这是在要她的命呢。

　　夕阳真的一晃就落了山。小满拿起手机，给满妈拨了一个电话。满妈在回来的路上。小满知道正是高峰，公车太挤，就没多说，只嘱咐人注意安全。

　　放下手机，小满起身从钱夹里掏出了一张纸。那上面写着小满的饭店——福满楼的地址，那天晚上，她亲眼看见这张纸，从闻凯的口袋里掉了出来。

　　她看了一会儿，重又拿起手机，凭着记忆，拨了一个号码，接通后说：“我是小满。”

　　那头那人“嘶”的一声，倒抽了口气：“嫂子。”

　　小满问：“家磊，你还好吗？”

　　对方回答：“嫂子，亏你还惦记着我。孩子呢？孩子怎么样了？”

　　小满没理这茬，只是说：“家磊，我想问你个事。”

　　家磊赶紧说：“你说，嫂子。”

　　小满语气听起来无所谓一样，问说：“当初，海子撞了的那个人，她男人姓什么？”

　　那头不说话了，半天家磊说：“嫂子，海哥的事儿，他谁都不让问。”

　　小满听了，试着说：“是不是姓闻？”

　　“嫂子！”家磊嘟囔了一句。

　　小满不着痕迹地长出口气，心里说，那就是了。

　　家磊心虚扣了扣电话话筒，说：“嫂子，海哥出来了。”

　　“出来了？”

　　“对，听说在里面救了个人，差点把命搭上。趁着过年，就给提前放出来了。”

　　小满听了忙问：“海子现在怎么样了？”

　　家磊怕人着急，赶紧说：“没事的。他现在我这儿住着。你放心，等安定下来，我劝劝他，让他去你那边看看。”

　　小满捏着电话，轻声说：“嗯。”过了一会儿，又缓缓说，“别勉强他。”

　　不勉强。当初她也是这么对他说来着。

　　小满嘴里的海子，就是兴儿的爸爸，安海。他的发小家磊在B市一个三星级宾馆旁，开了个小超市，如今安海从里面出来，暂时住在家磊那里。

　　小满最后一次见安海，那人坐在康复中心住院大楼的台阶上，低着头，不敢看小满的眼睛。他说：“媳妇，我对不住你。我坚持不住了。”

　　小满有一阵子没见这人，心里早已有了准备，冷冷问说：“你想怎么样？”

　　安海仍低着头，语气毫无起伏，“我想，出去，就不回来了。”

　　小满听了，走近那个没有生气的男人，抬脚拿坚硬的鞋跟，一脚一脚地踢在他身上。“你想不要我们，你想再找一个女人，你想生个健康的孩子，你想这么拍拍屁股就走，你他娘的想得美！”

　　安海抱着头坐在那儿，一动不动，等小满踢累了，才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卡，递给小满说：“这里面有二百万。密码还是咱家一直用的那个。我还让咱妈给你买了个门面，你不是一直想开个饭店么。你得学会让钱生钱，不然守着兴儿，迟早得把家花空。”

　　小满一脚蹬在台阶上，喘着粗气瞪他半天，伸手接过了卡，“算你有个交代。你要是想走，我不勉强。”不是每个人都撑得住的，强留也没意思。

　　……
　　小满对安海的记忆，就只剩下这么多了。她挂了家磊的电话，怀里的兴儿，眼睛愣愣地瞅着小满手中的手机。小满晃着懵懂的男孩说：“你爸那王八蛋，有信了。”

　　兴儿想要那个手机。小满看出来了，直接把手机塞进孩子的手里。这小家伙刚才跟他妈大闹了一场，如今还闹情绪，握着小拳头，就是不接。

　　小满笑着凑近他脸，说：“怎么，知道错了，脸上挂不住了？”

　　孩子听不见，仍是瞪着大眼瞧她。

　　小满屈起手指，轻轻挠他小肚子，兴儿咧开嘴，咯咯笑了半晌，突然一撅小嘴，叫说：“妈——”

　　小满愣了下，这是这孩子第一次叫妈。她瞅着孩子，许久才缓过来，颤声答应道：“唉——”

　　满妈到家时，给大人孩子捎了晚饭。小满有些心不在焉，问说：“你吃了么？”

　　满妈一直咧嘴笑，坐在小满身边，接过怀里的孩子，这才能说出句话来：“吃了，跟那姑娘一起吃的。叫子墨，林子墨，多好听的名儿啊。听说家里爸妈都是当老师的，这老师就是有学问，给孩子起的名儿也洋气。小样儿挺机灵，嘴也甜，一口一个阿姨，啥时候叫声妈就好了。”

　　小满听了，心里也踏实了些，“咱家的情况，小辉能让你俩见面，这事估计没跑了。”

　　满妈听了反倒担心起来，“哪儿呀。小辉没让。是我忍不住，硬把俩人堵在半路上，小辉没办法，才说我是他妈。”说完叹口气，问小满，“你说咱家这样，人姑娘知道了，能愿意么？”

　　小满若有所思道：“你嘱咐小辉，让他别把咱家的情况跟人说太清了，只要我兄弟能娶上媳妇，我保证不拖累他。”

　　满妈一个劲点头，“我这就给小辉打电话。”老太太转过身，松了口气。她有事没坦白——刚一起吃饭时，她还自作主张给人姑娘包了个结结实实的大红包。

　　小满哪儿顾得上那么多啊。她从闻凯走了以后，心里就乱糟糟的，给兴儿趁热喂了些饭，又随便往嘴里塞了两口吃的，手机短信响了声，她急急慌慌站起来去看。

　　是闻凯，上面写说：“疼么？”

　　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地一问，小满居然懂了，她摸摸后脑勺，边笑边打字：“疼。”

　　脑子里跑马灯一样闪过刚才的那个电话，她闭了下眼，又在前边加了个字：“不疼。”发了出去。

　　闻凯在食堂边往嘴里胡乱塞着食物，边拿着手机琢磨。

　　撒娇粘人固然是为了讨男人欢心，但拒绝疏远，又何尝不是呢？女人惯用的不同伎俩罢了。

　　闻凯心里清楚，小满这个女的，虽然书没读多少，但一个女人，离了婚，带着个重病的孩子，还独自开着个饭店，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夹缝中生存的经验，绝不会少。小满其实精得很。

　　闻凯面前的食物已经成了光盘，他坐在原处没动，觉得自己特别没出息。他费了那么老大劲琢磨这个女的，不就是想说服自己，她其实单纯得很，她什么都不知道，这样，他就可以继续帮她心疼她？

　　闻凯摊开手掌，低头抹了把脸，他这是真的上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