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医不舍》姜小饼干

5、给面子

　　医生无假期。闻凯连轴转了好几天，连家都没能回上几个小时。

　　刚下手术，他走进休息室，陷进沙发里。人一累脑子就空，他发了会儿呆，忽听见挂着的外套里，手机滋滋振动。

　　他掏出手机，对着发亮的屏幕瞅了一会儿，才伸手滑通了电话，叫了声：“哥。”

　　闻锋“嗯”了一声，声音比平时要低：“回家吃饭吧。”

　　闻凯半趟在沙发上，手术服还没脱下，“不了，有点累。”

　　闻锋问：“有手术？”

　　“对。”闻凯捏着眉心说，“没别的事我挂了。”

　　闻锋那头没有说话，也没挂电话的意思，闻凯又“喂”了一声，才听见他哥问：“听说你前一阵子，去看米灿了？”

　　闻凯缓缓直起身子，沉声说：“是。那天太晚了，我没进去。”解释完又哼笑一声，问说，“怎么，我不能去？”

　　闻锋没答，却又提起另外一件事：“老徐在C市的亲戚，好点了没有？”

　　闻凯费解，猛然想起那天从C市回来，闻锋问起，他便顺口找了个由头搪塞。这会儿闻锋又问，他只好答：“这段时间忙，没顾上去看看。”

　　闻锋听他说完，对着电话叫了一声“小凯”，也许有些激动，他的声音听起来微微颤抖，“我们一个锅里吃了那么多年的饭，你撅屁股拉什么屎，我最清楚。我跟你们都说过，你哥我，就是靠着坑蒙拐骗发家的，你还穿开裆裤的时候，我就开始跟人玩心理学赚钱了，我——”

　　闻锋话没说完，闻凯就打断问：“哥，你到底想说什么？”

　　闻锋话语里意味深长，又有些咄咄逼人道：“你要知道，我对别人，那是欺骗是算计。可一个我弟弟，一个我儿子，我对你们俩，是彻头彻尾的真心实意。所以，我最恨你们两个骗我。小凯，你想想，最近你是不是学着坑我了？你的心思，都用在哪儿了？”

　　闻凯深深吸了口气，笑说：“哥，你真是越来越絮叨了。”

　　闻锋挂了电话。

　　真心这种东西不值钱，但在闻锋身上，物以稀为贵，反倒显得值钱了。他不能允许付出真心却被人欺骗，闻凯不行，他儿子不行，连他老婆也不行。想起这个，他正在开车，突然掉转车头，“米灿，我去看看你……”

　　福满楼。
　　夜里，餐馆打烊。小满在店里归置东西，王心爱坐在一旁吞云吐雾。小满被呛得不行，拿手扇着说：“掐了吧。”

　　王心爱使劲嘬了几口，不屑道：“这是在减肥。不抽烟吃得更多。”

　　小满：“……”

　　王心爱问：“什么时候去B市？”

　　小满说：“明天。”

　　“去几天？”

　　“说不定。可能的话，我想让兴儿在那儿住段时间的院。”

　　王心爱边叹气边吐出口烟来，“你是他妈你说了算。”

　　小满瞅她脸道：“店里还得你多操心。”

　　王心爱豪爽摆摆手：“就我这斤两，还怕镇不住场子？你放一百二十个心走。”

　　小满才把店里的排污许可办了下来，就计划着要带孩子去Ｂ市的大医院看看。兴儿的癫痫越来越频繁，在康复中心根本没办法治疗，她只有给孩子办了出院。

　　这次满妈也要跟着去，一个是为了帮把手照看孩子，另一个，小辉在B大处了个对象，这件事给这个死气沉沉的家里重新燃起了希望。满妈耐不住性子，想去看看。

　　小满带着满妈和孩子到了B市，在医院附近找了个宾馆安顿好，不愿耽搁，第二天大早，就赶着带孩子去瞧病。

　　满妈出门更早，天一亮就赶着坐公车，去往B大找小辉。老太太想见人家姑娘的心思，不敢对小辉讲，知道肯定会被拒绝，只好用突袭这招。

　　小满住的宾馆和医院差两条街，初春早上寒冷，她把兴儿包裹得严严实实，放进推车里出了门。路边行道树上，光秃枝桠上起了几点绿，这一丝难得的生机，勾起了小满的希望。她脸颊被冻得冰凉，心里却热乎乎地想，这一定是个好兆头。

　　然而现实并不像小满想象的一样美好，刚拐进医院生活区的一条小道上，还没进大门，前面一辆出租车停下，车上下来个孕妇，被人搀扶着走在前面。这女的身子看着有七八个月了，估计在家被娇惯得厉害，耍赖一样走走停停。

　　小满嫌前边的人走得慢，堵住唯一的通道，便推着推车从旁边绕着超了过去。没想到兴儿嫌闷扒拉开了盖着的毯子，毯子从推车垂到地上，小满弯腰去捡，顾不上推车里的兴儿，模样彻底暴露在人前，手脚勾着，眼神呆滞，一侧嘴角垂下，口水止不住流在脸上。

　　那孕妇看见，突然吓得大叫一声，指着推车连声喊：“怪，怪物！”

　　兴儿也受了惊吓，拽着自己头发，扯着嗓子哭喊起来。

　　这一闹，小满当然护着自己的孩子，赶紧把孩子抱紧，抚着背安慰。

　　那孕妇上下打量着孩子，被吓得捂着肚子，突然宫缩起来。幸亏守着医院，他家男人把人送去急诊，剩下那肚里孩子的外公外婆，一时气愤不已，劈头冲着小满和身上的孩子打了过去。

　　小满背过身护住孩子。对方估计是本地人，收了小满挂在推车上的手袋，开始打电话叫人。不一会儿功夫，来了一二十个亲戚朋友，看着都非善茬，堵着小满不放。

　　这小路僻静，不远处有保安正在查黄牛号贩，往小满这边看了一眼，却迟迟不见过来。

　　那些人骂骂咧咧，又要让小满下跪，又说他们家孩子有什么问题，要让小满和这残废孩子拿命抵，归根结底，拿了小满钱包，收了她的证件，问了她的手机号码，要她赔偿。

　　这头是闹事的家属，怀里是吓坏了哭到脸色惨白的孩子，小满焦头烂额，情急之下从脚下马路牙子边，随手抄起个被人乱丢的空酒瓶子，对着这帮人胡乱挥着，压着嗓子咬牙道：“谁家都有孩子，你们还是为自家孩子积点德吧！”

　　保安看见这边抄起了家伙，眼看性质从骂架变成斗殴，这才几个人一起过来，拉开小满和对方亲戚。

　　小满手袋还在对方手里，证件钱夹手机全在里面，再加上心中气愤，手上仍紧紧攥着那个酒瓶子，不肯放下。

　　“小满？！”身后男人嗓音似曾相识，小满吃惊回头，看见闻凯和一个年轻姑娘从后面的小区出来，一起往这边看。

　　那姑娘极有眼力价，过去帮小满抱起了孩子，嘴里还嘟囔：“孩子肌张力怎么高成这样？”

　　闻凯走近小满，握住她手腕，从她手里拔出那个玻璃酒瓶子，随手扔在一边，拉着小满走向保安，问明了情况。

　　闻凯对对方说：“这是医院，大家都是来看病的。你们也看到了，这孩子情况也不好。至于电话号码，你们也跟保安这里留一下。人孩子有什么问题，还得你们赔偿。”

　　那头仗着人多，嚷嚷说：“我们家的可是孕妇，刚被他们吓得推去抢救，现在还没出来，也不知道母子是不是平安。”

　　闻凯看看表，时间差不多了，他还有门诊，不能在这儿耗着，便不耐烦指着小满道：“她是故意的么？你们呢？你们明知人孩子有病，还这么吓唬人，就是打起官司，也是你们没理。”

　　正说着，闻凯觉出女人细嫩手腕在他手里转了转，似是想要挣脱，他索性握得更紧，对孕妇爸妈说：“自己女儿在急诊，你们居然还有心思在这儿闹事？这样，你把包还给她，完事了找我，我帮你们减免些费用。”说完看老两口不动，便从外套口袋里掏出自己的胸卡给人看了。保安在一旁帮腔，说这是闻教授，大专家，医院谁不知道啊，你们见好就收算了，去看看自己孩子要紧。

　　这件事这样才算作罢。

　　人散了，闻凯一松手，小满赶紧过去跟人道谢抱回孩子，站定了重又看了他一眼，说：“闻医生，谢谢你。”

　　闻凯没吭声，看人想走，才问：“你带孩子来看病的？看谁的号？”

　　小满报了个名字，是儿科脑病专家，在网上挂的特需门诊号。

　　闻凯笑笑说：“你们病人都迷信专家，以为多花钱挂号，病就好得快些。你看那胡医生，外号胡扒皮，他们科室创收全靠他一个人。你不把他要求的那些烧钱的检查做完，他不会给你看的。再说，费钱还是其次，做太多不必要的重复的检查，对于体质差的孩子来说，危害太大。”

　　胡医生是闻凯同事，闻凯能这么说，是真心为小满着想。小满感动点头，抬眼看他。

　　闻凯又指着远处说：“要我说，你就去找刚才帮你抱孩子那人，她叫孟涵，虽然现在不是专家，但人爸爸可是看了一辈子脑瘫的知名老专家，刚刚退休。我不会坑你。”

　　小满低头晃着推车，听见孩子在里面烦躁大叫，心急说好，推着孩子跟闻凯告别。

　　闻凯问：“你去哪儿啊？”

　　“挂号。”

　　“跟我来吧。”

　　闻凯带着小满到了儿科门诊，找到孟涵，把人拉过一边，说：“小孟，给我个面子，加个号。”

　　孟涵带着嗔意瞅他一眼，没好气问：“你跟她很熟么？”

　　闻凯脑子一转，马上笑说：“没有跟你熟。”

　　这是实话，孟涵她爸在医院德高望重，加上两人既是同事，又是邻居，关系自然亲近。

　　孟涵这才气顺了些，“那女的挺可怜的，你直接说让我帮加个号不就得了！”

　　闻凯摇头，小丫头片子，非要咬文嚼字，玩文字游戏，无奈赔个笑脸，逗小孩一样说：“行吧，你就别给我面子，只要给人加号就行。”

　　结果话没说完，他就被人姑娘白了一眼，把他晾在那儿，头也不回走了。
　　……

　　孟涵倒是给孩子看得仔细，该做的测试一个没落，不该做的检查都给免了，对于孩子的病情，分析得头头是道，给出的治疗方案也很有说服力。

　　她对兴儿以前的康复方案给予肯定，只进行了细微调整，又加了一种新的项目。她还给孩子开了住院证，建议把癫痫分开单独治疗，再进行康复。

　　小满感激，一再道谢。

　　人走后，孟涵看着母子俩的背影，心中却想着闻凯，想着他们是什么关系。这女的怎么看，都不可能跟闻凯有什么交集。又暗暗埋怨自己，她今天怎么这么实心眼，主动冲过去抱孩子，让那俩人有机会单独相处，眉来眼去，还拉着手——想到这儿，她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