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医不舍》姜小饼干

6、心野了

　　春节前医院出宣传广告，作为神经外科的颜值担当，闻凯当仁不让被推荐为他们科室代表。

　　主任开会时开玩笑说：“先说好，不是我嫉妒啊，我们干医生这行的，尤其是外科，关键是手艺精，活好，长相其实并不重要，只要别太磕碜，吓着人就行。你们看小闻，女病人看见他，血压普遍飙升，本来是门诊，就变成急诊了。”

　　大家听了纷纷起哄：科室里的小护士，来看病的女病人，医院的女大夫，这是闻教授身边的吉祥三宝。

　　所以，孟涵喜欢闻凯的事，大家见怪不怪，不算稀罕。

　　抱着同样心思在想闻凯的，还有一个人。

　　早上的事情确实令人气恼难过，小满这五年，带着这个孩子，虽然受尽白眼，吃够了苦，但是这种委屈，还是第一次碰到。

　　医生检查的结果，孩子的智商只相当于三个月大的婴儿，所以对事物的认知不像正常孩子一样敏感，对于早上的惊吓，也就是哭闹了一阵。小满长出口气，这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回去的路上，兴儿看到路边景象，跟C市从家到康复中心的那条路不一样，觉得新鲜，居然眨着眼睛，甜甜笑了。小满看着孩子笑也跟着笑，心里却压得难受。

　　她带着兴儿回到宾馆时，满妈已经在房间。小满看老太太一脸的兴奋，便问：“见到了？”

　　“只远远瞅了一眼。” 满妈话匣子关不上，“我生的孩子，都是一个脾气，你弟弟比你还倔。我好说歹说，他死活不让见。后来我走的时候，故意在他宿舍楼下磨蹭了一会儿，正巧碰见那姑娘去找他。”

　　“说上话了？”小满在医院门口给满妈和孩子买了点吃的，这会儿摆上茶几，又去忙着倒水。

　　满妈就跟在她屁股后边，接着说：“没有，我站远了点，怕小辉看见不高兴。那姑娘长得挺机灵的，话也多，拉着小辉的手嘴就没停。你弟弟那个闷葫芦，也不知道人家看上他哪点儿了。”

　　小满把兴儿抱起来，给孩子换上宽松的睡衣。

　　满妈接过换下来的衣服，折得整整齐齐，放在床头柜上，问：“今天看得怎么样？”

　　小满把孟涵给兴儿检查的情况跟满妈复述一遍，却略去了早上孩子受惊吓的那件事，怕满妈跟着生气。

　　满妈听了，若有所思说：“这大医院，跟我们那儿康复中心，感觉也没太大不一样。干脆我们明天就回去吧。在这大城市，住宿，吃饭，都不方便还花钱，治疗费用也贵——”

　　话说一半，看小满脸色不好看，满妈也越说越没底气，后面的话便自动消音。

　　小满说：“你的心思我明白，小辉眼看要毕业，找工作，结婚，都需要钱。B市房价太贵，给他买房结婚起码要个首付。但是，”小满瞅着满妈，“这钱，不能从兴儿身上省。”

　　满妈心知自己女儿脾气，商量说：“我们不是不治，但钱也不能乱花。说句不中听的，这些年，花了多少冤枉钱，兴儿却一点都没见好。”

　　小满没接话茬，只拿着打印的住院证和做核磁MRI的检查单愣了会儿神，半天掏出手机，又摸出页纸，照着上面的号码，一个个输了进去。

　　电话拨了一遍又一遍，终于接通，里面男声温暖厚实，迟疑“喂”了下。

　　小满对着话筒，半天才说：“你好，我是小满。”

　　闻凯喜欢这种嗓音，不张扬，不浮夸，稳稳当当又带着些沙哑，让人听了心痒。他重复着这个名字：“小满。”

　　小满问：“你现在有没有时间？我想去找你一趟。”

　　闻凯马上说：“我在医院。你在哪儿，我去找你吧。”

　　小满坚持，“我现在就过去，很快的。”

　　闻凯顿了一下，说：“那好，你快到的时候，给我个电话，我出来。”

　　小满挂了电话，看见满妈疑惑眼神，便说：“妈，我有事，出去一趟，你帮我照看下孩子。”

　　小满边说边用手指把头发拢了拢，找了件大衣换上，对着镜子照了照才匆匆跑出门。

　　满妈在身后追问：“什么时候回来啊？”

　　“马上。”

　　满妈还想问句办什么事，嘱咐声注意安全，可人早就跑没了影。她望着大门方向，叹口气道：“电话里直接说一声不就完了嘛。这么想往外跑，这心怎么变野了？”

　　听电话里是个男的，老太太心里乱糟糟地琢磨，这到底是不是个好事啊？

　　小满走到医院需要十分钟，她进医院大门的时候给闻凯又打了个电话，到了他楼下，看见那人已经在等了。

　　天色暗了，小满眯着眼看他。他人高马大，穿着粗毛外套，下面牛仔裤稍稍挽住裤脚，小满不懂时尚，但也觉得好看。

　　小满没有走太近便停住了脚步，叫了声：“闻医生。”

　　闻凯冲她点点头，问说：“孩子没事吧？”

　　小满摇头，“没有。”

　　闻凯又问：“那你呢？”

　　小满抿嘴想了一会儿，才看着闻凯说：“闻医生，其实我不像电视里演的苦菜花、小白菜那样，只不过，我过得不好的时候，总让你碰见。”

　　闻凯以前就发现，对于他的话，这个女的，显得过于认真了。他语气放软，问：“你来找我，是——”

　　小满有些难以启齿，“不好意思，总麻烦你。可我在这个医院，除了你，谁也不认识。孩子做核磁共振和住院都要排队，我在B市这边又花销太大，店里也放心不下，我——”

　　“行啊，我帮你办。”闻凯爽快答应下来，“其实在电话里说就行了，不用特意跑一趟。”

　　小满手指收紧，有些局促。

　　闻凯笑笑说：“那我送你回去吧。”

　　小满没有拒绝，跟着人往外走。

　　边走，闻凯边问：“孩子检查的情况怎么样？”

　　提起兴儿，小满心事沉重，沮丧道：“闻医生，你帮我再谢谢孟医生吧。兴儿，就是我儿子这情况，特别不好。有时候我就想，这五年里，我一天都没偷懒，所有有用的没用的治疗，我全做了，可怎么就不见效呢？别说治好了，每次都是带着希望到医院给孩子瞧病，可出去的时候，情况反而更差了。我现在被打击得，一进医院就发怵。”

　　闻凯整天面对病人家属，各种各样的抱怨他都听过，所以安慰起人来也驾轻就熟，“你小时候，因为考试成绩不好，也挨过打吧。家长就是这样的，把自己的期望值定得太高，就只好给孩子施压。你说，没考过邻居家孩子，或者是这次没上次考得好了，不是很正常么？你不能因为这个，就说孩子没努力。像兴儿这些有缺陷的孩子，都是折翼的天使，别的孩子在玩的时候，他在做康复做治疗，这已经是比别人要努力了。”

　　以前别人都说兴儿是怪物，是残废，只有闻凯说，这孩子是天使，还是折翼的天使，虽然小满不太懂，但仍是感激道：“闻医生，谢谢你。”

　　两人说话的时候，走得有些慢。闻凯意识到，跟小满说：“你等我一下。”说完，迈开大长腿，小跑进生活区的小超市，买了一大袋子东西，拎在手里。

　　到了宾馆楼下，小满跟闻凯告辞，抬脸认真地说：“闻医生，改天，我请你吃饭吧。”

　　闻凯就着路灯，仔细看了这女人的脸，他觉得，小满长得挺好看的。小满身材娇小，瓜子脸，五官清淡，但眼睛又大又深，以前有人跟闻凯说过，女人的故事，都写在她的眼里，藏不住，也装不出。

　　他点头，顺便把手里的袋子递给小满，说：“还没吃东西吧，这个是给你还有孩子的。”

　　小满有些迟疑，她能感觉出来，闻凯觉得她和孩子，非常得可怜。

　　闻凯看她没接，便从袋子里拿出一盒饼干，一点一点地撕开包装，最后一下没撕好，口子开得太大，一块饼干掉在地上摔碎了。

　　闻凯看着地上碎了的饼干说：“我这手，做手术可以，干别的不行，不过这也说明了两个问题，一个是我不经常吃零食，另一个是，也不经常帮女的撕包装。”

　　小满笑。

　　闻凯顺势把装零食的袋子塞进她手里，把饼干也递到她面前，也笑说：“吃一块吧。”

　　小满把饼干盒子放进袋子，心里温暖，声音也柔和，对闻凯说：“行，我上去吃。”

　　闻凯冲她摆摆手，看人将要走进大门，又叫住她说：“小满，等等。”看人回头，他一步走过去，从袋子里掏出一瓶水，放进小满手里，握住她的手腕说，“下次拿酒瓶子吓唬人，要这样，”说着，作势往宾馆门外的廊柱上一磕，“把瓶子弄破，留着毛茬，还有，”他又从口袋里拿出一叠卡片，塞进零食袋子里，“给他们发一张我的名片，说你朋友是医生，打残了让他们来找我。”

　　小满很久没有这么笑过了，她收回闻凯握着的手，取出名片，说：“你上次给过我号码了。”
　　闻凯说：“留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