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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打电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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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过后,小满再没见过那人,生活仿佛一下就又跳回到了原来的轨道。开春天气转暖,小满舒了口气,这孩子又挺过了一个冬天。这个冬天特别冷,孩子反复生病,小满觉得格外力不从心。
餐馆生意越来越好,却意味着也越来越忙。又赶上排污检查,商业街上饭店是重点检查对象。小满是第一家,虽说没有超标,但没有排污证不能排污,申请需要时日,这样做公事公办,也未免有刁难之嫌。
小满着急,找了社区李大妈,听说她家亲戚在环保局上班,想托人通融通融。
李大妈出了名的热情,拉住小满,带上文件,找到她家亲戚,直接去见负责人。
老太太得理不让人,大嗓门对一屋子人道:“当初这条街上,离居民区、写字楼都远,所以这些店都没办许可证。这两年开发商把这里搞得乌烟瘴气,你们却只对老实人使绊子。”
说着,李大妈又特意凑近了些,却没见压低嗓音,“人小满是弱势群体,她家的孩子,可是——脑残。还挺严重。人家开个店不容易,你们要特事特办,给人提前解决咯!不然,大妈我,第一个不答应。”
小满想说点什么,张了张嘴,到底什么也没说,只低下了头。弱势?对。有时候,弱势反而成了优势了。她暗自苦笑。
从环保局回去,李大妈一路絮叨。她小孙子如今参加了学校足球队,每个星期要训练两次,交300块钱。政府对脑残的孩子有补助,她专门问过,但小满家的孩子岁数大了,不占便宜,人都是年纪越小越好解决。又说小满最好给孩子申请个残疾证,政府批了,马上就给送个轮椅,一个轮椅好几百呢,老人孩子都能用,家里离不了的。
一直到了小区门口,李大妈还顺便去接了小学放学的孙子。
看小满半天没吭声,李大妈拿胳膊肘捅了小满一下,“怎么我说了半天跟说别人的事一样,你抓点紧呐!”
小满正出神看着那个孩子,虎头虎脑,一刻都不停地蹦跳,小胖手在李大妈手里乱挣,想要去健身广场的滑梯上玩。
被李大妈一捅,小满回过神来,沉声说:“大妈,你费心了。兴儿他,是脑瘫,不是脑残。”
李大妈敷衍点头,被小孙子往滑梯那边拽,她边跟着小家伙走边大嗓门道:“奶奶还没跟人说完呢。你不知道,她家孩子是脑残,很可怜的……”
小满脑子里都是那个健康的孩子,就跟她怀孕的时候,抱着肚子,想象兴儿长大后的样子差不多。不,兴儿应该更好看些。
她又站在那儿,回头瞅了几眼才往家走。出来跑了一天,身上细菌太多,她回家换了身干净衣服,打算不去餐馆,直接去医院把满妈替回来,让人休息休息。
小满到病房时,满妈正抱着兴儿换衣服。满妈年纪越来越大,白发皱纹都比同龄人要多,抱孩子也越发吃力。老人正是享受天伦之乐的年龄,却要跟着受罪,小满心里愧疚,赶紧过去,接过孩子。
满妈在一边帮手,嘴里唠叨:“今天中午饭,护士打的糊糊,我就说有点多。这不,吃完就拉肚子了,拉得一身都是,我刚给收拾利索。”
小满忙对满妈摆手:“妈,小点声,别把人护士得罪了。”
满妈心虚四下看看,没看见有人,才放下心道:“刚才医生查房,让你去一趟。”
小满给孩子穿好裤子,放在床上,熟练开始按摩,边按边对身后满妈说:“行,我一会儿就去。妈,你直接回我那儿吧,正好去店里把晚饭吃了,晚上也别回去住了,省得跑来跑去的麻烦。”
满妈推脱,说正是饭点,生意太忙,就不去添乱了,自己随便对付一下就行。
小满坚持:“我跟心爱说好了。店里你只管去,家里什么吃的都没有。”
老太太这才答应,又收拾磨蹭了一会儿才离开。
小满边跟孩子按摩,边从窗户往楼下瞅,老太太出了病区大楼,跟福满楼反方向,径直往小满住处走去。
小满叹口气,看孩子这会儿平静,趁机去医生那里。这些年孩子一直住院,小满跟医生,比跟邻居都熟。
医生说,脑瘫合并癫痫,是最不好的状况。兴儿这孩子,癫痫越来越严重了。建议小满先带孩子出院,去大医院看看癫痫。不然,一旦癫痫犯了,就没办法对孩子进行康复治疗。现在孩子康复得并不好,住在医院,也是白花钱。
小满心事满腹,点头应了。晚上孩子又哭闹了一阵,哭得撕心裂肺,嘴唇发紫,小满心疼把他抱进怀里,孩子才枕着她的胳膊,渐渐平静,皱眉睡着。
她半坐在床上,靠着床头,用手轻顺孩子细软的头发。瞅了那小脸一会儿,她侧身,从贴身的口袋掏出一张纸条,上面有一个名字和一个电话号码。这张纸条,每天都陪着她。
她突然觉得累,把那张纸放在身上,闭上眼睛。她想起了那个男人。
他抽烟,穿得很薄,他看起来很累。
他说他是个医生,他说女人那几天最好不要喝酒吃止疼药,他那晚什么都没问就打开了车门,他给了一个号码,说有事可以找他。
小满睁开眼睛,又拿起那张纸。纸张因为多次摩搓,已经变软变薄。她心说,这样对自己并不好,自己开始对一个人有了依赖感,可这人并不能真正给她什么。这样,只会让她精神受挫,更加难捱。
孩子在怀里鲤鱼打挺一样乱动,小满慌忙把纸条塞回,轻轻抚摸孩子,嘴里哼着小时候满妈哄她时常念的歌谣。她知道孩子听不见。这孩子出生时,听力受损严重。但她却仍不停跟孩子说话,因为医生说,孩子需要听觉上的刺激。
小满明白,她是这孩子的妈,她不放弃,孩子才撑得下去。呼吸仍然深重急促,那人形象,似是关不上的电视,不住在眼前闪现,小满伸手按在起伏的胸口上,仿佛闻见了一股辛辣烟味……
闻凯回去B市后,便投入了一次大手术,16个小时才从手术室出来。手术需要精神的高度集中,过度的专注后是疲惫和松懈,于是那晚的经历,在他记忆里就像运送货物的传送带一样,一晃而过,连被孩子咬在手臂上的淤青,也渐渐淡化,消失不见。
这天门诊结束,正赶上科室开会,会后闻凯拿出手机瞅了一眼,居然有好几个未接来电。除了一个是陈路的,其他的都是同一个陌生号码打来。
他直接拨通了陈路的手机,伸手指粗暴解开衬衣领口的扣子,劈头就问:“怎么了?是米灿?”
陈路已经看惯了闻凯自己吓自己的模样,有些幸灾乐祸,然后不免又丧气地想,跟这人认识了二三十年,如今电话都不敢轻易乱打,真该友尽了。但想起是去求人的,陈路赶紧解释,米灿还是老样子,是自己准备评职称,知道徐副院长和闻家走得近,想托人走走关系。
闻凯答应下来,正赶上病人家属来找,话题不能继续,两人挂了电话。
闻凯要在第二天有个手术,来人正是问父亲手术的事。闻凯跟人解释分析了半天,看着病患儿子焦虑不安的脸,他突然有些恍神。
把人送走后,他回拨了那个陌生的号码。那天晚上,他信誓旦旦地跟人说,有事可以找他。这回真的打来了,那就是有事了,而且,就那女的情况,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事。他暗骂自己真TM乌鸦嘴。
那天,她哑嗓说:“医生,人命关天。”
电话接通,那头却是男声,自我介绍说是保时捷的售后,话语里有种让人难以拒绝的热情,问闻凯新车在使用上有没有什么问题。
闻凯客气答,没有。
那头锲而不舍:“新版的车型,有许多很酷的设计。我们的车,车速65公里每小时以上,远光灯会自动调节亮度,探测车距——”
闻凯直接挂了电话。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愣愣盯着楼下秃树枯枝,半晌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手里还紧紧捏着手机。他想明白了,不管有事没事,那女的,是压根不会给他打电话的。
……
雕花门窗,黄梨木桌椅。闻锋和东海医院徐副院长几个人在包间正有说有笑打麻将。
老徐拿张牌犹豫半天。
闻锋着急,催说:“你TM出不出?打牌抠抠索索的,跟个小媳妇似的。”
老徐翻脸,“你说谁小媳妇呢?”
闻锋把嘴里叼着的烟夹在手上,吐出一团烟雾,说:“那你就爷们点儿给哥几个看看。”
老徐一闭眼,把牌啪的一声拍在桌上,大喝:“二饼!”
一边有人喊:“胡了。老徐又点炮了。”
几个人一齐笑。
闻锋把牌一推,漫不经心问:“你在C市有亲戚?没听你提过。”
老徐正跟人算账,回头看了他一眼,问:“闻凯说的?”
闻锋坐正了抬眼瞅着老徐说:“对,听说病了。”
老徐说:“胶质瘤,三期了。老爷子快100了,医药费国家全包。家里人可着劲的上好药,住好病房,玩命占国家便宜。”
闻锋弹弹烟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半天突然想起什么,问说:“好点了?”
老徐摇头说:“这下彻底好了,年前就交待了。一家人悲痛欲绝,老头那月工资还没发呢。”
闻锋听后愣了下,不再多问,只闷声不响抽烟。年前?他兄弟正月里,还去给人会诊呢。
外面开始有人往包间送宵夜,闻锋脸上绷紧,站起身告辞。一圈人正玩在兴头上,却谁都拦不住。
还是老徐看得透,人走后跟大家解释:“你们没做过副座,不知道其中艰辛。像我们医院的院长,正的只有一个,副的好几个。我们副的,各个都挤破头,想把头衔里的这个副字去掉。人锋哥,正室大老婆这位子快要虚位以待了,那几个副的,到了晚上,不努力点,能行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