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医不舍》姜小饼干

3、帮帮我

　　手机铃响，小满接通，是弟弟金辉的的电话。男孩欲言又止又难掩焦急，“姐，你，你在哪儿？”

　　小满了解自家兄弟脾气，平日里小辉这孩子不会这么不淡定。不好的预感在心中莫名升起，小满直接问：“出了什么事？我还在店里，你快说。”

　　“姐，你快回家看看吧。妈一直不接电话。我找邻居帮我看看，邻居说，妈在家，就是怎么叫门都不开。孩子，听妈说，孩子发烧了。”

　　小满还没撂电话就往外冲，也顾不得披上大衣。街上积雪还没除净，一眼望去，往前几个红绿灯都不见一辆车。只有路边那辆车点着火，开着暖气，先前的男人正靠在椅背上，皱眉闭目。

　　小满伸手拍打车窗，闻凯睁开眼睛，摇下半截车窗，两人隔窗对视。女人在寒风里衣衫单薄，面无表情，眼神却近乎疯狂。男人在车里表情疲累，双眼里充满红血丝。

　　闻凯直接伸手打开副驾车门。不管什么事，他得让这女的先进车里再说。外面太冷了。

　　小满绕到副驾，不管不顾地欺身进去，带上车门，声音有些颤抖。她不知道闻凯的名字，只两眼直勾勾地望着他，仿佛他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医生，帮帮我，我有急事。人命关天。”

　　闻凯是医生，知道时间宝贵，他一句没多问，只是说：“你带路。”

　　这样的状况小满已不是第一次经历。从五年前她诞下一个不健康的儿子起，这种事情在她的那个支离破碎的家里，已不算稀罕。

　　这个孩子叫兴儿，有着振奋之意，是小满怀孕的时候，满妈托算命师父帮取的。那时孩子还有爸爸，他爸托熟人查了性别，是个男孩。小满不断隆起的肚子，成了全家人的希望。但孩子出生时，却因为难产缺氧，被诊断为重度脑瘫。这五年里，孩子不能坐，不能站，更不会说话，智力发育也迟缓。

　　家里有这样一个生病的孩子，不但要耗尽所有人的精力和财力，对家里人的精神也是一种折磨，这种痛苦，不是普通家庭所能承受的，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坚持下来的。满妈为了家里人不被这孩子拖累，曾好几次动过遗弃孩子的念头。

　　小满记得最近的一次，是一个雷雨天，她打车在C市转了整整一天，最后在偏远的郊区福利院门口，把孩子捡了回来。

　　孩子体弱，经常发烧，上个月因为肺炎，在ICU住了大半个月。这两天小满忙着餐馆开张，满妈一口应允帮她带孩子，不料正赶上孩子发烧。看样子，满妈是不准备带孩子上医院治疗，打算让他自生自灭了。

　　除了指路，小满一路无话。小满因为餐馆生意，还要孩子住院方便照顾，在医院附近租了个简单的两居。满妈那，弟弟小辉在B市上大学需要住校，家里平时几乎只剩下老太太一个人住。

　　过年前孩子肺炎，出了ICU，医生说，干脆出院跟家里人团圆团圆吧，这孩子在医院一住就是三四年，真正是以院为家了。小满本想忙完这几天就让孩子回去医院，没想到，餐馆开张第一天，就出了事。

　　满妈家远，小路上雪已结冰，车开得艰难。好不容易开到楼下，小满没等车停稳就开车门跑了出来，后面黑暗里一路小跑钻出个人影，喊了声“姐”。

　　小满脚步没停，回头瞅了眼自家兄弟。男孩天寒地冻却跑得满天大汗，一看就是从B市回来，在长途车站没打到车，又错过了公车末班车，索性直接跑了回来。

　　小满难过叹气，伸手拉住弟弟的手，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往楼上赶。

　　满妈家在三楼，小辉掏出钥匙开了门，屋里没开灯，一片沉寂。

　　小满点亮灯，跑到老太太房门前扭了扭门把手，门从里面被反锁了。

　　小满使劲拍门，喊着：“妈，妈！”

　　屋里没人答应，也听不到孩子的声音，小满慌了。

　　小辉从厨房找了把结实菜刀，说：“姐，你让一下。”

　　小满往后退了一步，看小辉拿刀顺着门缝把锁劈松，当啷扔下刀，侧身咬牙硬生生撞了几下房门，锁被撞开。

　　姐弟俩进了房间，灯开着，满妈满头银发坐在床边，拉着床上孩子的小手，老泪纵横。

　　小满抱住奄奄一息的男孩，拿手试了试，孩子身体滚烫。她从窗户往下看，那辆车还在楼下，没熄火，亮着大灯。

　　她一刻没停往楼下冲，怀里紧紧裹着她的儿子。跑到门口，听见扑通一声，小满回头，老人跪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小满呵她：“你别这样，这孩子身体弱，禁不住，你这是折了他的寿！”

　　小辉脱下羽绒服，裹在孩子身上，跟着小满往楼下去。小满扭头看他一眼，轻声道：“你留下。妈一个人在家，你看着点，我怕出事。”

　　小辉停住，看着她说：“姐——”

　　小满说：“回去吧，我能行。”小辉放心不下，边往回走，边回头瞅。

　　孩子牙关紧闭，连呼吸都十分轻浅。闻凯见楼道里有人影，赶紧打开车门出来，看见小满怀里抱着个孩子。

　　他伸手去接。孩子身材瘦小，头和手脚无力垂着，随着大人脚步晃动。他把孩子放在后座，打开车里大灯，翻了翻孩子的眼皮，摸了孩子的脉搏，又抬起孩子的腿。

　　小满站在闻凯身边，刚要开口说话，那孩子忽然双腿僵直，两只胳膊伸在面前胡乱拍打，接着开始浑身筛糠一样发抖，张嘴紧紧咬住闻凯手臂。

　　小满“啊”的一声。闻凯一边从口袋里掏出钱包，塞进孩子嘴里，把手臂替了出来，一边扭头对小满说：“这是癫痫犯了。有药吗？”

　　“有。”小满从手袋里摸药瓶递给闻凯。闻凯用手掐住孩子人中，喂孩子吃了药，让小满坐进车里抱住孩子，帮两人系好安全带，对小满说：“让孩子脸侧过来，他要是乱动，就用手这样捏住他的下巴。”

　　闻凯俯身示范，刚要起身，对到身下女人眼睛。这双眼像两口枯井，很深，却不见一滴眼泪。

　　两人离得很近，将要贴上，闻凯又看了她一眼，口中烟味扑在小满脸上，她低下头去。闻凯快速钻进驾驶座，踩了一脚油门，问：“最近的医院在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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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医院急诊室，孩子被推去抢救，小满转身回到走廊，看着那男人正在打电话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她瘫坐在长椅上，太累，魂魄似被全部抽离，两眼放空，无意识瞅着男人消失的地方，一动也不想动。

　　闻凯刚接到电话，他的一个病人颅内压突然增高，值班的同事打电话通知他第二天准备提前手术。闻凯看了看表，从这里回到B市还要两个小时，他已经一天一夜没睡，回家后再抓紧时间睡上几个小时，就要赶去医院开会，做术前准备。

　　闻凯边打电话边往停车场走，挂了电话，站在医院门口，他抬头瞅见急诊大厅一片灯火辉煌，突然想起了那双眼睛。女人是一种很脆弱敏感的生物，受到伤害后，便会从眼睛里表现出来。那双眼里，透着欲念深重的绝望。闻锋明白，这是因为她想要的东西，是那么的不切实际。

　　周围太静，男人脚步像鼓点撞击耳膜。小满回过神来，看见闻凯就站在面前。她慢慢站起来，抬头望着他，因为许久未开口，声音更加沙哑，“我还以为你走了，连说声谢谢都没机会了。”

　　闻凯静静瞅她一会儿，问：“孩子怎么样？”

　　小满答：“刚才有护士出来，说是救回来了。”

　　闻凯点头，又问：“孩子是你的？”

　　小满叹气，“脑瘫，重度的。”

　　作为一个医生，闻凯明白有些事情，并不是说几句安慰的话可以解决的。他沉默片刻，抬手看了看表，说：“我还有事，先走了。”

　　小满低头看他被咬的胳膊，问：“要紧么？”

　　闻凯说没事。

　　小满诚恳道谢：“今天，真是麻烦你了。”

　　闻凯摆摆手，转身离开。

　　将要走到楼梯口，闻凯突然回头，看见那女人，还站在原处定定瞅他，身形单薄。看见他回头，小满苍白的脸上，居然强挤出了一丝笑容，喑哑道：“你累了，开车要小心。”

　　闻凯停下脚步，转身走回小满身边，低声问她：“你男人呢？”虽然前夫在牢里，她也可能有新的男人。

　　小满没回答。

　　闻凯又问一遍：“你有男人么？”

　　小满摇摇头。

　　闻凯从上到下翻遍了衣服口袋，摊摊手说：“没带名片。”无奈他只好走到护士台讨了纸笔，写上自己的名字和电话号码，递给小满，“有事就打电话找我。”

　　小满接过，说了声谢谢。

　　男人离开，走廊又空了。小满弯下腰，从刚才闻凯站的地方，捡起来一张揉皱的纸条。她把纸展平，上面写着个她再熟悉不过的地址——福满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