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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06断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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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就像拂过指间的暖风,不经意中就已经悄悄溜走。
当蓝色的牵牛花偷偷缠上老态龙钟的柳树,当数不清的蝴蝶开始在红花绿草间徜徉,莫离恍然意识到,夏天已经来了。
对于一个来自难辨四季的现代都市的人来说,即便是一棵花草的枯荣也能引起她的兴趣。
初夏,庭院后面的荒地里早已是花草芳菲,虽然没有什么名贵的品种,但是莫离很喜欢。
在荒地中间有一棵粗矮的柳树,暮气沉沉,活像一个驼了背的老头子。莫离第一次运用手中的特权,指挥着两个小太监,花了半下午的时间在柳树上系了一架精致的秋千。
暖人的阳光下,莫离低着头,坐在秋千上,一只脚不时点一下地面,轻轻的摇晃着。一双早已变得白皙娇嫩的小手,捏着一朵蒲公英花,一片一片的扯下它的花瓣,“去找他……不去找他……去找他……”
一朵花被扯完,又从秋千上拿过一朵,很快脚下就铺满了一层淡黄的花瓣。莫离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做这么傻的事情,也许身体变成了孩子,智商也会跟着退化,变得幼稚起来。
她一遍遍的告诉自己,无论是心理年龄的27岁,还是身体年龄的12岁,都不应该对一个“初中小男生”感兴趣。可是她喜欢和他坐在一起,静静的看着蓝得梦幻的天空,看着天空中白云苍狗,风起雨散。
即便到现在都不知道那个小屁孩叫什么名字,即便他们之间没有一句对话,即便他总是神出鬼没,时刻皱着眉,摆着一张冷冷酷酷的木头脸,莫离还是忍不住隔三差五的去那个园子找他,陪他安静的坐着。
那种莫名其妙的感觉越来越让莫离懊恼,想要回避却又欲罢不能。在这座皇宫里,穆娜就像她的太阳,给她温暖与光明,而他就像一轮弯月,在黑夜里承载着她的一缕寄托与安慰。
想着想着,扯花瓣的动作便渐渐停了下来,莫离脑袋靠在秋千的绳索上怔怔的发呆。正在她神游物外时,眼前忽然多出一双雪白的靴子,顺着靴子往上看,正对上少年清冷明亮的眼睛,顿时吓了一跳,“你、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少年还是老样子,蹙了下眉,有听没懂的可恶表情,半刻眼中多了一丝落寞,“我……要、走了……”
他说的很慢,发音也不太清晰,这还是莫离第一次听他开口,顿时惊叫一声,“呀,你会说话,我一直以为你是……哑巴?”
“它,给你……”少年摇摇头,也不知要表达什么意思,迟疑了下,又从脖间解下一枚玉坠,递到莫离手中,然后直接转身走开。
“喂,你……”莫离握起手中的玉坠,顾上去看,跳下秋千追上去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刚才只顾上惊奇他会说话,此刻才反应过来,连忙问:“你要去哪?出宫吗?”
少年平静的看着她,依旧摇了摇头,莫离眉头一皱,气道:“说什么你都摇头,你是傻还是呆,难道听不懂人话吗?”
“我、要走了!”少年又重复了一遍,声音清晰却带着冰冷。
“好……”
莫离松开手,下意识地握紧手中的玉坠,仰起脸,看着眼前这张冰雕玉琢的容颜,轻轻一笑,可那眸中刚刚还温和的目光,却在笑开的那一剎那,褪去所有的温度,清如寒潭,明如冰镜,“这块玉佩送你,算是对你的、报答……”
莫离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碧体通绿,表面刻着条条殷红纹络,如血脉勾连,诡异而绝美。莫离轻拂玉佩,余温尚存,似乎有些不舍,最后还是送到了少年的面前。
少年诧异的接过玉佩,看了莫离许久,张了张口,最后却没有再说话,默默的转身离去。
那玉佩据说是一个被穆娜救过的怪人留下的,十几年来,它就是穆娜身上最贵重的东西。后来穆娜把玉佩留给自己的女儿,而如今莫离又用它了却了一段尘缘。
莫离颓然叹了一声,又坐回了秋千上,看着那缕远去的白影,心中忽然变得空空荡荡,似是,得而复失的怅然。
时光荏苒,夏去秋来,秋归冬至,莫离来到这个世界已经整整两年。
岁月就那样平淡无奇、日复一日的流逝,白衣少年再也没有出现。莫离还会时常到那个园子里,坐在他们曾经一起坐过的青石上,看着同一片蓝天,想起那袭在她最无助的时候,送来希望的白衣。
隆冬,再次降临。
入夜,寒风呼啸,屋外纷纷扬扬的雪花胜似鸿毛,遮蔽了整个天地,好像要将世间的一切冰封掩埋。
莫离辗转反侧,只听窗外寒风肆虐,仿佛有妖魔狂啸,扰得她夜半无眠,床前将要燃尽的炭火,不时闪过几点微弱的火光,影影绰绰,像是恶魔猩红的瞳眸,窥视着尘世。
莫离起身,披了件厚夹袄,蹑脚走到火盆前,用火钳加了几块木炭,轻轻地吹气,直到橘红的炭火再次燃起。
莫离怔怔的蹲在火盆前,火光倒映在她清澈而明亮的眼眸中,就像两团不断舞动的魔影,即便是火焰的炽热,也始终无法驱散她深心里的阵阵寒意。
明明温暖的室内却冷若寒冰,她心浮气躁起来,扔下火钳,看了一眼熟睡的穆娜,转而出了房门。
寒风呼啸着灌进夹袄里,彻骨的冰寒登时席卷全身。就在莫离颤抖着想要退回房内时,远处连绵的殿宇间,却猛然爆发出一片呼喊声。
很快条条火龙开始蔓延,几乎照亮了整片夜空,惨叫声、呼喊声夹杂着兵器碰撞的打斗声,短短片刻间,整座皇宫都化作了修罗地狱。
莫离踉跄着跌进房里,又连忙爬起来,手忙脚乱的关上房门,用身体紧紧的顶住。
宫变!
莫离猛然想到一个可怕的字眼,老太监曾经说过,二十多年前七子夺嫡,当今皇上趁老皇帝病重,帅禁卫军发动宫变一举夺得皇位,当夜整个皇宫被血腥清洗,难道今夜惨剧会再次重演吗?
莫离心中慌乱,全身发抖,骇然地吞了吞口水,稳住自己的心跳,转头跑进内室。
“娘……”莫离惊惧地扑到床上,穆娜也已经被惊醒,衣服都顾不得披,焦急的四处寻找莫离的身影,见她跑了过来,立刻一把将莫离紧紧抱在怀里。
莫离脸上血色褪尽,她不敢想象,一旦有乱兵闯进这里,会是什么下场?
“没事的,没事的,阿离不要怕,这里是冷宫,他们不会来的!”穆娜抱着莫离缩在床角,轻轻的话语,安慰着女儿,也在安慰着自己。
也许那些叛乱的兵卒真的将这皇宫的角落忽略,皇宫里的混乱虽然愈演愈烈,却始终没有人接近这处院落。
“抓住他!快!抓住他!”
就在莫离慢慢放下心,认为可以平安熬过一夜的时候,远处陡然传来一阵呼喝,杂乱的脚步声竟直奔她们所在的院落而来。
穆娜身子一颤,慌忙下床,把莫离藏到房间一角的衣柜中,急道:“阿离,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来,知道吗?他们的目标不是我们,也许只是、查看一下就会离开!”
“那你怎么办?”莫离哽咽着,一脸惶然。
“我没事的,你……”穆娜话未说完,房门便“砰”地一声被撞开,冷风夹着雪花疯狂的灌入房内,火盆里的火光猛地一亮,映出一个黑衣人鬼魅般的身影。
黑衣人胸前系着一个大大包裹,手中紧握着一把滴血的长剑,锐利如冰的目光在房中扫过,落在挡在衣柜前的穆娜,瞳孔猛地一缩,眼中露出一丝诧异,却未有动作。
屋外脚步声急促如雨,无数兵卒将整个院落团团围住,明亮的火把照得房内亮如白昼。
“虞靖,你逃不掉了,乖乖交出十九皇子,否则让你死无全尸!”房外冷厉怒喝,滚滚如雷。
“乱臣贼子,虞靖项上人头在此,有本事就进来拿!”黑衣人冷哼怒骂一声,转到床前伸脚一勾,宽大的梨木床便猛地抬起,飞出内室,轰的一声撞在门前,将整个房门尽皆堵住。
“冲进去!”
房外之人再次大喝,立刻有士卒从门窗处蜂拥涌入,黑衣人冷笑着仗剑迎上,辗转腾移,人如猛虎,剑如游龙,寒光暴闪间,血花飞溅,房外追兵足足折损数十人,都未能踏入房间一步。
“来人,放箭!”伴着一声叱令,箭如飞蝗,破空而至,无数箭矢钉在房内“噗噗”作响。
莫离的心猛然揪紧,惊惶不安,正努力地想要透过衣柜的缝隙看清外面的情形,却忽地听到一声轻微痛哼,同时有温热的液体透过夹缝,溅到她的脸上,慢慢流到唇角。
那是,腥甜的味道!
一直挡在眼前的身影,晃动了一下,终于无力的倒落在地上。被抵住的衣柜猛然洞开,莫离一下子跌落出来,待看清眼前的景象,却瞬间石化。
脑袋里好像有什么炸开,整个世界都开始坍塌,耳朵里只有“嗡嗡”的鸣响,再也听到不到任何声音。
只有心在碎裂,下沉,下沉……
穆娜身上数支狼牙羽箭透体而过,鲜血早已把她的衣衫浸透,变成一件血衣,紫黑的血还在不断的从她的口中涌出,每说一个字都变得无比困难,“阿、阿离……”
穆娜拼命地想抬起手,最后摸摸女儿的脸,手举到半空却已力竭摔落。
她最后看着自己唯一的亲人,眼神是那么悲伤,那种凄凉、惦念、不舍、痛苦与无奈揉和在一起的目光,是那样让人心碎。
可是这一切,莫离都听不到,看不见了。
没有哭泣,没有眼泪,甚至没有一丝悲伤,好像整个人都被掏空,只剩下一具冰冷的躯壳。
“放火,给我放火烧死他!”
……
外面的呼喝早已远去,火舌开始吞噬着房屋,莫离却依旧木然地瘫坐穆娜身旁。
鲜血不断从穆娜的伤口处流出,染红了莫离的衣裙,却也带走了穆娜仅存的一点生机。
她的眼睛至死都没有闭上,一滴眼泪顺着眼角,轻轻地滑过她的腮边,滴落在莫离的手上,传递了最后一丝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