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离伤》分果果

5、005是他

　　穆娜说的没错，野草虽然卑贱，但也有它的顽强。得益于那件名贵的狐裘，穆娜得到了难得的修养机会。
　　随着天气一点点回暖，她真的像熬过漫长寒冬的枯草，渐渐的恢复过来。虽然身体依旧很虚弱，但已经可以下地，做些简单零碎的事情。
　　暮冬的盛京，已渐渐有了春的暖意。
　　庭院里，莫离坐着一个锦墩，伏在穆娜的腿上，长长的发披散在背后，穆娜用木梳轻轻的给她梳理着。几个月下来，莫离的头发又长了许多，坐着已经可以垂到腿弯。
　　虽然发丝仍有些干枯泛黄，却很是稠密，要想彻底梳顺也是一件大工程。不过她们都很享受这样的宁静祥和，一下一下，直想时间就此定格。
　　和煦的阳光照得莫离昏昏欲睡，微眯着眼，出神的看着手中薄薄的宣纸，纸上紫色的蒲公英轻柔飘逸、栩栩如生，好像一阵风来便会随之散去。
　　如今穆娜已经不需要再去浣衣局做工，因为莫离画的手绢花样已经渐渐名扬后宫。牡丹、玫瑰、薰衣草、曼珠沙华，各种见过的没见过的花草，在她的笔下一一跃然纸上，引得宫中无数女子争相绣制。
　　还有各种新奇漂亮的头饰，典雅魅惑的衣裙，甚至美容护肤的秘诀，都不断从老太监那里传播出去。一时间，浣衣局成了整个皇宫里的香饽饽，各宫各院里的赏赐不断。老太监过的滋润，莫离和穆娜的身份自然水涨船高，左近的太监宫女见了，都要恭敬的叫一声离姑娘、穆娜姑姑。
　　本来莫离只想忘记前世，简单的活着，可是经过穆娜的一场病，她彻底的清醒。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要想回护自己珍爱的人，就必须付出努力，即便是不择手段，也在所不惜。
　　日子又变得轻快，转眼已是阳春三月。
　　莫离没事的时候就喜欢四处溜圈子，这倒不是她好动，如果可以她宁愿在庭院后面的那片荒地，独自坐上一整天。可是她感觉的到，自己的身体实在太虚弱，尤其怕冷即便是这春暖花开的季节，身上依旧裹着一件夹袄，看起来瘦弱的身子都变得有些臃肿。所以遛弯就是她现在唯一能想出来的锻炼方法，虽然简单，但也聊胜于无。
　　莫离由着性子，悠然的四处乱逛，如今虽然说不上在后宫畅通无阻，但冷宫和浣衣局这一片绝对是她的领地，肯定不会再发生摘个梨子，就被人家扔进水池的事情。
　　不知不觉，莫离就走到了以前偷梨的那片园子。人未走近，便有清淡甜馨的花香萦绕鼻端，深深吸了口气，温润清新的空气掺着芬芳涌入肺腑，沁人心脾。
　　绕过园门，眼前顿时一片雪白，满树的梨花一层层，一簇簇，像云锦似的漫天铺去，在和暖的春光下，如雪如玉，璀璨晶莹。
　　“哇，好美……”莫离忍不住感叹一声，脚下不由得向前走去，漫步花间，如拨云戏雪，只此一景，便胜却世间万千颜色。
　　莫离徜徉在花间，忽然在那雪白的尽头，一抹殷红刺入眼帘，朵朵蔷薇红得像血，在晶莹明亮的梨花映衬下，凄艳的惊心动魄。
　　而在那刺目的殷红前，忽然有一袭白衣映入眼中。
　　“是他！”莫离低低惊呼，一眼便认出了那个背影，心也不由得颤了一下。
　　从那次短暂的邂逅，莫离就再也没有见过他，多方打听也没有任何消息，本来以为不会再见，却未想到会在这里不期而遇。
　　莫离迟疑了一下，向白衣少年走去，不管他是谁，她都欠他一声谢谢。
　　莫离一直走到他身边站定，少年依旧没有任何反应，没有转身，甚至脸上表情都没有一丝变化，就那样微仰着头，默默地看着竹篱架上沐血般的蔷薇。
　　少年凝视着蔷薇，莫离却在打量着他，他的白衣不再明亮如雪，微微有些褶皱泛黄，好像穿了很久，却又不会显得邋遢，反而多了几分柔和亲切的熨贴。
　　眉目清朗如静川明波，却又多了几分苍白，芝兰玉树的身子更添些许消瘦，好像深眠了整个冬天，再次醒来已变得虚弱而憔悴。唯一没变的是，他的眉依旧习惯的蹙着，他的眸依旧幽冷而深沉。
　　莫离想要说些什么，可是这样异样的静谧却让她无法打破，眼睛顺着他的目光，也渐渐移到了面前的这株蔷薇上。她从未见过有花开的这样凄艳，花瓣红得仿佛可以滴下鲜血，只是看着就让人心颤目眩。
　　莫离情不自禁地抬起手臂，想要去触摸那抹凄然，指尖刚一碰到花茎，却猛地一阵刺痛，像是被什么扎了一下，缩回手一看，手指已被划破，鲜血溢出，在指尖聚成一滴紫红的血珠，艳的刺眼。
　　白衣少年也注意到她的动作，眉头深深一皱，接着一把抓过莫离划伤的右手，紧捏着伤处，送到自己嘴边。
　　“喂，你干嘛？你弄痛我了！”
　　莫离被他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紧接着便感觉右手好像被铁钳夹住，痛的差点流出眼泪，“啊，你这个小流氓，快放手！”
　　白衣少年不顾莫离的斥骂挣扎，一连从她指尖吸出几口鲜血，直到再次渗出的血变回正常的淡红，才将她松开，紧皱着眉，眼神冰冷的看了莫离一眼，然后径直转身离开。
　　莫离被他瞪得微微一愣，倒像自己轻薄了他一样，刚想追上去理论，手指却渐渐变得麻木，抬起一看，已经红肿一片。
　　“这花有毒！？”莫离心头一惊，暗呼庆幸，要是没撞见他，不知道这只手会不会废掉。
　　看着少年渐行渐远，莫离不由抬步跟了上去，心想，他为我吸毒，可别自己落个毒发身亡的下场，不然可罪过大了。跟了一会，见他没有什么异样，莫离才渐渐放下心来。
　　少年似乎察觉到莫离在后面跟着，兀自走到水池边的一块青石上坐下，也不看她，只一个人静静望着天空出神。
　　莫离走近他，站在一旁迟疑了一下，轻声说：“我叫莫离，那件狐裘……多谢你了，还有……刚才，反正谢谢你就是了！”
　　莫离心中有些懊恼，自己前世什么场面没见过，现在居然沦落到对着一个小屁孩都会紧张，真是越活越倒退了！
　　少年转头看向莫离，眉梢微蹙，眼中透着一丝疑惑，好像没听懂她的话一样，随即又继续看着他的天空。
　　莫离又是一怔，心里暗暗腹诽：这是什么表情？耍酷，装深沉？这也太没有古人谦谦君子的风范了吧？
　　莫离郁闷地瞪了他半响，却被当成了空气。想要开口训他几句，又突然发觉跟一个比自己小一轮的孩子置气，也很没淑女形象。
　　所以莫离干脆也在一旁的石头上坐下，托着下巴也随他一起呆呆地望着天空了。
　　望着望着，心中杂乱的思绪都好像悠悠飘远，天地间，只剩下一片宁静，身体也变得轻盈，好像可以飞上云端，自由翱翔。
　　不知过了多久，天空渐渐变得阴沉，清澈如洗的苍穹有乌云开始汇聚，然后慢慢向大地压了下来，看上去是那么低，好似一伸手就能碰到它。
　　莫离不觉看的痴了，直到有冰冷的雨，滴落在脸上，才忽然反应过来，“下雨了！”
　　一阵风卷过，园中梨花飘落如雪，莫离却没有“吹面不寒杨柳风”的感叹，只感觉身体一阵颤栗，冰冷直透背脊，“喂，下雨了，你不走吗？”
　　莫离再次好心提醒，少年依旧没有反应。
　　雨渐渐变得细密，如丝如线，在天地间织起一片迷蒙的大网。
　　莫离咬着唇，望望天上越积越厚的雨云，又看看呆呆傻傻坐着不动的少年，气呼呼的跺了下脚。目光扫一圈，跑到不远处的一丛芭蕉树下，跳着脚尖采了两片肥大的芭蕉叶子，又跑了回来。
　　莫离将一片顶在自己头上，一片扔到少年怀里，哼了一声，“呐，这个给你，现在我们扯平了，你要淋雨玩个性，请自便，我可不想陪你犯傻！”
　　雨水从她湿淋淋的发间流淌下来，顺着脸颊滴进衣领，寒意沁骨，脸色都变得有些苍白。
　　少年捡起怀中的芭蕉叶，抬头看向顶着芭蕉叶面带薄嗔的莫离，唇角忽然勾起一丝淡雅的浅笑，还未完全展开又忽然消敛，仿如昙花一现，悸动人心。
　　面对这样一个神秘古怪的少年，莫离第一次感觉到挫败，她讨厌这种感觉。恨恨的咬了咬牙，脚下不再迟疑，举着那把可有可无的“雨伞”，很快消失在雨幕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