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离伤》分果果

4、004活着

　　庭院里所谓的厨房，其实就是一个小草棚，里面用砖块和泥巴砌了一个小土灶，上面放着陶罐，周围堆着一些荒地里收集来的干草。这是穆娜的杰作，据她说小时候随着父母在草原上放牧，很早就学会做很多事情。
　　莫离却不同，前世怎么说都是富家千金，做饭实在不是她的强项。等她好不容易把那两个馒头用水泡烂，然后生起火把水烧开，足足忙活了大半个时辰。
　　煮出来的东西不仅难看，而且因为没有搅拌，罐底糊了一层，盛到碗里尝了一点，味道实在不怎样，不过眼下也没有别的办法。
　　进了屋，莫离上前小心扶起穆娜，让她靠在床头，然后挖起一勺黏糊糊的泡馒头，用嘴轻轻吹凉，却迟迟没有喂给穆娜吃。
　　莫离皱着眉头暗暗的生自己的气，她应该带一些饭菜回来的，可是因为衣服洗得太慢落到后面，而且实在伸不出手去跟那些宫女抢菜盆，所以最后只拿到了两个馒头。
　　穆娜显然看出她的心思，看着她乱糟糟的头发，沾满黑灰的小脸，冻破了的双手，眼泪顿时止不住的滑落，费力的抬起手，拢了拢莫离鬓角的碎发，嘴角漾起一丝幸福的笑，“阿离，没事的……”
　　莫离眼睛红红的，咬着唇，拼命的想忍住不哭，可是一串串的泪珠还是不争气的掉下来。
　　这些日子，莫离已经不记得自己哭过多少次，她不明白仅仅来到这个世界几个月，只做了不到百天小女孩，为什么会变的这么爱哭？
　　也许有些东西，你一旦得到了，就会变得患得患失。习惯了穆娜无微不至的关爱，莫离已经无法想象，她一个人要如何在这个世界活下去！
　　她们已经是真正的相依为命！
　　就这样，一个流着泪喂，一个流着泪吃，穆娜很努力的将两个小馒头做成的糊糊全吃掉，气色似乎也好了一些。
　　收拾好碗勺，莫离又帮穆娜躺好，掖好被角，然后就斜坐在脚踏上趴在床边，静看着她。
　　穆娜长得很美，比莫离前世的母亲更胜几分，尖尖的下巴，细细的眉，鼻子、嘴巴都是那样精致，笑起来时脸颊还会有两个小酒窝。
　　粟色的长发，白皙的肤色，蓝色的眼睛更给她添了几分异域风情，可是就是这样的绝色佳人，此生注定只能在幽冷的皇宫里慢慢老去。
　　这困苦的十一年，已经在她身上刻下了太多的伤痕。
　　也许不该再坐以待毙，可是现在自己又能做些什么，莫离心中忽然一阵惘然……
　　穆娜的呼吸渐渐变得轻微而平稳，莫离看她睡熟，放轻脚步出了房门，在院子里用力跺了跺已经冻麻的双脚，取下晾衣绳上的雪狐披风，又向着浣衣局跑去。
　　莫离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木讷、怯弱的孩子，她知道这样一件上好狐裘的价值，现在也只有它有希望救穆娜一命。
　　到了浣衣局，找到那个老太监，恭恭敬敬的将狐裘献了上去，然后又说了一堆让莫离自己都感觉恶寒的奉承话。幸好莫离有着前世丰富的交际经验，讨好一个老太监倒也是手到擒来。
　　老太监只是问了两句狐裘的来历，听到莫离的解释，见不会惹来什么麻烦，立刻摩挲着柔滑温软的皮毛，咯咯笑得像一只被掐住脖子的公鸡，“哎呀，没想到离丫头倒是命好，居然一不小心就撞上了这样的贵人。瞧瞧，这可是产自极北之地的上好雪狐皮，这一件就价值千金哪！咱家这老寒腿都十几年了，现在有了它，冬天也可以少遭些罪！”
　　莫离连声称是，强压下心头的恶心，上前跪在老太监身边给他捶腿。
　　老太监“嘿嘿”笑了一声，伸手把莫离搀了起来，耷拉着眼皮说：“这狐裘咱家收了，这些虚套就免了吧。你虽然没有公主的名分，可毕竟流着皇家的血，咱家是奴婢，可受不起你的服侍，会折了寿禄的！”
　　莫离默然不语，老太监等了一会见她没有接话，睁眼看了她一眼，老神在在的翘着二郎腿道：“你放心，拿人手短的道理，咱家还是明白的。既然收了你的东西，自然不会让你白孝敬，从今个起到穆娜病好为止，她的活可以先免掉，到了饭时你可以来这里领两份饭菜。至于穆娜的病嘛，让太医给她看是不可能的，不过咱家以前在太医院那边待过，可以托人给你讨些治疗风寒和滋补的药材，能不能好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多谢公公！”莫离知道，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老太监看着她，浑浊的眼睛忽然亮了亮，“听说几个月前，你因为偷梨子被吴公公扔到了水池里差点淹死，之后还大病了一场。没想到你这一病，居然变机灵了，不再像以前那个谁都可以踹一脚的木头疙瘩！这是好事啊，皇宫是个吃人的地方，容不下好人，胆小怕事的更加没有活路！你的模样长得也不错，就是日子过得苦了些，没能好好拾掇一下。你这次遇到了贵人，那是你的机遇，要好好把握，能在皇宫自由走动的少年人，除了几位得势的皇子，就只有宫外几家王侯的少年公子了！无论是他们中的哪一位，都能轻易的把你捞出这个火坑。如今皇上不理事，宫里实在乱的紧，说不上什么时候就要变天了……”
　　莫离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跟自己说这些，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老太监看她低着脑袋，一副有听没懂的样子，摇摇头叹道：“你看咱家这老好人的毛病又犯了，行了，你回吧，拿到药自然会着人给你送过去……”
　　莫离埋头施了一礼，退出房门，老太监的房里生着炭火盆，比外面冰天雪地的暖和太多，一出门顿时打了个寒噤。
　　一路向回走去，脑袋里空空的，那个白衣如雪的身影，不时在脑海里闪过。
　　他是谁？
　　还会见面吗？
　　见了又会如何？
　　这些，谁又知道？
　　傍晚的时候，曾经把昏迷的穆娜拖回来的那两个小太监，又出现在庭院里，送来了一条厚被子和几件棉衣，还有大大小小的十几包草药。
　　这一次，两个小太监没有了之前的蛮横，嘴里离姑娘长，离姑娘短，叫的莫离都忍不住佩服他们察言观色、见风使舵的本事！
　　夕阳渐渐向下沉去，不知何时，雪花又袅袅地从天空飘落。
　　床上，穆娜紧紧的抱着莫离，身上是厚厚的棉被，今夜终于不用再看着自己的女儿挨冻。之前她们只有一条薄薄的褥子，根本不够两个人盖。
　　在穆娜生病的这段日子，莫离每晚都是趴在床边守着，连那唯一的一件棉衣都不肯自己穿上。就那样，在这段最冷的寒冬里，白日黑夜的生生冻了半个多月！连莫离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靠这副瘦弱的身体熬过来的？
　　穆娜用身体暖着莫离冷的像冰一样的双手，声音低低的带着哽咽，“我的阿离长大了，就算娘现在就死去，也可以安心了……”
　　“娘！”莫离身子猛地一颤，仿佛一下子被扔到了冰窟里，心一阵阵的发冷，那个字眼，她如论如何都不敢去想。
　　“呸呸呸，是娘不好，娘不该说错话，仁慈的天神怎么会忍心拆散我们呢！”
　　穆娜显然感觉到了她的紧张，心里也是一阵后怕，连忙开口补救。许是说的急了，不由得轻咳了几声，歇了一会，她又幽幽地说着，像是在讲述一个久远的故事，“娘真正的名字是鄯善穆娜，是西域楼兰国的遗民。阿爹说亡国的楼兰人，就是一群没有根的游魂，无论走到哪里都会受到欺负。”
　　“我和阿爹、阿娘还有两个哥哥，赶着羊群在草原上四处流浪。有一年，草原上遭了白灾，羊群都冻死了，很多人没有东西吃，在饥饿寒冷中慢慢死去。然后大一些的部落开始劫掠小的部落，阿爹和两个哥哥被一群骑兵杀死了，阿娘也不见了。”
　　“我当时还小，被他们放在马上带走，最后卖给了歌舞团。我和其他舞姬每天都要饿着肚子练舞，一旦跳错舞步就会挨打。所以我已经习惯了吃苦，他们都说我的命贱得像孔雀河畔的野草，哪怕再多人践踏，再多的牛羊啃食，都可以顽强地活下来。所以，阿离不要担心，娘会好起来的，娘不会丢下阿离一个……”
　　莫离静静的听着，心里思绪杂乱，不知该是高兴，还是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