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之外》近战法师干豆腐

86、唐龙（三）

　　萧别离很冷，就像长白山上的雪那样冷，他突然问李寻欢，“如果我就是不承认自己是卓东来，你还要管这件事吗？”

　　李寻欢强忍着肺部的不适，可以看出或许是由于忧虑的缘故，他的身体已经每况愈下。“你极少用棍。”他说道，“少林的扫地神僧一生只收了两个徒儿，开山首徒是我，关门弟子是你，这个世界上除了师父以外，就只有你和我用棍时候的起势是这样的。”

　　萧别离摇了摇头，道：“但是棍法起势是可以模仿的。我记得江湖中有一种人，他们刻意使用对手的招式击败并杀死对手，以羞辱他。”

　　“棍法可以模仿，下意识的动作也是可以完全模仿的么？比如你跨坐在马上的动作，你酷爱紫色，说话的音调和速度，再比如你此刻手里拿的那只葡萄美酒夜光杯，这些习惯和嗜好哪怕是再过许多年你也改变不了的。”

　　“我不得不承认，前辈对我太了解了。”

　　“那一年九州崩乱，师尊令我二人下山济世。你选择了中业，而我去蜀，你我约定，待世道平稳，你我必相携共隐，还同旧时一般。少时轻狂，但为君故，沉吟至今，你我本该卸甲归林，推杯换盏，他们都说你死了，可是我不相信，我辞官离开李蜀国后，一直在中业找你，在红花集找你，驼峰镇、冷香小筑、大镖局、临安我都去过，甚至于策马持剑，直闯青龙会驻地要人，更多的时间是在边城找你，可是我不明白东来你为什么李代桃僵，屈身于这个名不经传的小酒馆。”

　　“天命如此，我如今不过是一个哪儿也去不了的瘸子，我只想在这里，度过我剩下的日子。”

　　唐龙从浮生客栈脱身以后并未立即回大镖局复命，而是去了长安城外寺的茅屋，他与唐颖约好在那里碰面。他兄妹二人的约定是这样的：如果三月三日唐龙没有现身，唐颖就立刻回唐门，这一日就是三月三日，所以唐颖等得很焦心，不畏风雨披着蓑衣在僧殿外的茅屋边翘首以盼。

　　“是吗？”唐颖遥遥看到兄长，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是。”唐龙凝眉简短地回答道。

　　这一处僧宅的住持名释慧，僧璨正是由他帮忙结缘的。从僧殿路过，唐龙一眼瞥到释慧禅师两条腿双跏趺于佛前，宝相庄严的金刚坐闭目禅定，不便入殿打扰，转身携着唐颖走入为居士修禅留宿而修筑的茅屋。

　　“果然不出我所料，此案与孔氏血案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长安此行来对了。”唐颖不无得意地说。

　　唐龙也不得不承认，女诸葛就是非同一般，料事如神，浑然不觉自己曾经陷入一种什么样的险境。

　　“你快将详情一五一十地与我道来，一句也不得遗漏。”唐颖认真地说。唐龙不敢怠慢，从头至尾讲了一遍，

　　“师傅真是欠虐，养个刺客在身边。”唐颖抚掌语出不敬，唐龙不以为意，见她一边啧啧称奇，边笑得直弯下腰，圆月似的眼睛几乎眯成了一条线，“奇怪的是司马龙渊明明知道那个孩子是来寻仇的，却处处护着她，这护短的架势简直绝了。”

　　“你不知道，师傅对寂儿的确非同一般，连我都很奇怪。”

　　唐颖听罢嘟着嘴有些不服气，唐龙知道她醋了。并不说破安抚她，心道泼她一头凉水也好，幻灭后才知彼处一切皆为六尘缘影……“一个女人喜欢一个男人，用得着那么多理由么，他善于勾引，她单纯愿意上钩。”唐龙彷佛神游初归，恍然大悟地补上一句，“接下来，我们要如何？”

　　“打铁要趁热，既然我们了解了全部事实，细枝末节的事情可免则免，最重要的就是如何脱身。司马龙渊不会放过我们的，我们辞别大师就走。速速赶回唐门复命。”

　　“好。”

　　外面的雨仍然呈倾盆之势，好像要把长安淹没在历史的洪流之中。这座泛着青铜色，彷佛有种铁锈味道的古老城池。萧别离坐在轮椅上漠然听着屋檐流淌下的雨，寂寥神色侵袭了他。李寻欢没有看雨，而是用一种温柔的目光盯着这个男人的侧脸，这是种能够融化一切坚冰的温柔。

　　你为何总是那样忧郁呢，东来？
　　不，忧郁的是你，李寻欢。

　　卓东来总是毕恭毕敬地称呼他为“前辈”，这声前辈中有多少尊敬的成分在，则就像萧别离虚伪的笑脸一般。曾经的紫气东来卓爷，大镖局的二当家，令多少豪杰闻风丧胆的枭雄，如今的萧老板，这座浮生茶馆的主人，将笑容戴作面具的瘸子。或许卓东来是为司马龙渊付出了很多，包括他的一条腿，他骄傲的尊严，甚至一颗真心。

　　他俩多少有些像鬼谷的学生，孙膑和庞涓，苏秦与张仪。李寻欢很心疼，他看得出他的小师弟比他苍老了很多，尽管他才是那个放纵饮酒、肆意糟践自己身体的人。

　　长安不会那么轻易被夜色和雨水淹没，英雄也不会。

　　黑与白是这世界的两个极致，烟雾蒙蒙之中，长安城彷佛一幅写意水墨画洋洋洒洒，影和墨晕染整个天空，棉帘内的熙熙攘攘之间，李寻欢和萧先生久久未动，好像两座雕塑。

　　百里之外的郢都，一男一女两个影子策马奔腾在雨夜中赶路，往雨中狂奔成两个黑点，离长安越来越远。

　　长桥下，虞九已经凝成一幅水墨画，玄色蓑衣，玄色的剑。

　　雨大，无人。

　　“我这是杀人剑，出鞘必饮血而归，不是小孩子过家家用的木剑。”

　　寂儿吐了吐舌头，可爱的眼睛一眨一眨，笑容凄迷，如雨：“我这是龙鳞刺，也不是什么阿猫刺阿狗刺。”

　　虞九哑然失笑，对待这个气质出尘脱俗，白衣胜雪的女孩子，他仿佛有着无尽的耐心：“龙鳞刺是刺客惯用的招式，不过其优势在于暗杀时趁人不备提前祭出，你既错过时机，现在已经没有了优势。”

　　“是啊，如果我刚才出手，你早就死了。”寂儿扬起下巴，嘴硬不服气地反驳。

　　“没有司马龙渊护着你，你真能全身而退么。不过我听说司马龙渊又娶了……”

　　“废话少说！”未及他说完，寂儿面色一凛，提着两柄月牙等臂弯刀恶狼猛虎一般扑上来，刀法之狠辣迅捷，令这个不可一世的“一剑无血”心惊不已。

　　但虞九不愧是李蜀国首屈一指的大剑师，很快就调匀气息沉着应战，剑光凌厉招招凶险至极威力硕大无朋。

　　五毒刀法以狠、诡、毒、快为要诀，却也有其局限之处，那就是虽然以诡秘狠辣的刀法配合神鬼莫测的身法，数招之内便可夺人性命，可是，如若轻烟散尽，影踪已现，便再无优势可言。尤其是女影忍，爆发有余而力度不够。寂儿一招爆魂诀之后又使凤凰绝杀封住人的后路，飞雀夺怀跃起高空后俯冲击杀虞九未能得手，杀意渐亡。虞九的剑意越挫越勇，杀气愈盛。

　　寂儿很快就体力不支，渐落下风了。

　　冷冷浸溶月，不似凡中人。

　　虽然寂儿白衣翩跹美的如谪仙人一般，但是杀人剑不饮血誓不回鞘，虞九是个剑痴，绝不会破坏自己定下的规矩，痴至无情，眼看那冰冷剑刃就要抹上雪衣娇娥柔弱无骨的白皙玉颈，令人不由叹息一声。

　　在这千钧一发当时，司马龙渊仗剑赶到，十分及时，一式行云流水的剑意挑开虞九的剑锋，浩然剑气强势压制住杀气，将寂儿紧紧护在身后。虞九冷哼一声，推剑回鞘。

　　“管好你的女人。”

　　司马龙渊冷着脸回头训斥：“顽皮也要有个限度。”

　　雨声逐渐密集起来。寂儿脸上，肩上早已被雨淋湿，司马龙渊解下斗笠帮她绑好，又将蓑衣解下披在她单薄的身体上，虞九已经走了。

　　“我要杀了他！”

　　“若使龙鳞刺击杀，以绝对的速度，你或许有机会，但若以剑御气，你不是他的对手。”司马龙渊顿了顿，眸底满是凉薄，犹带着冷霜一样的语气：“你连他都杀不了，何以能杀我？”

　　我杀不了他，他却能杀了我，待他杀了我，我就不必杀你了。寂儿垂着头想，从五六岁时候，就被训练成为一个杀手，十年砥砺，却仍难下手杀一人。哪怕是背负着血海深仇，还想着化解，寂儿实在是个天真的女人。司马龙渊知道她喜欢他，他只是恶劣地利用这份喜欢，他只是乐于见到别人疯狂，他是一个冷心之人。枭雄者，大多如是。

　　“走吧，回去。”

　　烟雨蒙蒙。

　　“去拿苍蓝，兴许，你还有点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