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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唐龙(二) ...

  •   萧别离的声音陌生而疏离,“你该走了。”这是客栈老板很少说的一句话。

      “这位客人醉了,帮我把他扶到客栈二楼歇息吧。”萧别离打发走店小二,抵在柜上喝闷酒。

      正准备招呼店小二打烊,却进来一个人,来人正是李寻欢,他的突然闯入勾起客栈老板另一段回忆。

      小李探花十年前与卓东来结识,二人情投意合互引为知己。
      “阁下是?”
      “我的名字很普通,桃李春风的李,寻欢做乐的寻欢。我本槛外人,所以卓先生在我面前不必如此谨慎,我避居江湖已经多年,现在不过是一介浪荡子,卓先生可听说过道家观气之术?”
      “原来是李前辈,卓某倒是失礼了。”

      十年后,小李飞刀一直以为东来死于泪痕剑下,在塞外伤心难过,祭奠东来。

      浮生札记,这个店里的大老板腿脚不好,原来竟然是重伤退隐之后,隐姓埋名的紫气东来。
      司马龙渊自接手大镖局后将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帮他改名换姓,一世英雄,委身于酒肆中,如今的东来历尽沧桑,已经全然不见昔日影子。

      大镖局仇人太多,莫不如说东来是为了司马龙渊的事业呕心沥血,费尽心机,招惹的仇人太多,东来的替身被人所杀,东来虽侥幸金蝉脱壳,却也断了一双腿。

      这件事本应成为秘辛,随着死人消失在江湖之中,孰料,来自云滇五毒门派的寂儿为报血仇误打误撞与司马龙渊相恋,而寂儿的父亲就是昔日里用泪痕剑挫败卓东来的少年,感情和世仇搅在一起,令这个娇憨的少女不再无忧无虑。

      那个时候,小李飞刀李寻欢还是一个年轻人。
      那是卓东来第一次见到李寻欢。
      他撩开貂裘车帘,一个温润如玉的男子探出头,微绻的发丝随意垂肩束着,鬓间些许微霜也丝毫不掩顾盼风华,一眼望去,令人如沐春风。

      李寻欢走进客栈,偏首咳了两声,因为猛烈的咳嗽脸色也苍白得不太正常,眉宇间总像是带着三分忧郁,招手唤来店小二,随手从腰际摸出一只陈旧的褐色羊皮酒囊递过去,“小二,去帮我把这酒囊灌满。”
      卓东来看到他的第一眼就认出,这个满目忧郁的病人就是惊才绝艳的探花郎。

      边城十年的风霜并没有在他脸上留下痕迹,他还是如昔年轻饱满,跟十年前的样貌几无二致,所以卓东来一眼就认出了他,李寻欢却并没有认出这里的大老板是曾经故人。
      因为卓东来不仅变成了瘸子,还易了容。世上除了大镖局的总瓢把子司马龙渊,没有第二个人知道卓东来还活着。

      世上只有萧别离,再无卓东来。

      萧别离意识到,今夜要杀这个年轻人恐是不容易了,这个年轻人因宿醉陷入险地,却也因另一个“酒鬼”的到来而逃过一劫,酒力一过,再无杀他的良机和理由。萧别离是一个很懂得变通的人,更何况他也并不想杀司马龙渊的徒弟,那个孩子也算得上是司马龙渊的救命恩人。

      店小二已经机灵地将这位看上去很有钱的大爷请入了雅间,又送上酒盏和酒壶,萧别离挥了挥衣袖,接过托盘,道:“不必进来了,我来吧。”

      李寻欢笑了笑,取出一锭银子,萧别离不动声色地接过,揣进怀里。李寻欢突然发问:“你难道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萧别离也笑了,不慌不忙道:“在下萧别离。”

      李寻欢抬手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头顶道:“刚才不巧听到几位的对话。”

      “听到多少。”

      “全部。”

      萧别离叹了口气,慢悠悠道:“何时起,堂堂小李飞刀前辈也学会了扒墙角?”

      “见到故人总是多留意了一下。”

      萧别离只得又叹了一口气。他不是个很喜欢叹气的人,但他知道这次真的遇到麻烦了,一个大麻烦,头疼地捏了捏鼻梁。

      “我想,你欠我很多解释。”李寻欢凝视着他,重重地喊出他的名字,“东来。”

      “哈哈哈……”萧别离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大笑几声,声音颇为愉悦,一把掀开棉帘招呼伙计,道,“去将我那一对儿北宋湖田窑孔雀盏拿过来,将酒换成木酒海最醇的琼浆,遇到一位懂酒的行家,我要多讨教一番。”

      唐龙第二天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完全陌生的房间,伽南香的味道轻柔地弥漫四周,几束醉鱼草慵懒地从花瓶中探出,如佳人柔夷曼妙多姿。房间陈设几近奢华无度,南国的羽翮,曾青、犀角、玳瑁,东海的珍珠、鱼盐、珠玑,西戎的皮革、文旄随意摆放着……更有许多奇珍异宝,唐龙是闻所未闻。

      竹叶青的酒香甘美,入喉甘洌润和,却没想到后劲十足,想必自己失态了,唐龙揉着太阳穴从床上坐起,推门而出。楼下的萧先生正坐在轮椅上专心致志推着骨牌,似乎没有看到自己,客栈里熙熙攘攘一派祥和,生意很好的样子。

      直到唐龙走到他眼前,萧别离才抬起头来,笑着同他打个招呼,笑容如和煦春风,令人宾至如归。唐龙自觉叨扰深感不安,又欲掏出一锭银子,被萧别离抬手制止了。“你若总是这么客气,倒教我无法交你这个朋友了。”

      唐龙虽感主人情谊,却不敢久留,礼仪周到地告辞后匆匆离开。唐龙前脚迈出门,萧别离身后的朱纱红绡帐突然被人一把扯下,落到萧别离脚边,“抱歉,东来。”一个温柔的男声从他身后响起,一只苍白而修长的手缓缓将抵住萧别离后心的小刀收起。

      黑暗中对那一柄飞刀的惧意,使得萧别离对这人言听计从。

      李寻欢忍不住偏首又咳了起来,这次咳得很凶,露出了十分破绽,萧别离却无意移动身体,静静地等他咳完。

      “得罪了,我不能让你杀他。”李寻欢轻轻地说,“你不可再与唐门为敌。”

      萧别离冷笑了两声,问道:“前辈是体恤我呢,还是体恤唐门少侠?”

      “东来,你不可再错造杀孽了,我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不会再让你离开我。”

      “前辈时而温柔似水,时而又冷酷绝情,倒令卓某无所适从了。”萧别离冷冷地说道,“何况我道心破损,双腿已残,我还能去哪里呢。”

      李寻欢的思绪突然飘至那一年秋,他问东来:“你是不是觉得除了司马龙渊,所有人的性命都如同草芥,可以随便牺牲。”
      那时,卓东来毫不犹豫地回答,“是,包括我自己。”令李寻欢恍然觉得这个男人为了司马龙渊,哪怕让他立刻去死,他也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萧别离突然说道:“前辈可还记得有一年我们三人在边城荒废的集市口红花集相遇,去往长安恰逢灯会,我们三人随性看些江湖杂耍,有一个浑身浓密黑毛的毛孩,佝偻着身体在地上爬,那毛童并非天生残疾,而是被人捏碎了踌骨导致的残疾,他身上的皮毛,自然也不是他天生的。我听说过早年间江湖上有着一些组织专拐来年纪幼小的孩童,用些残忍的法子将他们致残,然后用以各地卖艺展出以谋其利,称之为带香,那个孩子应该是在很小的时候就被他们拐了来,一身皮毛是西域玄狐的毛,灰黑而厚密,他们是将那狐活活剥了皮下来,趁着皮上血气未干便生生贴在这孩子身上,时间久了,那狐皮便会长到孩子皮肤上,再也取不下来,如同一体。司马听后非常义愤,怒而要杀那些马戏团的人,可是在长安这个怪物般的城市里,那样的人是杀不完的。那些孩子也只能听天由命,所以我对司马说,这种人不值得怜悯,又何必同情他们。”

      “但司马龙渊没有罢手。”

      “是的,他没有。他最终还是找到那个饕餮团,救下那些孩子,归来途中却险些中了埋伏,所幸我及时发现事情不对,擒住饕餮团的首领,呵斥那些人说‘官府办案,伏低不杀。’”
      李寻欢知道卓东来真正的意思是,“我没有把握这把刀会不会刺进他的咽喉”。

      “司马他正是那样一个善良的人。”萧别离笑了笑,语气却依然很冷。“那时,流水老人问老总、前辈和我要如何对付那些宵小。”

      “记得,我记得东来那时说,持君子之道,进退以礼,彼以长矛,我有利剑,彼以砒/霜,我有鹤顶,彼以甘露,我有清泉,如此而已。”

      “前辈果然过目不忘,自那时起,我并没有变过,一以贯之,前辈却觉得卓某变了。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李寻欢沉默了,眉头凝的越来越深。再也不能舒展开来,他突然有一种欲望想告诉这个天真的男人,自己只想劝他潜心修道,退出江湖纷争,与友人把酒言欢,不要再为司马龙渊的利剑,告诉他,东来,你仍在局中,他想告诉他要为自己而活,司马龙渊那个男人根本不值得他为之付出所有。但他一句话也没有说。

      士为知己者死,他已认定司马龙渊,一生为之肝脑涂地亦为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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