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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唐龙(一) ...

  •   唐龙托人从家乡捎来一箱火锅,请大镖局的人品尝。

      辣料和猪肚、鸡翅、粉皮等菜肴混在一起,架在铜炉上煮,不一会儿,香气四溢。

      煮好以后,寂儿着急地捞块粉皮塞进嘴里,惊叫:“这是什么鬼东西,它怎么那么辣?!”

      唐龙笑眯眯地解释:“这在我们蜀地,叫火锅。”

      “这个辣度已经超过了正常人类的理解能力,你们唐门的人果然变态啊!”

      “辣到喷火!”

      唐龙满足地看着大家品尝美味的火锅,虎口抵在下巴处,轻笑道:“我从来不吃这种火锅,我都是吃真正的火锅。怎么说呢?吃这种火锅,就相当于看黄片儿,而我吃的那种火锅基本上就相当于招妓。”

      “这是什么鬼形容啊!”

      “这绝对是我吃的最辣的一种东西了!”

      司马龙渊笑呵呵地看着寂儿被辣到吐舌头一边到处找水喝,体贴地将手中的茶杯递给她。“下次让唐龙带点不这么辣的给你吃。”

      “不用了,这简直不是人类的食物。”

      “老师不试试么?不尝试一下怎么知道重庆火锅甲天下的真谛。”

      “这种事情,不试也知道所言不虚。”

      “哦,这么说老师去过蜀地?”

      “此话又何解?”

      “大镖局生意铺遍九州,恐怕鲜少有老师没有涉足过的地方。”

      “不错。”

      唐龙突然想起唐颖之前对他说的,“师父是个清冷之人,为何独对寂儿如此容忍呢,此中必有隐情”,情不自禁地问道:“老师去蜀地的时候可曾……”转念一想,兀然改口,算了,许是自己多疑了。“老师去蜀地的时候可曾尝尝其他美食么。”

      “不曾。”

      这样清雅明朗的君子若当真是那场血案的真凶,岂不是太残酷了呢,或许只是因为愧疚才甘愿将性命交付一个暗杀他的刺客触手可及之处。寂儿揉揉眼抚手告辞,玩了一天她也累了,龙渊慈爱地轻抚她的头顶。岂不是像对待一只小兽一样呢?唐龙不由想,捕猎者对于猎物的轻视么。

      “这么晚还有火锅,这个气味馋的我都想吃两口了。”

      “你不如去打点好酒,顺便帮我抱两坛回来。”

      “这么晚了哪里还有卖酒的,哥哥又在说笑。”

      “好了唐公子,走啊……”唐龙推着妹妹离开这边,寂儿好奇问,“他俩要干嘛?”

      “买酒啊。”司马龙渊笑呵呵地说。

      檀香袅袅绕于室,清冷萧索烛火影影绰绰,酒熏得寂儿醉落人怀,骨节分明的手掌抱着粉纱女子轻轻置于榻上,“龙渊……渊……”口中喃喃呓语,司马龙渊慈爱地注视着这痴恋于他的小人儿,微蹙眉头叹了口气,缓缓离开寝殿。

      古木参天,杏黄院墙,钟声悠然。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只听一僧人盘腿于蒲团之上打坐,面朝佛祖金身高诵佛号数声。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一个瞎子循着诵经声寻来,他的眼睛却仿佛比明眼人还要亮。盲者心中明亮,和尚从不说谎,少林武僧凝神静气捋了把佛珠,略微闭目,自八岁时入北少林学习武艺,十六岁得法显大师印可剃度皈依,早锻得一身钢筋铁骨,刀枪不入,摊开手,满掌触目都是研砺的粗茧。思忖是否该为那位美丽的姑娘瞒过瞎子朋友,却被他一语道破。

      “万物皆有佛性,渡与不渡?苦是不苦?”盲眼居士的唇边始终蓄着温和的笑意。

      只得合十双掌,微微躬身,“施主比小僧的造诣深。”他突然又一撩灰色僧袍跪坐下,再度起身时双手已捧出一个木盒,打开木盒,里面躺着一只小巧的锦囊,小心翼翼地将它置于花有缺的手中。

      “那位女施主说,如果你问起她,就把这个锦囊交给你。”

      “她有没有说里面是什么?”

      僧璨微笑着摇摇头。

      “打开它。”

      僧璨拾起锦囊,剥开丝线,将里面的东西掏出放在手心中道:“是一把玉质梳子,上等的和田白玉,脊背上镶着琉璃珠,梳子上镌刻着一行小字,山君随月。”盲眼居士的目光突然更加黯淡,笑容仿佛僵在脸上,僧璨看到他脸上的变化,不由追问,“你可曾想起什么?”

      花有缺苦笑:“是琉璃梳。山君随月是猛虎夜行图,这是大镖局先夫人卓东来的遗物,不知道为何要将此物交给我?”

      僧璨也愣了一下,“那位唐施主只说将此物交给花施主,花施主一看便知。”

      花有缺哑然失笑,面部肌肉忍不住地颤抖,大笑呓语,仿佛自问自答:“哈哈,你们逡巡了这许久,竟以为是我害死东来的么。”

      此时,一个少年从禅室隔断里的棉帘后走了出来,他正是唐龙。唐龙也觉得唐颖的判断错了,他当然知道花有缺和大镖局有什么恩怨,只是花有缺是移花宫的后人,万雪窟的楼主,这样一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又怎会对一个女人下此毒手?

      唐龙恭恭敬敬一拱手客气地说:“花楼主恕在下唐突,舍妹令在下将此物请花楼主过目,可否请告知此物的渊源?”

      “你是何人?”

      “在下唐龙,奉师命查访孔氏血案与卓当家遇害一案,叫我唐二就好了。”

      “你师父可是司马龙渊?你可知我与大镖局有仇?”花有缺惨笑,“我与龙渊本是至交好友,只因一场误会……”

      十五年前,腥风血雨,大镖局在此飘摇乱世中崛起于江湖靠的是铁与血的手段,也少不了智谋无双、人称诸葛亮的紫气东来卓东来的谋划。卓东来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司马龙渊更是一个光明磊落响当当的汉子,两人携手从寂寂无闻的草莽一跃而成江湖众豪侠之翘首。这一切的一切,仅用了三年的时间,而大镖局完成质的飞跃,只用了短短三天,这是一个奇迹,这其中则隐藏着一个卓东来至死也不会吐露的秘密——这笔沾满了血腥的庞大财富的真正来源。

      那短短一个月中阙里孔门同时覆灭。可是在那个时候,从没有人把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哪怕发生的时机是多么巧合到诡谲。孔氏一族一百三十六口沦为大镖局的牺牲,如祭品般的命运,用鲜血染红了这面镖旗。

      “你师父是一个敢做敢当的男子汉,将此事封存是卓爷的主意,一则是为了避江湖仇家追杀,二则是为了所谓的出师有名,用里外孔之争掩盖了事实真相。我只恨他们,连妇孺都杀、厨子家仆亦不放过,单单遗忘了回娘家省亲的一对妯娌及她们腹中婴儿,她们所幸逃过一劫。”

      “所谓的师父,是能提振你的精神,开阔你的视野,启迪你的心智,坚定你的意志,没有什么能击倒你,能击垮你的只有你自己,导师心中该是一种治愈的力量,呼吸新鲜的空气才能够提振精神,而司马龙渊是一片泥沼地,周身只有污浊之气,他的所为令我很不齿,你为什么拜这种人为师?”

      我始终不肯相信,师父他是这样的人,就好像唐颖那种聪明人不相信寂儿是一个纯粹的人,也许我们都错了。

      花有缺看不见我的表情,却很了然地笑了笑,虽然笑容里只有讥诮。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僧璨是我的好友,他一向很少与俗家弟子打交道,却帮你,说明你是一个光明磊落的少年郎,所以我似乎应该对你保留判断。卓东来死前,司马龙渊也不是这样,那个心机叵测的卓东来才是真正的毒蛇,与蛇为伍终将变为毒蛇,有句西方谚语说的不假,当你凝视深渊,深渊也凝视你。大太阳底下固然多的是光明正大,可越光明的地方,阴暗面越大,而他逐渐变成了阴暗本身。”

      “我与你师父真正的决裂甚至不是因为他的恶行,而是因为一个……女人……”花有缺的睫毛颤了颤,仿佛想了很久才鼓起勇气来说,“她与卓东来同名,是司马龙渊的夫人。那个时候我不知道他们俩已经在一起,竟与她有染,被司马发现,绞杀了她,将我双目刺瞎。”

      “什么?你是说卓夫人是大镖头杀的,这不可能!”

      花有缺平静地说,“司马龙渊本就是个睚眦必报的小人,他刺瞎我双目我不恨他,可他不该杀了东来。更不该在亲自了结东来以后还授意你们来试探我,此仇,不共戴天。”

      “阿弥陀佛,冤冤相报何时了,佛门清静之地还望施主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冤冤相报真的能了么,直指人心真能见性成佛?我听他用平静的语气讲述了这许多波澜壮阔的事件,心境随之起伏,又想起师父那种泰山崩于面前而不改色的气度,他们都是当世了不起的大英雄。古人云,吾善养浩然之气,南师说,人生价值在于参赞天地之化育,就是为了弥补天地造化不足。种种教化,耳提面命,言传身教,难道也都是假的么。

      唐龙的神色一时很寂寥,他原以为司马龙渊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是举世无双的大英雄,难道所谓完美的英雄偶像只是被刻意塑造出来愚弄人们的么,如果他所崇拜的那个人竟然只是一个虚假的影子,那么这个世界到底还有什么真实可言?

      司马龙渊不是一个君子,或者,他是一个君子,这已无关紧要。天色还早,他此时却不想回到大镖局,于是在街上满怀心事跌跌荡荡地瞎走着,唐龙是一个快乐明朗的少年,他很少如这般心事重重,一处很别致的茶馆吸引了他,浮生札记,连名字都起得这么文雅。

      他推开门,走了进去。店伙计立刻来招呼他,“喝什么茶?”
      “有什么好茶就给我来一壶吧。”

      突然一个衣着华丽的中年男人坐在轮椅上被人推着来到他的面前,两鬓斑白,温和却并不卑微,他是这里的大老板,萧别离。

      “比起清茶,也许这位客人更需要一壶好酒,去吧,打一壶好酒,我要同这位客人喝两杯。”萧别离笑了,转头吩咐他的伙计,“去把我珍藏的那盅竹叶青拿来,算店里的敬意。”

      唐龙摆摆手,道:“等一等。”一边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来,拍在桌上,微笑着道:“酒是要喝的,但是钱也是要付的。”他不是很喜欢欠人情,因为他知道,人情总是要还的。

      “我是这里的老板,萧别离,萧是萧索的萧,别离是伤别离的别离。小兄弟你怎么称呼呀?”

      “叫我唐二就好了。”

      “竹叶青不仅是一种茶,也是一种酒,就好像这世界上很多事情一样,我能看出你有心事,方便同我这个残废讲一讲么?”萧别离笑着说。

      唐龙将萧老板为他斟满的酒一饮而尽,竹叶清香清冽,酒味浓郁甘美,兰羞荐俎,竹酒澄芳,不愧是贡酒,确实齿颊留香,“我的事情讲出来也没有人信的,不过是一个无聊人的一些无聊事罢了,不说也罢。这么好的酒,若没有几个下酒小菜配着,可惜了。”

      萧别离又笑了,转身吩咐伙计道,“叫厨子做几个精致些的下酒菜。”

      唐龙道:“多谢。”

      萧别离悠然地为唐龙又斟满了酒,动作非常优雅,这是一个令人觉得很舒服的男人。他缓缓地说道:“看少侠仪表堂堂,在下由衷钦佩欢喜,小店招待不周,只有这些俗物,恐怕唐门少侠见笑了。”

      “我确实是唐门中人,不过掌柜的可不是不周,而是太周到了,唐门亦不常见如此珍馐美酒,晚辈真是好口福。”唐龙眉宇舒展,轻快地说,珍馐美酒总是可以令人一扫阴霾的,尤其对于本就没什么太多心事的年轻人来说。十樽美酒入喉,唐龙很快开始滔滔不绝,讲诉他与阿妹从四川一路跋涉来到长安途经的奇闻地理,讲到司马龙渊和大镖局,萧别离脸上隐隐变幻,听到兴起处频频点头,笑意斐然。

      他是一个很好的听众。

      唐龙心中压了这么多事,他需要抒发,他是一个心里藏不住话的年轻人。

      当一个心里藏不住话的人遇到一个很好的听众,他们之间能说的就很多。萧别离脸上的表情逐渐变得深邃而复杂,他总是避□□露出这种表情,可是他面前的年轻人已经醉了,他也就没有再掩饰的必要。

      “我家从前养过一只兔子,开始我也害怕它,后来发现它很温顺,我就不是很尊重它了。家里那条大黄狗想必也是如此,后来它被狗一次嬉戏中无意咬死了。”卓东来说。

      “他是一只兔子?”大镖局的总镖头司马龙渊不知何时起,已站在这个熟睡在酒桌上的年轻人面前。

      “他是个喜欢露出柔软腹皮的动物,动不动就在陌生人面前袒露弱点,他想打动的人不愿意去摸,倒是招来一些熊孩子拳打脚踢。”

      “乌合之众向来成群结队,被熊孩子拳打脚踢又有什么稀奇。他纵然不是猎狗,东来你也不是兔子。”

      “若不是因为这小子,你是决计不会来见我的,可见他在你心中极重,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顺其自然。东来你错了,这次你真的错了,他没这么重要。”司马龙渊的潜台词里好像在说,你做主就好,杀就杀了,不值一提。

      萧别离笑了笑,“我知道了。”

      司马龙渊叹了一口气,“把他交给你我就放心了,因为我知道你会将他照顾的很好,像照顾我的妻子和孩子那样好。下手的时候,干净一些,他还有个妹妹。反正你是最擅长做这种事的,不是吗?”

      司马龙渊的语气里充满了讥诮,令萧别离忍不住颤抖。仿佛一瞬间回到那座冰冷的坟墓,房梁上吊着大镖局的夫人,床上陈列着他的孩子们,均已无呼吸多时。

      两个身世悲惨的男人一别多年,相见却只能想起那些凄厉的过往,这也就是司马龙渊十年间从未主动见过萧别离的原因。

      “东来,婉儿已经死了,是我们俩杀的。人死不能复生,我从未怨过你,我也不知道今天我为什么说出这种话。也许我总是无法释怀……婉儿之后,我又娶了很多任夫人,我知道她们中的有些接近我是想杀我,因为我作恶多端,可是我遭遇夫人自杀、丧子之痛,你双腿俱残,不能以真实面目示人,我们岂不是已经得到了报应呢。”

      萧别离静静地听他说完,“过去的事情,我已经忘了。现如今的我不过是个瘸子,苟延残喘在这个酒馆。”

  •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小郭让我也给他备个案……
    郭青11,吴婉11,蝶舞Y5
    旺财皮编:卓东来166,苍何420
    二货皮编:慕容复179,游所为40,叶孤城3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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