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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商睿(一) ...

  •   “同为原上草,何论荣与枯;来日秋霜至,一样化灰土。”

      这是《平家物语》之中,祇王写给入道相国平清盛的短歌,充满怨念,京城的舞女曾目睹祇王的幸运,却由于阿佛的到来,平清盛无情地将祇王遣回刀自家。

      这首短歌的意思是我们在他心中其实无差别,一朝他玩厌了便又不管不顾地去了,此间爱谁不爱谁又有什么关系。

      商睿感觉自己似乎像平清盛一样,看到无数花的骸骨(平清盛曾经见到一屋骸骨),而这些枯萎殆尽的花如今向自己索命来了。

      一个如平清盛那般随性恣意的人,最怕痴缠的美人花。近日,他的桃花似乎泛滥成灾。

      酒肆中,一名眉目素雅,白色袈/裟的僧人在独酌,他刚从激烈的辩经中得胜,以至于许多手下败将都认为他是个真正的和尚。僧人过午不食,且并不饮酒,所以面前一坛烧刀子,两块豆腐的他并不是僧人。

      他自称小僧,刚进酒肆时便双手合十,客气地对店小二说:“善哉。施主,请予小僧一坛烧刀子,两块卤豆腐。”

      一位僧人原本是不应被打扰,谁料到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个黄衫女子,无礼地坐在僧人旁边。“大师,我叫黄衣。”言罢伸手竟抚过僧人面颊,指腹轻轻摩挲他的唇瓣,眯起丹凤眼凑到和尚耳边吹气,没羞没臊地轻语:“小和尚肉质不错,不知咬上一口是何味道?”

      “阁下是有多饥渴?难道看不出贫僧是个和尚么。”商睿侧身一躲,手执佛珠站起来,低喃诵佛。

      “我知你不是,哪怕你是,我也要同你睡觉。”黄衣越讲越露骨,越讲越不像话。

      要搁平时,定会拿住她的手腕,亲手丢她出去,可今日商睿连她的手腕也不想碰,也懒得知道她是谁,这么僵持下去,酒喝不下,菜也酸了,思量至此松了口气,转身就走。

      恐怕酒钱要算在这位姑娘的账上了。

      “连我化装成和尚,都被调戏,这个黄衣必是受人唆使。”夜色匆匆,商睿边走在路上边想。“定是寂儿,若不是她易容,就是她指使的。”他想起寂儿学习模仿能力超人,最擅长以彼之道还治彼身,以静制动,以逸待劳,以小博大。唯一一次和大块头对抗就是为了保护司马龙渊。

      他又想起曾经有人追求自己,那时自己刚纳了一房夫人,结果那人买通了夫人家人,迫使夫人与自己和离,她则趁虚而入嫁给自己。商睿自然不会吃这种亏,知道真相以后就将那女子赶出去了。

      就在那夜,寂儿斜偎在司马龙渊怀中,期期艾艾地小声说:“你可知你大婚那日我伤心极了……”说着眼泪控制不住在眼眶打转,鼻音梗塞,司马龙渊赶忙掏出帕子替她揩泪,柔声宽慰她。

      “她被人下了聘礼又当场反悔,我看不过去,就娶了她,不然她就被人欺负了。”

      寂儿紧紧攥住司马龙渊的袖子,鼻音如蝇,几不可闻。

      司马龙渊还是听到了一个“我”字,挑眉道:“你如何?”

      寂儿将头埋在他怀中,闭眸不答。“我娶你便是了。”司马龙渊一时心软,突然道。

      寂儿的心情就像突然绽放的茯苓花,险些被突临的幸运冲昏,扬起还有泪痕的小脸,干脆地答应一声“好!”

      商睿苦笑着回忆到这里,已经回到了大镖局。唐龙正在房内等他。

      商睿将酒肆遇黄衣的事一股脑跟他说了,道:“我最近桃花泛滥,并非我自愿,好像被下了降头。”

      唐龙反问:“你什么时候不泛滥?”叹了口气,“我倒觉得这个黄衣不是寂儿,寂儿不是这种风格。”

      “她指使的。”

      “可这样做对她有何好处?”

      商睿百思不得其解,忙寻来寂儿对峙。寂儿亦矢口否认。

      “不是我。”

      “不是你,也是你指使的。”

      “对我有什么好处?”

      唐龙悠然撩下素白仙袍,笑望商睿:“师傅本来就是招桃花的体质,何必污蔑寂儿。”

      商睿:“唐龙,你到底是谁的人?”

      唐龙闻言默默站在商睿身边。

      却见寂儿眸底现一抹快意的笑,问道:“司马说自己被下了降头是什么意思?”

      商睿重复了一遍:“什么意思。”

      寂儿继续追问:“为什么有这种想法?”

      唐龙:“也许是师傅最近桃花太旺了?”

      寂儿唇角噙着笑,又问他:“不是一直很旺么?”

      商睿:“比如刚才那个黄衣,不是降头是什么?”

      唐龙附和道:“不是一直很旺么?祸及徒儿,被你的冯小宝辱骂。我当时竟想不出怎样还她。”

      寂儿笑嘻嘻地说:“我也被骂了。”

      商睿揉了揉眉心,说:“嗯嗯,但你们想我也被她骂了,岂不是很公平吗?”

      唐龙:“你是当事人,骂你很正常。可我和寂儿太冤枉了。”

      寂儿:“冤!”

      唐龙:“师父是吃了羊肉惹一身骚,我和寂儿连一口汤都没喝,也惹一身骚。”

      寂儿:“对。”

      唐龙:“谈何公平。”

      寂儿:“莫名被说淫/荡,谈何公平。”

      唐龙不依不饶地补充道:“她还骂我妈。”

      寂儿:“她也骂我妈了。”

      唐龙:“我都把书放下了,准备和她大干一场的。”

      商睿淡然回答:“消气消气,我做鱼给你们吃。”

      寂儿其实一点都没生气,她只是觉得好玩,凡事喜欢参一脚。至于那个黄衣,她也认为确实是降头,改日自己定要会会她。这一日竟也不远,第二日黄衣便寻上门来了。

      寂儿便想戏弄她,一边说尽好话怂恿她,待到商睿回来,突然转头问商睿,“我还要问你,是什么契机使得你忽然妥协,要娶我呢?”

      “没什么契机,觉得和黄衣比起来,你还不错,就这样。”

      黄衣听到急得跳脚蹦起来,怒道:“等等……谁娶你?你们什么时候!!你不是帮我的吗?!!!”

      “不是,我是你的情敌,怎么可能帮你?”

      “你不是已经有司马龙渊了吗?!!!”

      “商睿就是司马龙渊阿。”

      终于将这尊缠人的大黄佛赶出去,商睿觉得头痛好了不少。他真是怕极这位上来就动手动脚的黄姑娘。寂儿则在心中暗爽,“这才叫降头呢!”

      黄衣等人心机不纯,寂儿顺着藤诓骗了唐龙,以至于司马龙渊坚信自己被下了降头,唐龙却不信是寂儿的布置。此事引发唐龙不满,这才叫降头。只是商睿将黄衣赶出去之后立刻娶了赤衣,黄衣和赤衣都钟情于商睿,司马龙渊以商睿的身份娶了赤衣,又用本来身份金蝉脱壳,利用寂儿的腹黑摆脱黄衣痴缠。或许,这一切都在司马龙渊淡淡微笑中早已计划周密。

      “多情谁似南山月,特地暮云开。”

      寂儿一方面为事情发展遂心而高兴,另一方面又觉得把小私心都用来关注自己和司马龙渊感情那点事儿,有点羞愧。且对不住阖族的亡灵,毕竟大镖局和当初“里孔外孔案”有脱不开的关系,她虽然不清楚司马龙渊在那场惨绝人寰的灭门血案中,究竟起了什么作用,但她本心在和司马龙渊朝夕相处中,十分不相信司马龙渊这样温柔敦厚、正气浩然的君子,会做出那种骇人听闻的恶行。在她心中,司马龙渊虽然行事不落俗套,然而但凡有违道义的事情,司马龙渊绝不会做,所以她坚持认为这其中必有隐情。

      天气渐冷,昨晚风大,吹落桂花铺满一个庭院。寂儿独立在庭院中,落花在她肩上停驻,竟有一种柳永词的味道,“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她又想,是我感情太过外露了?不及唐龙那般含蓄。唐颍、东华云、裴焱、唐龙,为何司马龙渊身边的人,总是那样多,打败一个又一个的情敌和对手,寂儿第一次感觉到很累,她不想再继续下去了。不管他是司马龙渊还是商睿,是总镖头还是临安城主,她深爱他,这一点,从未变过。寂儿不能控制住内心的嫉妒,她和那些围绕在司马龙渊身边的女人一样,想要完全地拥有他。

      裴焱戏谑她是原配特意回来斗小三,斗完一个又一个。寂儿也苦恼极了,那个“望之俨然,近之也温”的大镖头,到底在想些什么?

      看到一向欢腾的寂儿突然萎靡,司马龙渊倒是有点想法。小狐狸还是闹腾一些比较有趣,或许是身体还未完全恢复,真令人有些担忧。忍不住逗逗她,闲闲踱步到她身后,随手拈落她肩上桂花,声如空传松岗般清朗,“可是这边风景独好?”紫青烟炉置案,扑鼻茶香四溢,司马龙渊撩袍于桂树下席地而坐,斜着倚案目视佳人,唇角轻扬眸蕴微笑陡然接上一句:“从这个角度倒是显得格外悦目,好景宛如画卷。”

      寂儿显得很没有精神,走到桌案边侧身坐下,覆手倒茶,温香茶水冒着汩汩热气,露水沿着茅屋屋顶稻草一滴一滴落下串流成珠,溅起嘀嗒的水珠飞舞在空中,杯中热雾氤氲缭绕,一身翠衣更衬人清瘦,手指微屈抵在下颌,怅然良久,久到似已时间静止。“司马龙渊……”紧抿丹唇,闭上双眼,挣扎地问,“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是不是喜欢上那个叫唐颖的女孩子了?”

      “你这是说的什么傻话,我从不会对自己徒儿出手,何况她是唐龙的妹妹。”对这句没头没脑的诘问,司马龙渊凝眉深表不满,“每次我对你好时你就开始作。不过近来我倒也毁了不少姻缘。”

      “你为何要破坏别人的姻缘?”

      “我把从磬儿从一位公子那里抢来,他很是愤怒,后来就不理我了……至于为什么,只是因为有趣。”屈指轻扣桌沿,一声声……

      “司马龙渊,我真是越来越看不懂你了。”

      见小狐狸双臂拂了水袖袅袅而起,知道她又吃醋,锋芒尽敛,软了语气,陪上笑脸。“好寂儿……莫气,饮一杯,可好?”

      天渐冷,唐颖拥了狐裘,屋内围炉烤火,唐龙坐在一旁看着院中两人,突然道:“师父他老人家高深莫测,妹妹,你还要对付他吗?”

      “哥哥,”少女嫣然一笑,“你不懂,嫉妒的感觉如火撩,总有那根弦绷断的时候。他们不会永远亲密无间的。你觉得需要多久——「恩纪之违,甚於路人,隔阂之异,殊於胡越。」我觉得只需要一天,当他以为自己失去掌控,迷恋上新师娘的那一天。”

      “你这么算计咱们的师父,不太好吧?”

      “我唐颖的师父不能是一个脓包,我那是试炼他。”

      “小狐狸怎么办?”

      “那头蠢狐狸有什么可惧,她与师父本就不在一个层次上,如果师父真对她动情,我才要觉得奇怪。师父对她不过是心存利用罢了,就像一把高悬头顶的利器,时时鞭策自己,不杀她也是觉得要想杀她,随时可以。对她动情?又不是脑袋真坏了。”

      唐龙长叹口气摇摇头,心下怅然,那个人温情脉脉,真不忍心将他和大奸大恶、薄情寡义之人联系在一起,可是那些事情桩桩件件,疑点全系在他身上。

      二十五年前,曲阜孔氏家族横遭灭门之祸,而后大镖局迅速崛起,以庞大的财势和威望统领江湖豪侠。司马龙渊一介草莽之身,从无名之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凝聚了八荒英雄,一时长安物贵,四方来朝,而其中有一个大功臣,叫卓东来。

      司马龙渊虽也是商睿,卓东来却不是卓东来。

      二十五年前的卓东来,是一名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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