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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土御门小路 ...

  •   中业国人尚隐文化,名学大儒多寻觅清静偏远的地方开辟小园,远离俗世,隐居山林,潜心修行。

      染月宅就是这样一个古朴的小园,未有来访者的时候,安素雅常在园中静坐清修。

      小园距离“尘世”仅有半天脚程,紫云来得便不免频繁一些。

      躬下身跟小狐狸问了声好,一位青衫隐士从后堂悠哉地转出来,脸上挂着惯常那种狡黠的神情,虽大隐于市,身上却沾满终南山上老神仙的气息,明净洒脱。安素雅似乎很喜欢这个忠厚老实的男人,偶尔开玩笑逗逗他。比如前些日子从南洋居士那里偶得几块蜜蜡,里面封了些小虫,十分珍贵,素雅便将蜜蜡转赠紫云,让他七夕时候送给恋人。这个耿直的汉子便喜气洋洋将此稀罕物送给心仪的女人,孰料女孩子见了小虫花容失色,反而令紫云这个可怜的老实人碰壁而归。

      不一而足。

      “春水满四泽,夏云多奇峰。秋月扬明晖,冬岭秀寒松”,庭院里花草景象,随春夏秋冬四时变换,无不令人如入梦中,正是由夏入秋好时节,彼时“绿树阴浓夏日长”,此时“青枫江上秋帆远”,时光更迭,秋风送爽,隐隐约约有一种“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真意。

      两人对坐闲饮,紫云盘腿坐在枫树下赏满园桂花飘香,枫叶如橘色风铃般微微摇曳,安素雅一身素衣,斜倚着外廊的廊柱而坐,她的面前放着斟满的桂花酿和一卷《华严经》,渲染出一丝禅意。

      在这样的气氛中,紫云开口道:“距辉夜姬翩然远去的日子已经过去许久,如今想起来,却仿佛是昨天才发生的事情呢。”

      素雅一肘支撑身体斜靠蒲团,狭长的双眸微阖,一手随意地拿起酒杯往唇边送去。

      斯世似空蝉,人间有变迁,平安时代的京都瘴气缭绕,入夜鬼魅横行,鬼魅皆由人怀持的阴暗欲望与满腹幽怨催生,六道轮回,就连隐士们也被迫放弃了归隐生活,在这个魑魅魍魉横行的世界上,有多少人还能保持初心?只有曾经的隐士们以性命为代价,守护着京都的安宁,并维持人们生活表面的平和,死生授受,不死不休。

      身处中业国隐士安素雅位于土御门小路的庭院中,仿佛与世隔绝。

      紫云端着一杯茶,长叹了一口气,幽然道:“真希望能一直与你相伴啊,小雅,记得那时也没觉得多好,但是现在想起来真是十分美好的青葱岁月,就知道最美好的时光永远在当下。”

      “是啊。”素雅坐直身体,脸转向紫云,眯眼冲他笑。

      “咦!你的脸果然很像狐狸呀!”紫云的唇角微含笑意,愉快地凝视着素雅。

      素雅有一种飘逸灵动之气,气质超凡脱俗,唇薄似削,歪一边嘴淡笑的时候,尤其像极了狐狸。

      她愉快地笑着,缓缓道:“我的庭院中来了一位新朋友,给你介绍一下。”

      “哦?你这里除了小白还有别人吗?”

      “有一位。”朱红漆门从外面推开,一位温润如玉的公子映入眼帘。墨发高高紧固而束,后脑勺余发流畅如瀑紧贴身后,唯有两撮系着白色丝带于耳下流出。剑眉星目,鼻梁挺阔,薄唇微启,长身玉立,腰间宽长玲珑带上挂着一块质地上乘的翡翠玉佩,笑容令人如沐春风。

      紫云脸上带着一丝好奇之色,恭敬地起身相迎。安素雅仍然闲散地撑着头,略含笑意地凝望着紫云,不紧不慢地开口,声线舒人心脾。

      “你是认得他的。”安素雅道。

      紫云摸着头百思不得其解,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曾结识过这样一位朋友。

      安素雅与白衣公子都吃吃地笑了起来,看来这个呆子又被戏弄了。“啊啊啊啊啊……难难难……道!”紫云张大了嘴巴。

      “他是小白,如假包换。”

      “他……是……白狐公子?!”紫云感到匪夷所思。

      安素雅继续道:“白泽自然能够化人,狐狸形态不过是幻化的拟态,他原本就非白狐。”

      “哦嚯!”紫云拍了一下脑门,大声道:“今后我不能再喊您小白了,我还是唤您做白狐公子吧。”突然又想到以前把人当只蠢萌狐狸于掌中爱抚,瞬间脸红到脖子根,咬着舌根暗暗发誓,以后万不能再行为逾矩失常,冒犯了白狐公子。

      白狐公子席地而坐,方才趁两人饮酒之际出去一趟,却带来一件更加惹人吃惊的消息。

      此事与村上天皇一纸赦令有关。

      赦令上写道,“安倍朝臣素雅,忠体奉公,数护朕危难之中,保国体于妖物之手。云云,宜任从四位天文博士,赐朝服,许殿下听政”,并于平安京禁中紫宸殿召唤安素雅觐见。

      “安卿,朕常梦到菅原前府。”村上天皇说。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您都梦到一些什么呢?”安素雅问道。

      “菅原前左府向朕哭诉冤屈,先帝时贬其赴太宰府……大概在怨恨朝廷吧。”村上天皇说。

      “既然您心中想法已定,恐怕微臣也无力改变。”安素雅道。

      “不能化解怨灵吗?”村上天皇问。

      “也并非所有托梦都是怨灵所为。”安素雅说道。

      “哦?”

      “这么说吧,殿下遇到的这个梦,或许就是因为怀有某种愧疚心态,而导致的。怨灵也只会寄托于此,常言说,心有千千结,身有千千结,不从内心疏通却驱散恶灵,就好像是舍本求末最后一无所获。殿下还是做些什么吧。”

      白狐公子带来的就是这个消息,天皇竟然把前年焚毁刚修缮好的宫殿推倒重建了,甚至传唤紫云要给他指婚。

      紫云一口茶喷了出来,安素雅狐疑地看向他,紫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讪笑道:“陛下是我小叔,没想到竟然如此惦念我的大事,真是费心了。”

      “怎么,你还不愿意么?我是要他做些什么,可没想到是这种事呀。”安素雅挑挑眉,无奈地长叹口气说道,“看来我还是再入宫一趟吧。”回头看着紫云,歪一边嘴笑,“你也要去。”

      “我也去?”紫云苦着脸似有些不情愿。

      “你的婚姻大事哦。”安素雅继续笑着。

      翌日,两人徐徐而行前往宫里,一路上尽睹京都临安风貌,清晨时候空中落了些雨,天气冷得很快,叶片上徒留了些水渍,空气中也充溢水气,挥之不去,却也无人在意,虚无又实在,竟有一种苦集灭道的烦忧之感,平添烦恼。

      安素雅着一身朝服,眼中噙着笑正视前方,突然问紫云。

      “你曾经想学幻术,你可知幻术是什么?”

      紫云茫然不答,素雅继续说道:

      “一个微小的念头可以左右人的选择,而世界是有无数个微小细微的选择铸就的。这也是为何有的棋手可以天下为棋盘,世人为棋局,左右政权,混乱朝纲。拥有左右人思想的能力,就能够左右大局。而幻术,正是这种力量。”

      “这就是幻术吗?”

      “世人或贪恋权力,或执着金钱,皆有所图。故而欲借助幻力,达成所愿。你心中,可有愿望?”

      紫云垂眸,片刻答道:“有。”

      “何?”

      “我愿,与素雅、小白像往昔那样生活在染月宅,生生世世安乐如常。”

      “这种是极小的愿望。”

      “何为真相?你若相信它时,它就是真相。幻境之中,皆为虚相,心亦如此。”

      “小雅,我觉得你说的不对!我也说不清楚,但是天理、道义恒在,幻术或许能够遮蔽一时,却不能永远蛊惑人心。”

      “对或不对,总要让我试试才好。”素雅笑了笑,露出编贝牙齿,眸中金色星屑流转,她的眉剃掉了,用胭脂勾勒出一抹蝉翼妆眉,迥异于贵族女子常见的毫无血色、苍白的引眉染齿妆,她的面容明艳热烈,犹如芙桑般妖冶,两鬓插着衬在翠羽中的白玉花朵下坠金珠玛瑙,步摇随钗裙琼琚环佩叮当,紫云突然发觉要不是自己一直将她当作老师敬重,只是单纯当作女孩子也十分美丽。

      及至平安京禁中紫宸殿,两人不再多言,村上天皇宝相庄严地端坐在高位上。一旁的言官认真讲述这次的怨灵菅原道真曾任公卿,深得宇多天皇、醍醐天皇的信任和重用,后因左大臣藤原时平谗言于天皇,被贬为大宰权帅,调往僻远之地,不久死于贬所。

      据传一日朝议之时,忽然一道落雷劈中清凉殿的屋顶,吓坏了醍醐天皇与其他公卿大臣,当时许多的朝臣当场凄惨的大叫:“道真回来了!”“道真来报仇了!”时平也在场,他拔出配剑指著殿外大吼说道:“你生前就不如我,竟然还敢来这边找我的麻烦?!”说完后,雷声也慢慢的消失了。

      安素雅和紫云听的津津有味,天皇咳了一下,询问:“朕以为,菅原前府的怨灵怨恨过深,不受超度,朕思来想去唯有你素雅,有这么个能耐剪除怨灵。。。你看。。。”

      天皇如此请求了,安素雅也不好再推辞,圆满地承应下来。朝会过后,朝廷命官、宫廷大员都躲得很远,紫云也听过宫中关于安素雅的这类流言,据说她的母亲是一头白狐……所以才能得到如此天赋异禀的灵力,还说她心中善恶观念淡漠,杀人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轻巧,甚有或者,说她与令人惊惧的菅原道真、平将门、早良亲王、崇德天皇一样,俱为妖物。

      “若不是有求于我,那个男人也会尤恐避之不及。”素雅似乎看出紫云的忧虑,淡淡一笑。紫云知道她口中所说的“那个男人”是指天皇,阴阳寮的寮头硬着头皮在众阴阳师的簇拥下走过来,叫住素雅。这个家伙仗着几分能力,不拜寮头,不敬礼法,性情乖戾,不好相处,他心中一定是这样想的。见他带着几分同情的眼神投向自己,那神情似乎在说“被迫与这种怪人在一起,想必很辛苦吧”,紫云哑然失笑,恭敬地作揖。

      “安家素雅,”来人的眉头凝成一个“川”字,身着白色狩衣,衣裾缓慢地迤逦在地上,语气中透着一种威严。“自你被污为画皮鬼遭九州通缉以后,你是否怨恨我们?你不敬寮头,不参加朝会,甚至不入钦天监我都能够容忍,但你若胆敢与妖祟狼狈为奸,阴阳寮势必将你除名。”

      “你们不是早已将我除名了么?那你又在害怕什么呢?”素雅闻声止步回头,唇角惯笑依旧。

      “哼!”寮头不屑,偏头斜睥睨紫云,说:“听说圣上欲将遥远东方上国天子之女赏赐给紫云殿下,恭贺紫云殿归国有望,不日将飞黄腾达,我等术士恐怕都入不了紫云殿的眼了。”

      “不敢不敢。”紫云恭敬地微踞,严肃而不失诚恳地回答:“诸位叔伯都是小侄仰慕的国之重器,圣上尚且仰仗,小侄怎敢轻视!小侄近日因往来中业、白昭而少拜会叔伯诸君,是小侄的过错,小侄改日定登门拜会赔礼。”

      素雅闲闲地拂袖转身,“走吧。”

      战国齐国设立稷下学宫,魏晋至明清设太学或国子监,宋明有岳麓书院,东林书院等,素雅所担任中业国的钦天监监正职位就相当于国子监祭酒,与阴阳寮博士。自从中业王以叛国罪发檄文九州通缉安素雅以后,安素雅就鲜少再来宫中。就连从前协助她的副手司业也另择木而栖,人情冷暖,可窥一斑。安素雅毫不在意这些,她本性格恬淡,亦无家国观念,本就无意卷入世人纷争,反而乐得逍遥,没有宫廷约束便少了些许牵绊,更加从容自由、随意散漫。

      “别人替她烦忧,她反倒觉得好笑。”与同僚谈论起的时候,紫云说道。

      “有道是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我等凡夫俗子看人观心犹难,不过如她那样的高人,大概已经活得通透,不在意这些事情了吧。”

      “大概就是这么一回事。”紫云沉吟半响道,抬眼似乎心事重重地遥望远方。

  •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世界不是没有假恶丑,而是我们选择了真善美,忽略了假恶丑。
    白蝶原型:村上天皇。
    紫云原型是天皇的血亲,自降臣级。安素雅自然就是安倍晴明了。
    李蜀国原型李唐及蜀汉,所以就有十常侍乱国和一骑当先、恋姬无双两大组织。
    龙渊让我养兔子,我犹豫半响,她见我默不作声将两只兔子拜托别人了,他每次三天给她发照片过来看。突然想起冯靖让我养猫之事,活该我命犯孤鸾孤独终老,温柔是温柔却过于优柔寡断,不果敢不承担。且总是一副心累无力的样子,缺乏年轻人的生龙活虎,心中隐秘藏的太多,是身有千千结,心有千千结,怎能不郁结于心?
    总觉得必须写出点东西来,但是意象太多即便写出来也没人读。就好像戏群里那些机智一现的妙言隽语,是无意义的游戏。知识虽无穷无尽矣,热门IP却始终就那几个,有种无力抓握的虚无彷徨之感。这样总想着记录点什么下来、留些回忆给自己,反而是玩得不痛快,终究不能放开身心地玩乐。我难道不过是凭此逃避而已?难道至始至终不就是凭借折磨自己而逃避应该面对的社会责任?难道我终究是写不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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