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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幻梦 ...

  •   “你管梦境叫阴界么?”

      “那种地方令人毛骨悚然,阴涔涔的。”她抽了下鼻子,道:“总有一天我会被抽骨吸髓,精神殆尽,形容枯槁。”她苦着一张脸,脸上表情因恐惧而变形。

      她是我的病人,嗜睡症,一天中三分之二的时间都在睡眠中,能梦到稀奇古怪的事没什么可奇怪的。可我还是要认真对待。

      “你讨厌梦?”

      “我害怕它。”病人坦然道,跟我讲述了令她害怕的梦。

      “讲出来不过是加深记忆,如果你真的想要忘记,就不该把它们记录下来。”我深吸一口气,想告诉她这个事实,又怕因此她不再来倾诉,我因此就少了一个病人。与此同时又为自己感到羞耻,她被这恐惧感都快折磨疯了,我却在考虑自己的生意,于是我仔细听她讲述。

      “之前我和父亲去镇上的温泉澡堂洗澡,每间都有玻璃隔开,就像是一个一个玻璃棺材那样。我看到两三个女人瘫倒在温泉浴池里,姿势各异,看起来像是没有了呼吸的尸体。我很害怕,就告诉父亲,我俩匆忙穿衣服想跑,但是那位澡堂的女老板给我们送来了沐浴用的沐浴乳和香料。我战战兢兢地问她:‘难道您看不见吗?’她问:‘看不见什么?’难道那些死者在阴界,阴阳两隔,可是我又是如何看见的呢?我越想越不安,这些事情在我头脑里发酵,令我感到恐惧。之后我们一家人又去爬山,只有我爬上去了。”

      我忍不住打断她:“你时常有这种古怪的梦吗?”

      “是的,那个世界令我害怕,总有一些怪异的东西等待我。还有那座山,爬上去四周全是一些垃圾和信号铁塔,因为下了毛毛细雨,他们中途折返,所以只有我爬上去。每次从梦境回来都感觉精神被蚕食掉一部分,总有一天我会被梦敲骨吸髓,所以医生拜托您帮帮我吧。”

      我很苦恼,因为她的臆梦我也不知道如何缓解,我直觉认为,她是心甘情愿任由潜意识引导才会梦见这些不干净东西的。就连我听了也感觉头皮发胀,很不舒服。

      “您或许是被梦魇住了,也许您应该寻求驱魔师或者阴阳师的帮助而不是寻求心理医师的专业判断。”我尽量放松地稳住心神,同她开了个玩笑。

      她似乎并不反感,无言地凝视我。我尴尬地干咳了一声,竟有些急不择言,我一紧张话就会变多,真是一点也没有心理咨询师的专业素养。啰里啰唆说了很多,她笑了,或是赞赏,抑或是想要安慰我,令我不那么紧张。

      我镇定下来抬头望时,只看到她的背影,虽然她是我的病人,为何最后是我心神不宁呢?我很不安,脸上火辣辣地疼,心中不停懊恼,告诫自己下次不能再开那样蹩脚的玩笑了。倘若,还会有下次的话。

      “话说我也做了个梦,”手机里传来一条简讯,是未来发的,“不觉得很有趣吗,在梦境里可以体验一个与众不同的世界,比现实鲜活有趣多啦。我梦见我是某个国家的太子妃,拎着麻辣烫听佛陀讲经,可是佛陀讲的却是炼丹,甚至还有图示,若我学绘画就好了,我能把它们复刻下来展示给你看。那个炼丹炉下面两撇火,中间有多如牛毛的小人烧火。我一直等佛陀升座开讲,心里却一直担心麻辣烫时间长变坨就不能吃啦。之前我还特意告诉一个军官,他的同事被皇帝开除了,他很感激甚至想发动兵变,他在房门口小声问我,想杀那些僧侣。佛陀对我很慈善,再后来我就醒了。”

      听她说完这些乱七八糟的,如果是别人一定不会有耐心看完,“万物皆可入梦”,我甚至能想象出屏幕背后造梦师笑眯眯的小圆脸。据说人长时间使用电子设备会变得狂躁,我觉得我有点电子设备成瘾征兆了。

      未来停顿了一下,持续不断地继续发来一些无意义的社交短讯。我开始变得很焦躁,这可不是心理咨询师应有的状态。

      “不过,男人如果娶了两个老婆,发现两个老婆背着他搞百合他一定不会原谅甚至怒不可揭,既然如此,又怎么能要求女人忍耐自己老公与别的女人恩爱呢?果然还是一对一的关系最符合人性。”完全听不懂她在说什么,或许是发错信息了吧。

      她继续喋喋不休,“喂,说起来奉孝与文若、福尔摩斯和华生、安倍晴明与源博雅的关系,都是其中一个见到妹子就撩,另一个竟然不嫉妒还时常调戏一下:郭嘉是很放荡的嘛,博雅虽然淳朴‘素直’,但是屡战屡败、屡败屡战,华生也是见妹必撩;土方岁三睡了无数妹子,冲田总司与他有说有笑,还时常拿这种事取笑他;叶卡捷琳娜二世睡男人无数,可她与达什科娃的友谊引人艳羡,尽管最后决裂了。这些人居然不嫉妒啊!难道因为福尔摩斯不需要妹子安倍晴明可以随手变个妹子侍奉……冲田孩子心性开朗健谈朋友也多,达什科娃醉心艺术科学与政治。像我这种既不醉心政治与文艺,也不开朗健谈朋友多,更不能随手变个妹子出来也不性冷淡的人,只能嫉妒了么。”

      我询问她是否看错联系人发错信息,她没有回答我,跟我抱怨了一条毫不相干的事情,果然这个世界每个人的角度都是自己孤独的观测者,并不是很在意别人的事。没想到我这样的心理咨询师沦落到跟病人反咨询……每日听多的都是别人的抱怨和负能量倾泻,突然有倾述的欲望。

      这样牛头不对马嘴的对话没有持续很久,我关闭了手机,合上电脑,拔掉电源插座,今天周五了啊,明后两天要好好休息一下,但愿我的病患能睡个好觉,这些天不再有诡秘骇人的梦境。

      一夜无梦。

      冷雨朝一早就去寺院拜访方丈,将书店留守的任务交给我,这家伙明明是个要命的死理性派,却总是对那些玄妙精深的佛法感兴趣,最嗜好探究一些终极问题。正在我百无聊赖想着午餐吃什么的时候,一位妙龄女郎推门进来,我正要招呼,却听到木制楼梯吱吱呀呀的声音,有人下楼。

      “你什么时候来的?”我瞠目结舌。

      “我一直都在呀,我一直在二楼睡觉,你发什么呆,快给这位迷人的女士倒杯水。”迈克斜倚着扶梯,好整以暇笑着道。

      迈克绅士地邀请那位女士上了二楼,我知道那又是一位买死人,难怪面色如此苍白。真是令人作呕的“餐前小食”,我心想。

      我倒了一杯咖啡端上二楼,在门口隐约听到两人谈话。

      “我这里倒是有几件商品非常适合你。这一件叫做‘谎言之炙’,是新近才拿到的好物,另外你拿在手中那件,叫做‘巧言令色’。”

      “巧言令色,鲜矣仁。”倦态和虚弱的声音同卖主确认。

      “巧言令色的置换方法是仁慈,谎言之炙用正直来换。”

      我至今不能接受书店的魔幻主义,推开虚掩的门将咖啡放在客人的面前,悄悄退了出去。我知道他们之间的交易是不正派的,猥琐无耻,令人作呕,我只是不懂冷雨朝为何允许这样不正当的交易发生在他书店里,人性是灰色的,不是非黑即白,我不是三岁小孩子了,当然懂得这些道理,可我总觉得人间自有正气在,这些污秽之物,或许本就不该存在于世界上。

      这种清明之世界的想象是我的一厢情愿,我终究还是太理想主义吧。

      望着客人的背影,不知怎么,感觉很萧索,她心里或许也是怀持对世界的巨大失望和愤懑,而发泄无门,我们是同道之人,一路行来,倦怠已深。尽管我不会去买死,我只是一介懦弱的生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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