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之外》近战法师干豆腐

67、龙渊（二）

　　司马龙渊做了一个梦。

　　梦中，寂儿面无表情地蹲在房梁上，追踪鹰绕着自己盘桓，发出凄厉的悲啸声。

　　“你是来杀我的么？”司马龙渊故作镇静地仰望着将自己隐藏在阴影中的刺客，摸到枕头下的佩剑。

　　“……”无声回应。

　　“是谁派你来的？”司马龙渊惨着脸，房梁上的人眸色冷淡。

　　“……”仍然无声回应。

　　“为……”“何”字还没说出口，那两柄弯刀就如鬼曹司勾魂索命的镣铐向司马龙渊勾来，他惊坐而起发现自己前襟都湿透了。

　　寂儿、寂儿，沉默寡言，宛若杀神，司马龙渊此时很后悔当初为她取这个名字。寂儿本无名字，只因为遇到了龙渊，所以有了名字。

　　司马龙渊握紧了手中佩剑。

　　他换了身衣服，推门而出。

　　青山如美人卧蚕绵延不绝，厚重的积雨云被风撕出一条裂缝，阳光倾洒而出。司马龙渊突然想去看看寂儿。

　　寂儿刚睡醒，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才肯相信真的是司马龙渊站在门前。她的眼睛略微浮肿，雾水涟涟惹人怜爱，委屈巴巴地道：“我梦见你来探望时看到我年老色衰的样子，捂着眼愤而怒斥，‘老太婆面目可憎！’便再也不喜欢我了。”

　　忽忆少年时，泪水沾巾湿。司马龙渊听了，回忆起两人刚识的时候，有几分动容。“收拾东西，跟我回去。”

　　寂儿知道自己闯了祸，躲躲闪闪不敢看他的眼睛，犹疑道：“裴焱他……”

　　“裴焱是唯一护着你的人了，你竟也下得去手。”司马龙渊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淡淡地说，“他没事，只不过伤及筋骨，需要静养。”顿了顿，蹙着眉道，“我就同他们说你们不过是闹着玩。所以不必介怀了，我一会儿带你回大镖局。”

　　“不回去了，太令人伤心了。”

　　“也好，你想回来时再回来吧。”

　　“我真的是极喜欢你的。”寂儿突然抬起头，仰着脸瞧他，眼中神情不是梦里的冷淡，而是有一股火苗似的渴望。

　　“我知道。”司马龙渊感到自己的话中竟有些温柔。

　　寂儿仿佛被什么击中，大胆上前一步，拦臂圈住他，埋头在人前襟，声音隐含哽咽：“昨夜读周穆王西游，‘居亡几时，谒王同游’，只觉得你是那化人，见不到你这么久，都索然无趣了。”

　　“我这不是来了么。”司马龙渊柔声哄她，暗暗叹了口气，这孩子真叫人无可奈何。

　　长安城四四方方的城埠喧嚣有致，集市上有两个少年人往东城走来，沿路在摊位之间逛逛停停，女子在市集中流连忘返，看扮相是一乡野少女，娇俏活泼，眸光中流光溢彩，引的路人频频回顾，同伴也不催促，转头问她：“你知道司马龙渊吗？”

　　少女回答：“当然知道，江湖人都说司马龙渊仁义，将曾经刺杀过他的刺客带在身边。”

　　少年道：“不错，他可是长安的大英雄，你年纪还小，没见过他天降神勇，提领千军万马的英姿。”

　　“你还不是同我一样大？你又见过？”少女没好气地反驳，葱指抚过货郎担上一团毛茸茸水貂雪白玉兔。

　　“我听人讲过——长安有英雄，长安有司马龙渊。不过，同我讲这个的人，已经死了。”少年抱臂立在一旁，追思过去。

　　“来长安的，总不会全奔着司马龙渊去的吧？”

　　“谁知道呢。”

　　“我倒是蛮同情那位杀手的。”

　　“啊？”

　　“日日夜夜守在要杀的人面前，却不动手，如同恶狼早已盯上一头肥羊下不了口，那个刺客真够能忍的。”

　　少年忍不住笑了，“我看是你想抓紧完成任务好回家吧。”

　　少女不服气地瘪瘪嘴，少年又笑了，掏出两个钱币递给货郎。

　　“要我说，她根本就打不过。”

　　两人继续往东走，少女怀中抱着那只毛茸茸的雪团子。

　　卖货郎鼻翼翕动，一股隐隐约约的异香沁人心脾，一名蒙着面纱的女人叫住他，那异香就是这名西域女子身上散发出来的。神秘女子询问挑担的货郎，他们刚才说的司马龙渊是哪一个。

　　“您还不知道吧。”卖货郎放下肩上的扁担，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女子，虽然她半遮着面只露出墨绿色瞳仁的眼睛和浅棕色的鬈发，但是卖货郎觉得和面前这位惊人的美貌仙子一比，先前那个娇俏活泼的小姑娘立刻就像是小野花了。话不由得多了起来。“那对少年侠侣去的东城是闻名遐迩的大镖局驻地，总镖头是长安大英雄司马龙渊，没有人能敌得过司马龙渊。据说那司马龙渊原先客居临安城，乃是为了等他先夫人，他先夫人原本登遐了嘛，孰料不知吃了哪位活神仙的灵丹妙药，死而复生。司马龙渊便把后娶的几位妻子都留在临安，连金陵夫人都失宠了，携妻归隐，喏，如今盘踞长安。”

　　神秘女子微笑着点点头，司马龙渊携妻归隐，江湖传言有很多版本，可谓是五花八门。据说自大镖局二当家卓东来登遐之后，司马龙渊就触景生情，不愿意看见薛怀，也不愿意待在临安城，干脆将临安镖局的生意交给东华云打理，携寂儿回到阔别了十五年的故乡长安，传说司马龙渊之前之所以客居临安城是为了等一个人，等到这个人之后自然就回长安了。

　　简直将司马总镖头刻画成一个深情款款的情痴。只有寂儿心里清楚，总镖头距离那样的情痴相差何止十万八千里，大镖局本来就在临安和长安都有生意，此来长安不过是这边生意繁忙，又缺人手需要有人坐镇，说什么不放心……还不是自己缠着龙渊非要他带上自己。

　　神秘女子来长安就是来见寂儿。摘下面纱，金粽大鬈卷散落开，墨绿眼睛仿佛把人吸进里面，这是寂儿第二次见冥后冯靖，却还是被她惊人的美貌震撼。

　　冯靖带来的是五毒教主的口讯，司马龙渊活得太久，耽误的太久，教主担心折雨寄情已经动情，给她下了终极指令。“我此来也不全是做你们五毒的信差，冥殿闷了太久，我到上面来透透气，也有些私人的事要办。你自己的事最好抓点紧，否则我们都会有大/麻烦。”冥后将面纱带回，忍不住打趣她一句。“瞧瞧你像惊慌失措的小鹿一样，我听说那个人对你用情至深，据说还是个举世罕有、无人匹敌的大英雄，怎么，舍不得下手啦？”

　　头顶忽然传来一阵振翅声，一头白鹰低徊落到了附近一棵老树的枝桠上。冥后抬起手臂，这只雪隼便一个俯冲，落到她臂上，抖动的枝杈照旧在空气中发出细碎的回响。“当年孔氏正宗阖族横遭不测，均罹难于火中，唯独你母亲回家省亲偶避此祸，后又辗转东洋遗珠。”冥后的眼深邃莫辩。“重振之后的孔氏本家皆不知道你，你也无认祖归宗的想法，五毒教主便收留你，又帮你隐瞒了东瀛忍者身份，将你包装成五毒业罗刹。倘若我告诉你，你阖族的不测与大镖局有关，你下得去手么？”

　　冯靖走后，寂儿有些心神不宁，这一天……还是来临了么。总归是不能躲下去，当天夜里，寂儿换上夜行衣，翻身潜入总镖头的府邸，蹲在屋内梁上静静地凝视这个自己深爱的男人，哪怕背负家族的血海深仇，寂儿也不忍害他。

　　司马龙渊毫无防备的熟睡，黑暗中寂儿盯着他的侧颜呆了两三柱香时间，又如飞鸟一般悄无声息地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