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之外》近战法师干豆腐

66、梦中人

　　这次的梦怪诞而苍凉，她的梦历来如此。

　　这是一个半性瘾半噩梦的怪梦，似乎一开始她处于主导地位，而后逐渐被动起来，很多人撕扯她的衣服，抚慰她的胸，未来感到一种耻辱，似乎自己乃是小偷，那衣物是别人的财物，未来想摆脱纠缠而不得，反而被欺负地更加彻底。畏首畏尾引致更加肆无忌惮的羞辱。

　　这个梦令她困惑而无助。是梦皆荒唐。

　　从梦都回来后，会觉得梦很荒诞离奇、波谲云诡、阴森嶙峋。观察者却很清醒，未来创造了一整个梦都，开始那些东西支离破碎，但是渐渐形成了一整套世界观和价值观判断体系。安景萱，掉进兔子洞的爱丽丝，她就像一个电脑核心CPU，总脑，她编写那些二进制程序，成型的城市和电子人，都是由她缔造，她等同于神。梦域是完全属于她的国度，筑梦师说一不二。

　　本该由她自己将命运掌握在手中，她却以为自己只能随波逐流，多么可怜的造物主。观察者对此只能观察和记录，他们不能偷偷告诉她：“你是不可战胜的，你应将命运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

　　“她又开始发呆了……”他们窃窃私语，默默摇头。未来双眼无神，焦距开始涣散，目光呆滞。她走到街上，看到街边一个竖框形状的电子门，上面写着“栓工2人”，每个人都有被赋予的使命，尽管未来总是羡慕别人，想和他们交换人生。那些是芯片人，你无法将他们带离轨道，他们每个人都被植入了芯片，上面记载自出生以来的一切信息，只需要扫描一下他们体内的芯片，就知道他们的生平。承载巨大信息量的芯片品控无法造假，也无人能将他们带离轨道，只能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无聊服役。

　　他们管它叫生活。未来总想自杀，以逃脱这种无望的循环。她觉得自己就像盗火的普罗米修斯日日被饿鹰啄食，又像苦难的西西弗斯将那巨石搬上，重复永无止境的劳动。

　　未来在工作的时候是全神贯注的，虽然一坐在书桌前她就发呆。见过她的人会知道，她是一个自卑怯弱的女孩。她喜欢他们赋予她的意义和描述，并称呼他们为“网络那端的人”。

　　网络那段的人活的都很悲观，他们常常说：“现在我只有在梦里才有感觉到快乐的东西，一清醒过来，就什么都没意义了，所以如果不用醒来也不会饿死的话，我就不想醒了。”又反问：“你的希望是什么？”未来想不到自己有什么希望，但是觉得他们太绝望了。

　　未来觉得日子可以好起来，许多人聚在一起互相舔伤是一件劳心伤神的事，她不喜欢，但是又戒不了这种需要和被需要的微弱蝇光。

　　“你们是多么悲观啊！”她忘了自己也曾这么悲观，情绪是不可控制的，一旦阴霾就是雨炽。于她，悲观和乐观只是情绪，而不是态度，很可能经过什么微小的事情，就立刻180°大转弯。对于他们的苦楚，未来无能为力。

　　他们踏踏实实地生活，为了到一定年龄要嫁人而心烦，为了俗世中很多烦心事而心烦。未来觉得他们是幸福的，这世界中有一个无形的牢笼，他们是不是也被围困其中呢？就像赤蝥的安景萱，她曾经听说过那个被发配到流放之地的名人的故事，他们说，她是天使与恶魔结为一体，羽化积结的怨愤差点毁灭了这个国度。

　　这里是多么有趣呀，林立的高楼，勤劳的芯片人穿梭其中，整个世界的信息由一个主脑管控。未来觉得，似乎可以尝试融入这个奇妙世界。但是他们管这里叫“梦都”，他们斥责未来三观不正，未来很伤心却无心力辩驳。

　　还是祥子强势些呀，她如是想。随后是无尽的思念……

　　祥子总给人一种“这些事情都能轻松搞定”的踏实感，自己反而谨小慎微，不敢越雷池一步。祥子大大咧咧的做派，也不乏细致入微。一般心胸大视野广博的人，都是意气豪阔，见多识广，祥子便是如此，说话做事让人很敬佩。人心都是很脆弱的，一直压迫它，一直压抑它，慢慢慢慢它就萎缩了。心理如果特别卑微，就容易把自己逼进绝境。未来也很想帮助“网络那段的人”，但是她能做的很有限。她不愿意承认，自己也很容易为悲观情绪侵扰，被莫大的悲哀攫住咽喉，无力反抗。

　　“是啊，不如死了算了。”未来小声附和道。安景萱也是这样被逼疯的吧？茫茫雪原，只有她一个人，连哭声被埋葬在雪域中。未来从大楼的玻璃反光板上发觉自己的脸色很难看。

　　“午餐一位22元。”“您办信用卡么？”“到我们俱乐部来健身吧，这将是您不会后悔的投资。”不停地有小栓工在发传单，未来两眼瓷迷地一脚踏进大楼，迈进滋歪歪发出巨大响声的闷热电梯。今天是周五，最后一个工作日。“嗝。”她打了个饱嗝，摸了摸滚圆的肚皮。“真想好好打个盹儿啊！”

　　未来的心情瞬息万变，时好时坏。她也很搞不懂如何调节自己的情绪，不过目前她的心情不坏。一切皆有条不紊地运行，未来由衷感叹工业时代的伟大，机械工艺的精湛，无数件电子元件集结而成的笔记本电脑精致内敛，超薄机身，无线鼠标，都是令人心情舒畅的物品。应该感谢这个时代，那么多宛若艺术品的器件供人日常使用，这是醉心迷人的物质时代。

　　她几乎忘记了清晨令人不快的梦境，潜心融入主脑开始一天的工作。筑梦师的工作充满艺术性，但也繁琐而严谨，每一个环节都像是工业流水带上的商品，每个零部件环环相扣。充满艺术激情的筑梦师将一副天马行空的画卷输入电脑，而后经过各种逻辑性推演和潜意识流的灌溉，汇聚成合格的梦境。

　　彩虹般五彩斑斓、转瞬即逝的梦境被出售给需要梦的人，学生们喜欢波谲云诡，带有奇幻色彩的奇妙世界，上班族一天劳累过后想要舒缓身心，释放压力。这些梦可以帮助他们实现自己的妄念，舒缓他们的精神，可惜的是却不能帮到筑梦师本人。喜剧演员的表演不能使他自己发笑，理发师也不能为自己服务。未来的眼睛经常陷入空滞，就是那种空洞无物的状态，精神涣散，散漫懒惰。产量就会随之进入低谷。未来讨厌这种状态，但也不总是能跳脱自责和内疚的情绪，她的心中激荡着矛盾的想法，她经常感觉惶恐和害怕。

　　筑梦师的情绪波动虽然不足挂齿，但是极易影响到梦境的出品质量。未来偷偷调试着自己的情绪，尽力不使它们影响产出。

　　诡谲梦境，古怪中有一丝灵动，通天的巨塔垂下一条蜿蜒曲折的天梯，直达云霄九天之上。一切造物都亦幻亦真，安景萱的厌世脸上亦流露出一丝甜美的微笑，似云开雾霁，将人融化，她和莫雨结伴而行，顺着天梯攀援而上。安景萱已经不知道这是第几个年头了，赤蝥的苦寒几乎磨砺光她全部的热情，如今的她，阴郁、沉默寡言，但是她唇畔的小梨涡，还是如阳光融化坚冰一样，照亮人心。莫雨依旧心事重重，南方的酷寒没有磨灭她的斗志，身为一柄利剑，她目光坚定。

　　两个女孩走在梦域的波谲云诡中，走在梦境师的古道热肠中，她们的未来，一切未知。有的人在梦中肆意妄为，现实中诸多禁锢，知道是梦便随意放发身心，于是做的完满的美梦；有的人则是在梦中性格与现实相同，不敢为之事哪怕搬到梦中也掣襟露肘，连梦也做不痛快。

　　未来走在一望无际的雪原上，身边没有同伴。她知道自己在造梦，辽阔的九国版图被她踩在脚下，连绵的丘壑还有奔腾的江河都缩成一个芝麻大的小点。她将很多素材融入其中，将西伯利亚的大雪推向叶卡特琳娜二世，又将俄罗斯的文艺殿堂编织给沃仑佐娃。

　　这些意象她是如何得到的呢？她也不甚理解，就好像有人把这些梦植入她脑中似的。似乎从生下来她就懂得那些诗歌文学，知道金雀花王朝的历史，或者臭名昭彰的维京海盗传奇。她无所不知，却从不了解这些知识从何处而来，就像那些稀奇古怪、诡奇的梦境一样。这天赋有如神赐，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并没有困扰她，她仍然气定神闲地尽情挥霍自己的天赋。

　　“Bad dream, ah?”
　　“Yeah, sometimes.”

　　研究室里一位老师被病毒感染，他将自己的肚子剖开，里面不是血肉模糊的肠子，而是硬邦邦的管道、钢管和电线。

　　随后他递给我一页刀片，让我把自己剖开看看是不是，我捏着刀片对着手臂切下去，是血，我松了一口气。

　　我曾经也疑惑自己为何总做噩梦，但是如今我想，显意识如同露在海面上的冰山一角，潜意识埋藏在海下，梦境也许是一种预言。就像一首总是萦绕耳边的旋律，犹如天籁一般，颓废暗黑色调、仿佛来自地狱的天使歌喉。它来自哪儿？我为何能记起这段旋律？

　　那些梦于心志坚定之人或许什么都不表示，却令我很困扰，有一些细节似乎是随意设置的，有一些却不变，我越来越难以分清现实与幻觉，时常在夜半哀嚎，这源于憎恨吗？我终于还是被压垮了，无法遏制的无力。憎恨会毁灭我。与对方无关，会毁灭我本人。

　　“你看到了什么？你看到了什么？”莫雨问了两遍。

　　“我看到……一个盒子似的机器，我发动了它，启动以前要用水银清洗，大概是消毒吧。”

　　“水银本身就是毒性的物质啊。”

　　“我不知道。”

　　“你害怕吗？”

　　“嗯。”我很怕，这些梦我不敢回忆第二遍，它们太真实了，拥有使我身临其境的逼真感觉。但是醒来之后又记不清，忘了大部分，只有恐惧的感觉犹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