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之外》近战法师干豆腐

63、龙渊（一）

　　寂儿这个小傻瓜，有些时候我真不明白她的脑回路，那个漂亮的小脑瓜到底在想一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同一件事情，不同当事人角度来看，往往结局大异。我对寂儿，和她眼中我对她，自然不同。就像夏目漱石老师的作品《心》，人心之复杂，有几人能了解通透？有些时候我总会反思，我会这样对别人吗？尤其是我爱过的人？然后从内心深处给出一个答案：我不会。这些是小女孩惯用的伎俩，我不屑于用，做人要坦坦荡荡，慈悲为怀。

　　可是人心总是丑陋得不加修饰，所以各种奇葩轮流上台，你方唱罢我登场。

　　寂儿这个女人总是令人很在意，她一方面纯净通透地似一块水晶，一面又戾气深重，我怀疑她像一只海蚌，甫一伸出软软的贝壳，体会到人性险恶的时候，本能就会退缩。

　　最令我难以理解的是她的思维不正常，我不是很了解她的脑回路，话题聊不到一起去，令人费解是什么让她产生这样可怕的执念。我同她说：“虽然你自已也聊得很嗨，但我还是经常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呀，思想跨度特别大，一会聊着聊着就成了旁人琐事，忽然又成了市井怪谈，又成了茶楼评书，我对这些都不了解呀。”她转眼就泫然欲泣，我就不明白这有什么好哭的？岂不是太怪异了么。

　　我不止一次正面同她说让她弃我而去，莫作纠缠，她却总是中伤我，造谣污蔑，我以前疼爱她，如今也忍耐她，只是两人在一起终究是不太愉快。

　　凡事顺其自然，随心所欲就好。

　　痴缠之态，令人厌恶，她为何要执着于此？为了顾全她的颜面，我多数时候都是忍耐，很少说这些。我只对诗词歌赋，五行八卦感兴趣，感情之事，无非有情人游戏，当不得真。

　　可如今，为何偏偏是她，送来这样一份骇人的大礼？为了保护她，不将众人的怒火引致她，我甚至软言细语，不敢大声训斥。卓东来这些年将大镖局上下打理的井井有条，在大镖局威望甚高，实在是一个谨慎细致、精明能干、不可多得的好帮手，又是我的左膀右臂，结发妻子，然这样一个人，旦夕之间不明不白地死了，哪怕我能够忍耐，薛怀他们也绝不会善罢甘休。寂儿惹下这么大的祸端却毫无觉悟，她以后将如何自处呢？真是个令人操心的孩子。

　　另一方面，我是个实诚君子，对所有人皆一视同仁，但也见不得有人欺负谁，寂儿看不出薛怀眼中的恨意，令我很不安。我虽不知薛怀打算如何平息此事，但如果他欲对寂儿下手，我也不允许。或许卓薛结成同盟，从一开始就打算针对寂儿，毕竟寂儿曾是我的人，当然这么判断似乎漫无边际，毕竟我不能肯定卓薛是有那样一种契约在，或者仅仅处于默契。

　　人性实在是复杂！有人迷于棋局，亦有执局者，有些人生来便为棋子，是棋子就做好棋子的工作，兢兢业业、不妄自菲薄，万不可生怨恨。就怕成为弃子，那就没用了。执局者往往不动声色，一边任人自以为是，一边加以利用，将人玩转，成大事者，多是玩弄人心的高手。我觉得我要懂得的一点就是：每个人都是以他自己为中心看世界的。但是我要站在更高维度去看，不光从自己角度出发，还得从对方角度出发，每个人都把自己置于世界中心，别人怎么样，他们一点都不关心，但是我们要站在别人的立场考虑问题。如果事事只从自己角度出发，会很难协调，使事态顺利发展，所以我们要站在别人的视角来看待问题，然后再回归到自己的视角，通过考量别人的举动才能做出下一步的计划和安排，这就是多维度思虑。

　　人得打好自己手中的牌，而不是看着别人手中的好牌，心生羡妒。大镖局中多是光明磊落，一生放荡不羁爱自由的江湖豪侠，隐没在暗夜中、背信弃义的杀手组织为武林正派不齿。自然也有如刺杀暴秦的荆轲那样值得钦佩的刺客，但司马龙渊一直不喜欢寂儿的三观，尽管他们曾经在一起过。

　　寂儿挚烈地爱着司马，大镖局上下尽人皆知，在她看来，司马龙渊是值得爱的，所以让她越爱越炽烈，越爱越痴迷，越陷越深，难以自拔。司马龙渊真实，奉从生命意志，不扭曲不拧巴不纠结，尽显生命张扬与活力，她被这样的司马龙渊吸引。

　　无聊的时候偶尔也研究一些新奇玩意，比如星宿，比如勘舆，比如策筮，三千大千世界之不可思不可议，不可说不可量，世界之广博，宇宙之无穷，这些往往使人心胸开阔。多数时间还是在痴迷着司马龙渊——这个对她既有情又绝情的男人。

　　再一次负气出走乃是这年立秋时节的事了。

　　三伏过后，临安城的雨下的酣畅淋漓，其疾如电去也如风，正消解闷热的暑气。司马龙渊临去白昭采买，擢升薛怀为副镖头。薛怀因卓东来之死，对寂儿积怨颇深，趁此机会献言冯、江两位前夫人惩治寂儿。

　　冯、江是司马龙渊的前妻，冯小宝如今是大镖局中队长的拙荆，育有一子，年方六岁，江雨珊是贫寒人家的姑娘，曾被司马买来做填房丫头，江雨珊待人诚恳，但易被煽动，冯小宝则心机深沉，盛富智谋。现夫人东华云又因前段时间的事对寂儿身怀芥蒂，两位夫人挤兑寂儿，东华云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暗许，不授意也不制止。

　　冯小宝和江雨珊向来要好，冯小宝深知寂儿任性，爱赌气脾气大，心生一计。她先是授意江雨珊污名寂儿和裴先生有不清不楚的关系，令二人心起芥蒂，再待寂儿对裴焱满怀怨愤、百般刁难之际护下裴焱，致使群情激愤，将寂儿驱赶出大镖局。此计若道破其实很粗浅简陋，寂儿却轻松钻入了套中。

　　一日寂儿从外面带回一只小奶猫，她知道司马爱猫，于是弄来一只圆毛取悦他，这等小心思被裴焱撞破，裴焱拎起那小猫咪的后颈，蹙眉道：“不问自取即为偷，这条小猫你可问过猫妈的意见？”

　　寂儿怀中小猫突然被人夺去，气不打一处来，没好气地说：“我从哪里弄来，你管得着么？这毛球漫山遍野都是，我捕一只回来养着玩，碍你什么事吗。”

　　裴焱于是黑着脸要把猫丢出去，寂儿急了，劈掌上来就抢。裴焱侧身轻巧避过，作势扔猫，寂儿越被逗越恼，又不敢伤着小猫，其实寂儿本也不爱猫，那只毛团是给司马的礼物。司马龙渊曾经有一条爱猫，名唤圆球，不慎走丢，寂儿遍寻山林找到这样一条毛色相近的小奶猫带回来。

　　两人为了一条猫大打出手。开始寂儿还顾忌小猫的性命，后来怒火转到裴焱身上，招招狠戾。

　　寂儿原本是苗疆五毒教的业罗刹，以隐忍著称，此次险些酿成大错，暴露东瀛忍者的隐藏身份。五毒教杀势本就是夺人性命的辣毒招数，裴焱本来是逗她玩玩，差点赔上性命。折雨寄情惯使龙鳞刺和腰间别着的两柄月牙儿弯刀，双刀出鞘，裴焱也只有拼死一搏。

　　业罗刹两柄尖刀，金刚狼背水一战。而冯小宝等人，正伺机剪除党羽，除掉寂儿。城中如黑云翻墨，又是一场大雨。折雨寄情利落地拔出两把弯刀，雨花不客气地滴打刀刃，还没停稳就被斩成两截。乌鸦在头顶低徊哀嚎，电一样的速度，带着寒气凛冽的杀机，鸦啼声声仿佛敲响的丧钟，那一记“龙鳞刺”简直要让裴焱绝望了。没有人能够躲过龙鳞刺而不伤分毫，那一招威猛如雷似电，虽然寂儿的身法与招数之间尚有破绽，但这破绽转瞬即逝，待得见到破绽，破绽已然不知去向……裴焱只有硬着头皮展开蜷缩掌心的利甲以掌气劈开破绽，他没能躲过，堪堪扛下这一击，倒在了地上，再也没有起来。

　　鲜血凝在雨中，锐化成冰。寂儿猛地一甩头，如梦初醒，周围看客眼中的怒火几乎喷薄而出要将她吞噬。冯小宝劈开众人，如母鸡护崽一样护在重伤的裴焱身前，怒目圆睁：“你竟然要在大镖局中杀人！”

　　“大镖局中的人武功平平，竟然连一招也接不过，有何面目行走在江湖上？”寂儿眸色黯然，她隔着冯小宝肥胖的身躯看到裴焱被众人抬走救治，也没起半分怜悯之心。

　　冯小宝大骂她是冷血的杀手，“……这都是你的朋友，看看你对自己的朋友都做了什么！你杀了卓东来，却还要杀裴焱！你到底有没有良知！”

　　寂儿惨然一笑，反唇相讥：“我心中自然有道义，不像你们说是一套，做是一套。”说罢拂袖而去，留冯小宝在原处大骂不止。

　　彼时，司马龙渊已经从白昭回来了，知道寂儿已弃离大镖局的事。

　　“由她去吧。”

　　司马龙渊也不想她回来，反而觉得轻松许多。他可以无负担地与东华云谈情说爱，而不必担心身边有一个醋罐子随时爆发。寂儿所执太深，司马龙渊真心希望她能释然，无所谓她回不回来。

　　没有人会蠢到相信一个“冷血杀手”的辩解。

　　在将寂儿归类为“冷血杀手”之后，冯小宝很是得意。这是她自找的，那个不要脸的女人，整个大镖局都不喜欢她，她却看不出来，还要赖在司马龙渊身边那么久，终于可以不用再见到她，自己怎能不高兴？冯小宝虽早嫁为人妇，司马龙渊依旧很宠爱她，常引她为红颜知己。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对于大镖局来讲，寂儿是个麻烦。寂儿走后，似乎麻烦也跟其离大镖局远去了，没有那么多麻烦的大镖局安定祥和呈欣欣向荣之势。

　　对于总镖头司马龙渊来讲，女人更是个麻烦。

　　虽然这麻烦偶尔也不那么令人心烦，甚至司马龙渊还会自找麻烦。

　　当年卓东来说服了自河朔中原到关东最重要的三十九路緑林豪杰搭伙做走镖的生意，如今大镖局十八个分铺的买卖，司马龙渊都要管，各路豪杰也需安抚，时常忙得焦头烂额，有些麻烦是他为数不多的乐趣，比如美人，比如美酒。

　　大镖局又出了一件事。

　　有位据称正宗孔门传人的老人携情妇来大镖局谈生意。老人须发苍白，两捋络腮胡垂下，穿着花绿衬衫，左手腕上缠着大颗绿玛瑙缠成的佛珠。

　　寂儿虽然已经自逐离开大镖局，但还是经常飞入房梁间窥探，便看到此事。司马龙渊之前一直想学风水堪舆学，遇到这个古怪老头儿立刻拜倒辕门，携着老者的手拉入席中上座，席间老人畅谈天下大事，两人相聊甚欢。第二日司马龙渊特意在大镖局吹嘘此事。

　　寂儿心想，孔门嫡传乃是75年生人孔垂长，如今还是一个四十多的中年人，他的祖父人称“末代衍圣公”孔德成和父亲也早死了。这些事情去户籍一查乃是天下尽知，怎会冒出那样一个奇怪之人？想必是有人打着至圣先师的旗号招摇撞骗，只因那人财大气粗，龙渊就当成了真的。

　　寂儿本姓孔，乃是孔家散入东洋一支的旁系遗珠，自然清楚家谱里面的事，无意撞破司马龙渊卖弄此事，不过谁冒充孔家嫡传，与自己又有何干系呢。寂儿神色淡然地做了一会儿梁上君子，翩然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