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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寄情(二) ...

  •   她本来离去得十分潇洒,此时,却像一块狗皮膏药黏人。

      似这般痴缠的女人,哪怕生的再明艳动人,性情温婉可爱也是令人讨厌的。

      裴焱既失望,又有些鄙视。即使,这个女人不像看上去那般无害,为情所困的女人,也掀不起什么大浪。“有些小聪明,但不智慧。”

      司马龙渊也无法容忍这个令人厌恶的心机女,又一次交恶以后,忿愤然地说:“你既然是这样看我的,这说明你真的很不了解我,其实我从来都不希求别人对我的了解,但我不喜欢被人诽谤。尤其是以喜欢你的名义来诽谤你。这让我很反感,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吧。”

      这段关系里面,女人怨恨男人,男人嫌恶女人,但盛怒之中透露出的,仍是双方的忍耐,只是这忍耐又将持续多久?

      一个可怜人,若不要脸,是没有什么能控制她的。

      卓东来一走,薛怀一派噤声,不再说话,大镖局又变成原来那个大镖局,但卓夫人走了,还有李夫人、赵夫人、钱夫人、孙夫人……司马龙渊的身边永远不再有折雨寄情的位置。她岂非失去很多?在她的心里,还傻傻地错以为龙渊是寂儿的大当家。这种痴念,岂非一厢情愿?

      男人让一个女人等他的时候,其实在开口时就已经在欺骗她了。裴焱也是男人,他懂得男人的心思。何况,这个男人不是让她等,而是轰她走,一个男人,只有对厌恶的女人才说得出如此无情的辞令。这个傻女人,竟自说自话擅自意淫那人对她尚有余情。天真到令人发指,愚蠢到令人心寒。

      对于寂儿而言,失去龙渊的宠爱,全世界星光都黯淡了,她心中充满了恐慌感和抽离感,被剥夺感和无所放置。女人总是这样的,放不下的爱恨纠结,剪不断理还乱的千丝万缕。

      不安分的寂儿坐了几天冷板凳,又按捺不住了。这个江湖,那一日独倚楼阁,远眺层峦危峰,俯瞰旷野平江。纵目观十里城郭,烟雾蒙蒙。风帆浪舸,渺茫出没。她知道,江湖很大,心胸亦为之一宽。

      人换了许多茬,江湖依旧是那个闲散人口中薪火相传的飘摇江湖,寂儿钟情这个江湖,因为在这里,以强弱讲道理,力量定输赢。

      快意恩仇,杀伐决断,这是江湖血雨腥风的魅力。

      人来人往,江湖依旧是那个江湖。

      她知道,人心是很容易厌倦的。但是当刀剑飞舞已臻出神入化的状态时候,任何人都无法伪装,温吞如水,拈花一笑的沉稳境界;高昂骚动,高手对决的一瞬间难以抑制的欣喜!三教九流汇聚的江湖,不拒绝任何人欣赏他犹如醇酒一般香气绵长、回味悠久,诱惑着那些酒客、看客、侠客。

      客栈内一阵骚动,原来在客栈外长桥上,有侠客狭路相逢。

      寂儿歪歪扭扭倚栏,百无聊赖观看这场盛会。

      耳边响起“哒哒”的马蹄声,随着街面尘土飞扬和突兀割裂空气的嘶鸣,信使勒紧缰绳停在桥外。他怔了一下,就在寂儿被来使干扰注意力的时候,桥上人引颈,鲜血从脖颈处喷出,染红了周遭空气,死人随着鲜血溅出反推倒地,切口处有血液汩汩漫流。

      站在桥心之人是天字十三杀的前任帮主,虞九。他招式凌厉逼人,据说只有亡于剑下的鬼魂才能看清。

      寂儿深蹙眉心,头皮发紧,不自觉地先从职业角度下了个判断:这个人不好杀。虞九的杀人剑已经冷却下来了,令人几乎能感受到这柄刚夺人性命剑刃的冰冷,寒气渗骨。

      寂儿暗搓搓盯着桥上的人,瘪瘪嘴,清秀的柳叶眉倒挂成八字,脑海里一丝争强好胜的念头闪过“不知道是他的剑快,还是我的刀快”,不过,肯定没有龙鳞刺快,她此时穿着一件杏黄色的披帛,象牙白的薄纱罗裳用银线绘花,绕肩曳地,仅以轻纱遮体,飘逸如仙,梳着元宝髻,高耸巍峨于顶,锁骨性/感诱惑,娇小的身材玲珑有致,美艳不可方物,双臂慵懒支撑着靠在阑干上,呈现出一种媚骨浓丽之美。她瞥眼看到楼下的信差,那是个人高马大的小伙儿。只见那人淡定地摇了摇头,将马拴在桥头。这场惊险激烈的高手间生死对决,于他似乎司空见惯,眼底未起一丝波澜,秉承着一个快递员的良好素养,他麻溜地拆下马背上的包裹,扛着信步走上客栈阁楼。

      “该死的……”寄情将后半句话吞进口中,仍是一派天真无邪、岁月静好的盛唐仕女图模样。

      “大姐,全世界都知道你失恋了,要是闲的呢,就帮我送送快递。我看你再要呆下去,都要忘记自己是东瀛人了,我只是一个小小的信差,求赐一个痛痛快快的死法。”自称“小小信使”的男人十分高大英俊,帅气里带着股锋利凛冽的劲儿,可就是话多了点。他摆出一张苦瓜脸,将肩头的货卸下来撂在桌上,并没有打算放弃碎碎念。“大姐,求放过,老纸想回家啊,这个到处鸡屎狗粪满天飞的破烂地方有什么好的?”

      “……你不爱我了,小六。”

      “……师姐,这么下去,我连杀了你的心都有了。”信使突然严肃。

      寂儿沉默半晌,认真地说:“我会下手的。”

      “这种话,你说了五遍了,每年说一遍。”信使举起手伸出五根手指,嗤笑一声,抬手捋过垂下来的额发。“其实你没必要强迫自己,我看师父他老人家压根也没指着你。”

      寂儿哼了一声,扬手打开包裹,上面压着一封纸书,看过以后便随手撇进火盆里烧毁。店小二怒气冲冲地跑过来,“艾玛,前桥刚死了人您就在我店里发丧,晦气死了!”信使冷冷看过去,正好对上小二的视线,表情阴冷可怕,吓得小二立即闭嘴,不敢吱声。寂儿递过去一两银子,店小二战战兢兢地接过,一脸“您随意,您随意”的姿态,乖巧地走开了。

      小六的气场,果然很强大。他抡起飞毛腿,一溜烟跑没影了,留下寂儿酒杯消残哀怨人生。寂儿绝望地把额头撞上桌子,真的是不想工作啊!

      店小二来收茶时随手一拎,惊恐地倒吸一口凉气,坐倒在地上,朝后方急退,他的后背很快便贴住了茶厅的墙壁,用双手死死捂住嘴巴将尖叫憋了回去。原来包袱里抖落一颗表情狰狞的人头,滴溜溜滚过地板。刚才桥上血浆四溅的视觉效应,和此刻眼前的恐怖头颅令人有些反胃。店小二抑制住想吐的生理反应,连滚带爬逃下阁楼。

      寂儿面无表情地揪住那颗头的几根头发丝儿,认真将它再次包裹好。寂儿一贯以来消极怠工,像她这种孤魂野鬼,赖赖乎乎活着,形同一具行尸走肉,手上干净与否,又有甚关系呢?人为什么会死,杀人者有何用意,寂儿一点都不想知道。

      包裹里的头颅被送到司马龙渊面前的时候,他很震怒,脸上露出的表情阴郁的可怕,一双冷漠的眼睛几乎能用目光杀人。司马龙渊从不忍气吞声,胆敢冒犯大镖局的人,必然要做好血债血偿的准备。但他似乎也没把这笔账算在寂儿头上,不过,话里话外连半点温度的残留也没有。寂儿感觉到周遭气压极低,心里极为酸楚,傲然挺立故作满不在乎。

      “大镖局是东来的心血,”司马龙渊悲痛地对众人说,“这些年我帮不上什么忙,都是东来在打理,大镖局几乎是她一手支撑起来的,我知道诸君都同我一样,与东来有深厚的感情,恨不得立刻手刃仇人,急欲杀之而后快。但是还请诸君不要将怒火迁怒在寂儿身上,我相信此事与她无关,希望诸君体谅,切莫致亲者痛仇者快。”

      司马龙渊说完这席话,意味深长地看了寂儿一眼,使她五味杂陈。

      寂儿远远看到薛怀,他的眼中黯然。

      “既然已经认定他,又如何能喜欢上另外的人呢……”她从对薛怀的共情中联想到近一年来,自己与总镖头的情谊,短短一年时间,却恍若隔世如同数万年过去。她不禁又想,若是一个人没有缘由只是为了好玩夺人/妻子,而不投入些须恩情,倘若那位妻子被其人攻势打动,另投入他的怀抱,这又当如何呢?

      司马龙渊一边安抚众人,一边关切地频频投视线向寂儿方向。

      寂儿仍然如冰山般冷着脸,一言不发。司马龙渊已经习惯她这样的面瘫脸,见她抿着唇有些负气的样子,心想:“还真是小孩子,有什么心事都写在脸上。”铁青的脸舒缓一些,自嘲地想,也正因为这孩子这种单纯的性格,才让人觉得放心。

      卓东来一死,大镖局须得寻觅一位新夫人和可靠的副手接管内务,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于是朝会上有人提议,司马龙渊尽快定下联姻人选。卓东来生前,是司马龙渊的左膀右臂,下一任夫人兼副镖头,不知会是谁,而大镖局内部并无人选。

      寂儿知道,此时此刻,她唯有保持沉默。一直沉默不语的裴焱遥遥垂手,难得唇边充盈笑意,淡然说道:“大镖头,这做生不如做熟,所以说,风霜雨雪,却也有岁月沉淀的美感,不然你和寂儿凑合一下。”裴焱一袭紫衫裹身清贵高华,皓然银发垂肩,似冻雪,目光淡漠,这话很不像从他嘴里说出来的。

      这句稍显突兀的话令司马龙渊心中苦涩,眸色一深,坚定否决:“我俩不合适。”寂儿眼中深含赧色,既愧疚又失望。司马龙渊统统放在眼里,淡淡一笑而过。

      微微挑眉,双臂拂了水袖落座,裴焱心里暗想:“寂儿,大镖头是不着相的。”希冀寂儿早日看清事实,放下执念,莫做纠缠,既是一厢情愿,痴缠憨态实在不雅,妄想症也当适可而止,事已至此,总不会还对司马夫人的位置抱有幻想吧。

      过了些时日,司马龙渊从外面带回来一个笑语嫣然的女子,大镖局有了新夫人这样的事就悉数传到了众人的耳中。张灯结彩的祝贺,不因为寂儿的痴情而改变,寂儿倍感落寞。

      江湖中总有好事者,江湖中人都是很八卦的,这位新夫人的样貌也就被人画在绢布上,到肆馆茶楼竞相拍卖传看。新夫人性情温婉大方,举止颇有风度,令局里上下很信服,很短时间里立的威信不输之前那位卓夫人。

      司马龙渊也心情舒泰,局里的事务统统交给夫人,自己去大镖局外开疆拓土,大镖局在江湖中的地位如熠熠明星,冉冉升起,盛况空前,一时无两。

      这位神秘的新夫人姓东,叫东华云。金陵人士,但除知道她的祖籍以外,谁也不知道过多的情况。只知她能力拔群,性情稳重,做事情稳当可靠。金陵城是六朝古都,曾名建康,吴、东晋、宋、齐、梁、陈均以其为都。金陵也是相当浮华的城市,四衢八街华灯璀璨、车水马龙川流不息、行人如织摩肩接踵。这位来自金陵的东华云,却如同她的名字一般,超然物外,身上带有一种禅定的淡然和道家虚极坐忘的意境。

      就连寂儿都很喜欢这位新夫人,东华云不像卓东来那样强势,她身上有一种令人安定的气质,对待寂儿的态度也较平和,比之以前那位水火不容的激烈对立,这种如水的柔和,令寂儿也发不起脾气。静,是很有力量的。

      寂儿如同游魂,飘荡在大镖局,谁也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什么。又像是一个逃逸的罪犯,被从这个世界上到处驱逐追赶,与她的步履相比,地狱未免太过轻松。

      司马龙渊在大镖局里露面的时间愈短了,一日,他要出门,不知道从哪个地方冒出来一个女孩,默不作声突然扑过来抱住他的腰,手死劲儿扯住他的衣袍。

      她只管抱住他的腿撕心裂肺地嚎,抓得紧紧的,生怕下一秒司马又会走掉,大喊道:“你忘记我们曾经的山盟海誓吗……我可以为你去死,你为何如此残忍对待我……如弃草芥!?”

      一顿生拉硬拽,才将两人分开,寂儿耗尽力气跌倒地上断气似地抽噎,司马龙渊翻身上马仓皇而逃。

      众人皆骇然。失爱催人发狂,确实不假。又怎能轻信情郎深情款款许下的诺言呢?裴焱也很惊骇,他没想到,一个看似柔弱的姑娘,耍起无赖力气竟然这样大,几个人都拉扯不开。见那情景又有些好笑。

      寂儿表达情感从来都是直截了当的,恐怕司马龙渊会更加不喜。好汉怕缠女。裴焱觉得,司马可能是害怕寂儿的,那种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也有害怕的人,竟然还是这样一个柔弱的小女孩,令人难以想象。他的那些夫人,是否都经历过这些呢,爱之,如漆似蜜,弃之,如避瘟疫。不过,裴焱有一点想错了,寂儿心里是无怨恨的,或者说,只有对自己的埋怨,却没有丝毫对司马龙渊的怨恨。

      爱,就是有这样惊人的效果啊。

      卓东来造就的阴影并没有完全消散,寂儿总会做些被人头索命的噩梦,久之,精神状态也渐萎靡,常常白天时候和人说起话来就开始走神。噩梦萦绕脑中不散。那颗人头为何由恩师托小六交到她的手上,再由她转交给大镖局,她虽然也还算是大镖局的人,卓东来到底是谁杀的呢?她以前从不关心这些事,一个人死了,便不挂记心上,人总会死的。卓东来之死却时常出现在梦魇,折磨她摧毁她,像一个不可能被战胜的巨大怪兽。而对于龙渊的爱,是溺水之人可抓的唯一一根稻草,寂儿很痛恨自己。她知道对于龙渊的那种爱是不正当的,也明白不会得到任何回应,可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甚至做这些“丢人事”的时候,于心中还有一种堕落的快感。

      期限到了的时候,她应该要利落地下刀割下那人的头颅才对。然而此时,她的心中不仅产生了怜悯,还有依赖。她已经做不到了,她此时,砍不下任何一个人的头颅,从前那个冷面冷心、视残忍为无物的刽子手的影子,荡然无存,只源于她心中有了爱。

      爱是一种催人软弱的情绪。

      她甚至想像那些东瀛的伙伴一样自我了结,只是她的老师教导过她,剖腹是武士才做的事情,刺客应该忍辱偷生,委曲求全,一辈子将自己隐藏在阴影中,直至完成大业方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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