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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小满 ...

  •   1889年春,弗洛伊德先生位于维也纳的私人诊所,临诊一位神色慌张、眼神躲闪的神秘淑女。她简单地自称为玛丽·安东尼奥尼,未及落座便单刀直入、十分着急地问:“您听说过多重宇宙么?”

      “Huge Everett在24岁发表了一篇论文,提出‘多重世界’的假设。听起来非常玄妙,你在做一个选择时,比如:要不要继续爱这个人?世界就一分为二,你也分裂成两个你:一个继续爱这个人,一个不爱这个人。在无穷多的宇宙里生活着无穷多的你。物理学界视之为疯子,Huge Everett失望之余,放弃学术。一生嗜酒,早早去世——当然,只是在我们这个宇宙去世了。”医生略微惊讶,却中规中矩稳重地回答。

      玛丽耐心地听他讲完,时不时赞同点头,接着说:“我刚才好像掉进去了。”

      她看上去很不安,额角渗出细微汗珠,弗洛伊德医生起身为她倒了一杯百合花、洋甘菊调制的安神茶,这种茶饮有镇定缓解焦虑的功效。

      “您确定那不是梦吗?说实在的,我也常梦到离奇逼真的诡异事情,时而误以为那是真的,要知道,被梦魇着有时也会把自己吓得够呛。”

      女士严肃地盯着他,直到弗洛伊德轻松的表情不舒服到扭曲。她喝了口安神茶,斟酌片刻,缓缓地说:“我确信我掉进去了。”

      可疑的是,弗洛伊德最终刻意销毁了这封手稿,给迷雾重重的历史又留下一个迷。

      这件隐秘的事情原本不会有人知晓,却不知谁走漏风声,被稻香斋智囊团还原,不在书店明晰记录在典。玛丽·安东尼奥尼因纰漏被时间管理局警告,处以“一日囚”禁锢刑,神职人员纵然享有无上荣耀,也必须接受相应的约束,比如:“有些秘密不可吐露”。

      在接受审判的过程中,连玛丽自己也说不清这件事怎么发生的,她的记忆出现了断层,只好沉默承受处理结果。况且超出管控的事情不止一件,时间管理局面临压力一时激增,连局长都焦头烂额。

      中业国甫一失去亡灵神殿的庇佑,打击是巨大的,这就如同失明的瞎子、剪掉羽翼的信鸽,将无法再与神明交流。中业国代王召见傅子婴时候愁眉不展,仿佛苍老了许多。

      “傅卿,你思虑颇深,玛丽是我义女,他们这样做是折损我的臂膀,令中业国的哀鸿上达不了天听,昨日竟然还派使臣来命朕写什么罪己诏,你竟然看不出端倪么?”

      “恕子婴愚鲁,这件事并不能看出是谁做的。”

      “那是因为你不知他们意欲何为,你若知晓那虎豺之辈的险恶用心,结论自是昭然若揭,恐怕我中业的叛国者不单单安素雅一人啊,朕看那个紫云与狐妖过往甚密,也十分可疑。”

      “中业国历朝历代不问寒士出身,只要真心为我国效力,天下九州英才皆招揽麾下,此法由来已久。紫云为人刚直、执拗,为好友开脱恐怕也是天性使然,未必想太多,他虽然原本是白昭国的皇子,但历年来一直在我朝与白昭之间调停,呕心沥血,居功甚伟,在两国皆颇高威望。皇上若在这时驱逐紫云,恐怕会令国士心寒啊!”

      “朕也没想撤离他,怎么说他也是白昭强邻的皇子,有使臣之功。朕是怕他被奸人利用,做了通敌叛国的错事而浑然不觉!”老业王愤愤然说完,念及现在中业正是用人之际,确实不应该撤换紫云,他知道子婴是对的,此时确实友军多多益善,不宜自损兵力,也就不提此事了。

      窗外突然大雨瓢泼,傅子婴行过君臣跪拜之礼便早早自退了。战争在即,剑拔弩张,中业即将沦为焦土,他无奈地摇摇头长长叹息,不知太上老君还在的时候,会如何化解僵局,消融这场百年浩劫。其实他本人对安素雅,这位老友的弟子还是存有好感的,这类超凡脱俗的世外高人,行事作风都有些超脱凡人理解,安素雅又颇为行事诡谲,那些奇门遁甲、机关阵图之术,连身为墨家弟子的自己都很难理解,她本人又疏狂放诞,与同僚鲜有往来。也说不清那到底是奇才,还是鬼魅。

      不知不觉中,傅子婴竟鬼使神差般走入了七贤林,幽风漫过竹海,黛筠在清凉雨中亭立。如果说察觉到自己来到染月宅前还不够令他惊诧,里面传来一声“请进”的声音,更加令他惶恐。

      傅子婴冒了一身冷汗,语不成句:“你……你……怎么还没走?”

      那声音长叹一口气,很无奈似的:“我又没做什么坏事,干嘛要搬走?”

      傅子婴一时气哽,未及多想急趋宅中,大踏几步掀了棉帘便闯进去,不出意料看到一幅赏风弄月的闲雅画卷,院中水光粼粼,安素雅正在宅中听雨。

      “你还有心情在这里赏花煮茶,你特意引我来此,就不怕我去君上面前告发你吗?”

      “你会吗?”袅袅的茶香仿佛将时间留滞,安素雅握着茶杯慢悠悠地问。

      “……”

      “想乌衣年少,芝兰秀发,戈戟云横。坐看骄兵南渡,沸浪骇奔鲸。转盼东流水,一顾功成。千载八公山下,尚断崖草木,遥拥峥嵘。”华发苍颜亦有少年英姿焕发时,那时候的傅相国还只是军中少将,银袍长/枪,呼啸往来,是从不识寒冬腊雪为何物的小火炉,永远生机勃发,如今却习惯了凶狠看人,戾气直达眼底,神色萎靡不振,只剩日益沧桑的眼角,好像看什么都百无聊赖,无力无心。

      傅子婴眸色黯然一瞬,沉声问她:“我可不是来听你吟诗的,你是不是已经倒戈了?”

      “是。不过是为了还一桩人情。”

      “好,我再问你,临安城主是不是你刺杀的?”傅子婴有些咬牙切齿地问。

      “我说不是,你信吗?”说这话的时候,安素雅眼角中没有往日那种如狐狸般慧黠笑容,反而有一丝倦意。

      傅子婴听出她语调里的懒散,也捉摸不透,两道浓密清晰的眉向中心一攒,挤出两道纹路,怨愤地看向她,徐徐道:“……我不管人到底是不是你杀的,也不管你设局令紫云神色恍惚是为什么……”

      “紫云,他还好么?”安素雅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但很快压制了喷薄的感情,仍然面无表情,淡淡地问。

      突然地打断令傅子婴一愣,如实回答:“他还在为你四处奔波呢,我想紫云大概是唯一坚信你无罪的人吧,也不知道这份莽撞的信任与坚持从何而来。”说起这位小友,傅子婴心软了一下。

      安素雅的心绪被牵动,眼波流转,声音却像窗外倾盆的大雨一样无情,淹没一切:“你替我劝劝他,我的事不要管……不……还是不要告诉他了,否则他又来叨扰我,使我不得安宁。”

      “哼,他视你为至交好友,你却是这样冰冷的态度,枉费他一番情谊了。”傅子婴愤懑道。

      “人与人感情的投入本就不是平等的,我回馈他的感情诉求难道能改变现实么?”安素雅凉薄地说,所有的细微表情都被阴影掩盖。

      “你呀……你呀,当年潮风离去舍弃你投诚萧紫藤,你也仅仅一句‘斯人已去,追思无益’,若你稍微表示一下,何至于……你这颗心怎么就捂不热呢?”

      久久没有回答,安素雅的眼神更加凄迷。

      “轻裘缓带,不鞋而屐。简约云澹,超然绝俗……你师父当年虽囿清谈不问朝政,却也慷慨激昂、针砭时弊、斥评时局,他曾说,忠君爱国多么可笑,累累白骨铸成的是上位者之路,脚踏上血染的尸体是个什么滋味,谁又比谁高贵些?他是个最无争的人,我敬他是洒脱峥嵘男儿。你怎么就南辕北辙去辅助一野心家,黎民百姓,浩劫难逃,你就冷眼看着?”

      “他不是我师父,他一生沥心山水志洁超然,未曾收我为徒。”安素雅低眉轻声回答。

      “你切莫误入歧途,画皮传闻,三人市虎,越传愈加地邪乎,此地不宜久留,你法术高强,彼时是好事,如今已成国之大患,功高震主,鸟尽弓藏,你要是聪明就该收敛光芒,才不至于成为众矢之的,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啊……不过现在跟你说这些话已经晚了。”

      “不晚。”安素雅的眼睛里突显一丝精光,坚毅地坦言:“当斧头来到树林里的时候,好多树都说,至少它的把手是我们自己人。”

      “怎么,难道你不是那斧柄?呵呵,总不会事到如今才想起为自己开脱吧?”傅子婴冷笑一声,面色阴沉。

      安素雅淡淡一笑,不以为意地继续说:“你的意思我懂,上古时期,瑞兽白泽相助白昭先人女娲挫败青龙,可是上神昏聩畏惧白泽力量,废祛其法力贬斥中业,被我收留,如今的白昭就是倾一国之力也无法与之抗衡,敌暗我明,到现在颓危境况,连他们的目的都不知道。”

      “老夫姑且信你一回,你既然如此大费周章去而复返,或者从未离开过,想必也是以友人身份与我相见,我不难为你。但是你的身世来历、根底连我都不清楚,你也不要怪君上对你太过忌惮,好自为之,不要让无辜百姓的尸体为你新主子的野心铺路,不要令血肉之躯抛洒中业老国的街道……”

      老相国走出染月宅后不久,宅院就像隐没在雾中一样,缓慢消失不见了。他神色复杂地盯着空地看了一会,迈着沉重步履踏上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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