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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立夏 ...

  •   撒旦决不放过每一次摧毁凡人意志的机会,漆黑的羽翅穿破肩膀,狰狞洋洋洒洒地绽放着,张扬而凶狠,令人畏惧,他的声音粗粝而干哑,近乎咆哮,像用砂纸在木头上摩擦,“将死之人,我看到你的生/命之光黯淡了。”

      未来感到浑身浮肿,胸腔隔膜里有气在不停涨着,好像生生吞下了一只气球。她想到很多,甚至想起书架上有一把开过刃的武/士刀,她想拿它自杀,恍觉自己是这样引致抑郁的、愚昧的、脆弱、可以轻易被击垮碾碎的,想要舍弃自身的渺小之人。

      她几乎觉得活生生从心头割下了一切……一切曾经在意的所有事物,这是灵魂的收割?还是欲望的祓除?然后小腹有轻微的刺痛,像细小的针眼轻轻扎下去的感觉,理智之弦不停地质问自己:值得吗?为了恋情而浇灭内心的火焰,变身行尸走肉?哪怕这样生活下去,也称不上活着,只能被当作有生命特征的存活。

      撒旦原本面无表情,逐渐眼底生出一丝悲悯,饶有趣味地欣赏她的进化。“这是像死亡之神的崇高献礼。”他紧锁眉头,从喉间发出黯哑的声音解释道,“当你的内心被掏空,痛感会再次注入你的身体,我钟爱的孩子,这是你的机会——重生。可惜,我不能代替你去忍受这些痛苦。”

      倒也不是那么疼……未来迷糊之中安慰自己,刚好能使她打起精神,用求生欲弥补内心恣意膨胀的空虚。刺痛从雨点打击的程度,增大到用锥子在内脏上敲击的程度,未来连眉毛也没蹙一下。

      在一片弥蒙雾中,她仿佛看到了祥子,“祥子!”她大喊,她想奔去那里,可是双腿却迈不动步子。“祥子……”未来怯弱抱膝,缩在阴影里小声而焦急地啜泣,就像一个得不到玩具的孩子。没有人理会她。

      “爱情,肤浅的人类!”撒旦似乎不耻低声嗤笑却又饱含同情,“对于生命的挥霍与无穷尽追逐快乐的行为,是不文明、不道德、抑或曰不理智的,可是尔等凡夫俗子皆做不到令自己无时无刻不沉浸于痛苦中,那是致死的剂量,挫败。狗永远感受不到真正思想层面的痛楚,它就如反乌托邦世界的爱普塞隆,”撒旦摇摇头一个人自言自语着,“成天吃吃喝喝、睡觉捡捡飞盘就能活得很开心,它从来不会撒谎,也从不羞于表达自己的意见,用不着主人费脑筋猜测,友好、亲切、渴望关注,它性格开朗、外向,高兴时就摇尾巴,不高兴时候便吠叫。哈……趋利避害乃人性根本,人显然会选择娱乐至死。”

      他张张嘴,却啜噎没有说完后半句话。因为他看到了一生再难以见到的瑰丽景色,一团轻盈的灵魂闪闪发光,闪耀着深邃富于哲思的光芒,比质地轻薄、软吞吞的棉花还要轻盈,她徐徐上升着,一只巨大的半透明白色“蚕茧”,那怪物突然自燃,熊熊怒火将撒旦本人的眼睛燎地生疼。

      “……然而灵魂才是悲哀默然长河底被隐埋的耀眼沙金,这残酷的世界是生活表象。”撒旦目瞪口呆喃喃地咕囔出后半句话。那一刻,他模糊地知道,他释放了潘多拉之盒。

      那朵云的绽放飘出了他视界以外,是个什么样子,他观测不到了。

      实际上,那个茧燃尽,孵化出微光牧者,此生物无实体,是一个纯粹只有光及思考的灵体,并对炽爱产生共鸣。据《圣经》上说,六翼炽天使,在天使群中甚持威严和名誉,被称为是“爱和想像力的精灵”。“纯白”的外表是一个给人神秘莫测感觉的女子,与翅膀同样洁白的绣纹纱巾遮蔽双眼,只露出尖尖下巴和朱唇秀口,大致能看出五官精致,右手中持有一把巨剑,剑把手和部分柄上缠着布条。她感觉自己在一个“白茫茫”的世界低空飞翔,不是像有翅膀的鸟儿那样飞,而是像宇航员在完全失重环境里的浮动。

      微风在她耳边扰动,她再次露出婴儿似的满足笑容,那微笑残破而黯淡。

      七年了,她无意间踏上这个“白茫茫”世界的悬梯,于其中挣扎求生,之后为了纾解疼痛、缓解寂寞、加速时间,景萱强迫自己陷入了沉睡,她甚至忘记了自己何去何从。只不过,惯性般该遭遇的死神,却阴差阳错地被撒旦顶替,进而造成环境程序计算错误,外植系统失控唤醒了她。

      那把缠满布条的巨剑——“莫雨”飞了出去,依托表世界载体为自己选定了一个全息投影。与此同时,新世界的人们通过无线电连接模糊地了解到,恶灵已被释放。

      这一季的夏天尤为漫长。

      盛夏厅里弥漫着一股燥热情绪,白蝶胸中鼓涌着烦躁的热浪、黑压压的脸上积雨云密布,她忧心忡忡于皇弟紫云——九国中最天才的乐师,长袖善舞能言善辩的外交使臣已数月未还。白昭国一国之主的心脏,如被尖刀剜空,如若臣属能了解这种心情,就不敢在朝会不识趣地研讨那些令人反胃的枯燥政治了。

      年轻气盛的白昭玺主面容阴霾沉郁地回至寝宫,卸下伪装勃然大怒,“滚开!滚!”在她的骂声中,侍女们通通颤颤兢兢、甚至连滚带爬地夺门而出,不知道谁又要遭殃了。白蝶发疯似得摔烂触手可及处最后一只青花瓷瓶,气才稍微顺一点。

      如若盛怒的皇帝强行召见紫云,他必然不敢不奉旨。可是她向来宠溺臣弟,从不勉强他。

      一位不速之客光临了盛夏厅,她懂得避其锋芒,不敢贸然进宫,于厅外耐心等候了几柱香的时间,才不疾不徐地请求觐见。不过如《圣经:奥德赛》有句谚语,“无人能将死神请离餐桌。”同样的,也没有人能将恶魔侍从请出家门。被誉为“血腥玛丽”的玛丽·安东尼奥尼正是亡灵神殿的高阶侍从。她此行目的是为老业王斡旋,玛丽年幼失怙,被老业王收养,见过她的人都称赞她的出色美貌和淑女的非凡谈吐。“瞧她那蛇一样妩媚蜿蜒的秀发!”人们惊呼,“哦……就是那个露出额头,五官精致,身材娇小的美人呀。”

      玛丽的性格远没有外表这般乖巧可爱,否则便不会得到“血腥玛丽”这一古怪绰号了。她的双手沾染了无数鲜血,有罪恶满盈的恶徒,也有善良无辜之人的。正如《圣经:奥德赛》中的另一句家喻户晓的谚语,“凡人皆有一死。”玛丽从不畏惧死亡,哪怕和冥后刚正面,她也绝不会退缩,可是懦弱胆怯的老业王却派她来白昭国请求援兵。“佛心,道骨,儒为表。”她左手握半拳搭在后腰,口中念念有词,这是紫云不放心自己的破坏性而作的临行教导。清清嗓子,嘴唇微动如和风吹拂,声音温柔坚定——“凡英雄豪杰之立事于天下,贻谋于万世,必先大其志,雄其略,察时势,审时机。”

      确保声调额发深裾布袜高履都儒雅合宜,绽放一个恬静安详的笑容迈进了宫厅。

      皇帝是在寝宫召见的她,这是一个好开端,接下来,她只要将紫云教她的那一套依葫芦画瓢背出来足矣。五月初五宫漏响了标识午后一时三刻,玛丽抬脚离开肃穆大殿,抛开防守寝殿的侍卫真正面圣。

      传闻里阴冷狠鸷的皇帝并不像人想象中那样满脸横肉,她的长相气质甚至堪称绵软优雅,温润如玉,令人如沐春风,连一丝的帝王霸道都几不可见。

      玛丽自诩不会为表象迷惑,眼睛看到的未必真实,魔术师对视觉的致幻手法令人眼花缭乱,比施与心灵的错觉更加不可置信。

      皇帝的兄长白敬面浮浅笑伫立一侧,真是一对璧人,玛丽不由在内心暗叹。紫云说过,有理有据的谏言,皇帝都会听取,玛丽胸有成竹,没有丝毫怯场,“玺主、国主大人。”恭敬地开口,眉宇间展现出闲庭信步的自信从容,紧接肃穆地跪地叩拜。

      “请起。”皇帝暗紫压青鸳纹的一身华贵,与身边白衣广袖,如凌风而立仙人的国主白敬形成强烈对比,前者雍容华贵、盈盈浅笑如沐春风,后者仙姿绰约、掩不去的风流儒雅。

      “丽奴此来,向白昭请求援助,白昭、老业两国接壤,世代友好,百余年来鲜有战事,贵国公子紫云大人任职我国,国君向来信赖有加,今遇强敌来犯,老业国生灵涂炭,国难当头。然,方今宗室衰弱,外无彊蕃,天下倾首服从,莫能亢扞国难。故,老业王祈念强大友邦帮助我国度过此劫。”玛丽开门见山,态度温和有礼,进退有序。

      “朕亦然明白唇亡齿寒之道理,中业白昭辅车相依,荣辱与共,历朝如此,中业国若是虢国,白昭国就是虞国呀,虢国灭亡,虞国一定跟着亡国。朕又岂是目光短浅、贪图小利之人呢?你回去吧,告诉你们国君,白昭国先遣军队随后即到。”白蝶一挥手,清音朗朗,执笔缓缓在文书上挥动,一笔定乾坤。

      据紫云叮嘱,白昭国皇帝生性多疑、喜怒无常、任性善变,凡事爱试探一二,玛丽暗自敛神屏息,唯恐忙中生变,自知宜时时小心,不可就此大意。毕竟圣心难测。

      直至她亲手将白昭承诺的五千铁骑带回中业国,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下来。

      渭城朝雨浥轻尘,一场雨冲刷尽了临安浮尘,使泥土都带着清新芬芳味道。两抹身影月下齐聚临安之巅。男子身着夜行衣,容貌疏朗儒雅,怎么看也不似猥琐形态的梁上君子,开口提及的却是一桩鸡鸣狗盗之事。

      “这幅字到底有什么玄机,寂儿为何如此感兴趣?甚至不惜夜探郡王府?”当日是宁国府小王爷寿宴,宁小王爷在寿宴上得了一幅字,其迹倒也龙姿凤章,不知是否出自某位名家之手。

      “龙渊哥哥不必为我担心,寂儿只是对中原老庄之学感到好奇,未有深意。”说话的是一名苗疆女子,同样穿着夜行衣,腰际交叉别两把弯刀,生得明艳动人。

      “也好,这幅字遒劲有力,造诣极高,实属书画一宝,献给不学无术的宁小王爷的确暴殄天物,既然寂儿喜欢,拿着也好。”男子继续淡淡诉说,似乎不以为意。

      两人携伴形如飞燕,出入守备森严的王府如入无人之境,怀揣墨宝,自从城主刺杀一案后,司马龙渊对折雨寄情有了芥蒂,态度时近时远,忽冷忽热。折雨寄情深谙他是位品行方正的君子,心思空灵,全无杂念,悲悯苍生,佛心道骨,不觉滋生爱慕,却又不敢相问,惴惴不安。

      也不知是自己多虑了,还是司马龙渊真对她起了疑心。自己本来便是烟波缥缈江湖中人,如一叶扁舟浮沉大海,独行惯了,抓住一个人竟起执念之心。

      同时无端心生怨愤,带着失望,忧心忡忡。冥后为人心机深沉,城府极深,此人,龙渊哥哥是斗不过的,此一役必然要掀起滔天大浪了,谁也拦不住,当不做他想。各为其主,也不存在辜负,自己也绝不会有忤逆之心。历史的迷雾,并无所谓的真相。世人以为的真相未必是真相。

      旦日,折雨寄情想了很多,她望着司马龙渊寂寥的背影,看着他负手而立,站在门庭前不知在思索什么。八荒弟子武林中人,本不该涉足朝野,却还是被情势推动着,正式登上历史的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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