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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冬至 ...

  •   拒绝这样的美人是件难事,素雅狡黠地笑笑,“倒也不是没有办法啦。不过……容我冒昧问一句,殿下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呢?”声调抑扬顿挫,音秩有序彷如吟咏和歌般。

      冯靖倨傲地抬头,墨玉般的眸子里闪过极漂亮的溢彩,妩媚的笑容浮上面庞,坦然答道:“夺取天下。”

      字字掷地有声。

      与绵软的外表极不相符,她说起话来铿锵有力,作风同样果决狠戾。

      紫云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位过于直白地袒露心迹,野心勃勃的女王,心中升起些许好奇。素雅瞥了一眼他讶异的神情,露出一丝略带慧黠的笑容,低声问:“既然如此,何必还要在意,区区男子的……爱意呢?”

      “因为必须要借助他的力量。我要成为王,我要教世人皆匍匐在我的脚下颤抖。自武皇驾崩,天下群雄并起,逐鹿中原,诸侯林立,征伐不休,当此时,有志之士必然参与游戏,运筹演谋,鞭挞宇内。”

      素雅挑眉,仿佛在说“那又与我何干呢?”

      冯靖呲地冷哼一声,“不负责任的坏家伙,为逃避守护临安的责任,你竟然离开钦天监,躲避到吉原苟延残喘。”

      紫云震惊极了,如坐针毡,他猜测过很多原因,但万万没想到是这样,他更不知道临安城已经面临危险,立刻惊慌失措地向素雅求证:“是真的吗?小雅?”

      “临安城的存亡兴废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呢?这样的临安被毁灭也好。”素雅轻飘飘地回应。

      冯靖略有些始料未及,不敢相信地问:“你不是战争英雄么?”

      素雅微笑着娓娓而谈:“有一年我还住在密封盒子似的大楼上,一骑当先军团的人多的像纳粹集中营,我被分派到一个抓捕任务,目的是阻绝犯罪组织的洗掠,那伙人在大厅朝我们开枪,我一边保护同伴一边滚到桌子后面,抓起手边的机关枪朝正在撤离的罪犯扫射,却听不到枪声——那是我第一次开枪,我胡乱摁了所有机关,却不得其法,眼睁睁看着逃犯从容撤离。不多时,我看到人群中残余一个他们的同党,于是我近距离狙击了他,这次我才知道要撤下保险栓,这便是我第一次参军的经历。”

      “后来呢?”

      “后来我因此上了军事法庭。”

      “为毛?”

      “因为那人没有武器,我却打伤了他。他没有威胁到我,但是人在那种极端条件下,在□□笼罩下,肾上腺素做出的选择是射杀所有人,我是那时突然警醒了,为我对于生命没有一丝敬畏感到羞耻。为了鼓励参军,他们仍然把我塑造成了一个完美的英雄,把这件事掩盖下去,可我觉得VR的特质决定他带来的只有终结和混乱。”

      冯靖神情复杂地看着她,艰难地说:“你和我想象的不太一样。”

      “你不也从小小窃贼……变成窃国大盗了么?”素雅以扇遮面,姿态端庄,不慌不忙地反问。

      “我又不是张仪。母神曾说,我们来之不易的和平时代是由无数革命先烈以鲜血和遍野浮尸换来的,然而今日和平也只能称伪和平,危机四伏,战争一触即发。所以时机一到,欲取天下,当在此时。”空气中夹带一种紧张感,面前女王的神情看上去淡然非常,然而表象之下,鹰视狼顾之相毕露,她顿了顿,说道,“你要么做我的同伴,要么就做我的敌人。”

      紫云听闻如此中二的要求,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神?战争英雄?这一切都太无厘头了,而这个看上去温润如玉,软绵绵的小姑娘一上来就强迫他们为她效力,是错觉?派对惊喜?电视剧的整蛊节目?他就差环顾左右找拍摄组的摄像头了。

      这样民主与和平的时代,竟然还有人异想天开地想一统九州,简直是……

      吾将为天下主。

      素雅从那双倔强、动人的眼睛里所看到的,便是这样的决心。

      既没有同意也没有否决,只有她心下明了眼前的少女是春天女神,而其母谷物女神对自己曾有一饭之恩,因此她的任何请求自己都不能拒绝。

      正如女王所说。

      臣服,是你唯一选择。

      她曾经刻意地疏远人情世故,在一堵看不见的壁垒后隔绝人世孤独存在,却还是不得不服从于宿命的安排,她不在意世界的倾没,由谁继任帝王,也都与她何干?但是……

      “可以,不过,就这一次。”素雅轻描淡写地回答。

      你到底想要什么?素雅不安地在心底问,对紫云来讲,即使女王殿下穿着再怎么庄严,在他心里都是一个无害的小姑娘,然而岁月沉淀的智慧使得自己对这个素未谋面的女孩心怀芥蒂,从她身上,素雅看到更多。

      “你知道珍妮吧?”冯靖有些期待地问。

      当然知道,那个小疯子。素雅眼前立刻浮现出一个圆脸头发乱蓬蓬、嚼着口香糖不修边幅的街头小混混模样的女孩,穿着麝皮背心,脖颈上戴着皮线拴着的玉坠,这个性格里有些疯癫元素的女孩,是剑桥大学教授卡斯特罗·迈克的狂热崇拜者,她特立独行,有着犯罪分子疯狂的基因,是个才华横溢的罪犯。由于某些原因,素雅对她记忆犹新,尤其是她坐在被肢解尸体中,像摆弄玩偶一样切食啖肉,不受控制的神经质大笑……扇子后面素雅脸色变得惨白,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太好了,看来你认识。”冯靖若有所思地说,“迈克派她夺取,‘纯白’。”

      “你说什么呢,她一直在VR的监狱里。”素雅忍住冷颤的本能,突然眼里盛满了震惊,语气里有种掩饰不住的惊讶,“等等,你们竟然把‘纯白’关进监狱里!”

      “不然呢,那片白色荒漠本来就是流放地,况且那里可不是监狱,那里是无限的,比我们脚下的陆地还要宽广。”

      “小雅,那我们的任务是要拯救人质么?”坐在一旁的紫云冷不防开口,虽然他很多没听明白,但一身正气的他似乎将谈话误解成“女王的勇士被邪恶势力关押”。素雅看向他疑惑的眼睛,并不打算开口解释,反而对他的干扰有些不耐烦。

      往事如潮水般涌现眼前,使她的情绪很不稳定。

      这家伙,真是什么也不清楚,令人伤脑筋。

      素雅折起扇子,用扇骨挑起纱幔,看向远远的临窗,一个模糊的剪影在助兴的舞女和嘈杂的乐曲间侧卧着身体,频频举杯,好似沉溺酒色的纨绔。“你说的人……是那个?”

      冯靖伸手在眼睑上抹了一下,怨妇般地娇嗔道:“我从未如此深爱一人入骨髓,每夜最后一个念及的是他,是我自己画地为牢,爱他爱的都魔怔了。尸骨全部都想给他,然而那人不要,这样的自己太可笑了,诸神在上,不要让他忘记我,谁都能忘,他不可以,即使是我最丑陋、最恐怖、最变态的样子,也不可以忘记我。我只是求爱如痴若狂的小女子,如果他爱我,此处便为我的堡垒,如果他不爱我,此处即我的牢狱。”

      素雅的脑中突然闪过北欧神祗的一个词Sprezzatura,排练过的即兴行为,深思熟虑过的粗心大意,有说服力的、熟练的顺其自然。“别装了。”

      “你没听过一句恋语吗——吾爱,藏于心,却形于色。以至被人问道「你为什么而陷入沉思呢?」的程度。”冯靖不满地嘟嘴,沉溺在对爱人的向往中。

      “恋爱的人身上一股酸臭味道。”

      “他是卡纳国的太子,卡纳是昭国、中业与白昭的基座,乃兵家必争之地,靖儿不能失去他的心与他的国。”

      “卡纳为昭国后,庭,天下皆知,你若吞食卡纳,恐怕昭国会对你不利啊。”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这点觉悟我还是有的,昭国虽然受死亡之神的庇佑,但我不怕他,天下终究是我冯家的。白蝶骄奢淫逸视野狭隘,狠毒有余,智谋不足;昭浩虽然铁血,但急功近利,危机四伏而茫然不知。天下需要一个比李蜀国皇帝的懦弱懈怠更加坚毅,但又比昭国皇帝的严酷寡恩更加仁慈的君主。”

      “那么……”素雅没有继续说下去。

      待女王走后,紫云笑呵呵地,素雅不禁问他:“你傻笑什么呵?”

      “没什么,我以为素雅原本会拒绝的。”紫云不好意思地摸头。

      “紫云,你是个汉子,别扭扭捏捏的。”素雅心想,让我忍不住想吃了你,她素来心性未定,此时突然无奈地叹口气,郑重其事地问,“紫云,你什么都不畏惧么,哪怕我是恶魔?”

      “不会,小雅,我知道你不是恶魔。”没有一丝犹豫的否认。

      素雅有些感动,睫毛轻颤了一下,口中却拒绝承认,这个男人在身边,总觉得就很安心呢。

      她抓起紫云的手往外走,寒风瑟瑟,冷峭的云影阴沉压迫地平线,好像要飘雪的样子,紫云宽厚有力,甚至因为握刀略显粗粝的温热大掌中,握着绵软脂滑的芊芊玉手,两个人的心都漏跳了半拍。

      一不留神素雅已经拉着紫云来到门外,冷气卷着熏天的酒味,不断飘进她的鼻腔,淫靡的嬉笑和乐曲余音仿佛萦绕在耳际,素雅还在犹豫,和门突然在里面被拉开,艺妓几松大夫冲他们摆摆手。

      素雅拨开门帘走入和室,看到太子瘫倒在榻榻米边缘不省人事,地上一片纵欲欢愉后的狼藉,杯盏中玉液琼浆洒了满地,几松在后面轻轻拉上隔门。

      “你们是这位的家人么?”

      “啊……不是……”紫云略加停顿,犹疑地回答。

      “那你们是这位妻子的友人吧?”几松焦急地询问。

      素雅一愣。

      “就是那位褐色鬈发,眼睛深邃的美女呀,我注意到她几天了。她套着洁白的蕾丝手套,身穿皇室宴会才有的繁重华丽的宫廷裙,本应骄矜的仪态,却总是失神眺望着我这边,甚至垂泪涟涟,这样高贵的淑女,却出现在格格不入的祗园巷,而且一直很在意这边的情况,如果不是这位客人的妹妹,恐怕是妻子或者未婚妻吧?如今世道的男儿真寡恩薄情,可不是么,倘若自己的丈夫在这里烂醉如泥,任谁都会担心吧!”她说完这话才注意到紫云在一边尴尬不已,不禁害羞垂头。

      和室里通风不好,刺鼻的烟草味熏的紫云连眼睛都快睁不开了,他脸一直红到脖子根,讪讪地奔上前去想扶起男子却被素雅呵止。

      “住手!”

      “他好像只是睡着了。”紫云看眼卧榻上衣冠不整,嘴角流涎的男子,好心的解释。

      素雅的眼睛被烟雾撩的生疼,喉咙不舒服地咳了一声,她捂住口鼻,走到男子身边半跪下搭着手腕查看他的脉象,心里有一个声音对她说,“把事情说明白就行,别画蛇添足。”

      “他这种状况几天了?”

      空气中一句模糊的叹气声,“喂……别做多余的事情。”

      “啊?”几松大夫摸不着头脑地回答,“上旬开始,这位就是祗园的常客了,近日里尤其贪恋这杯中之物,怎样劝也是这样,我们又不好违了客人的兴致。有时候睡梦中会喊些恐怖的嚎叫,一方面骚扰四邻,另一方面却仿佛畏惧些什么,凄哀的令人心痛……”

      “我是说神志昏沉,像活死人一样昼夜不分……”素雅将双手叠在膝上跪坐下来,不疾不徐地说,“这是梦蜉蝣啊。”

      “梦——蜉蝣?”两人有些意外,异口同声地问。

      “那是什么……是妖怪吗?”几松惊慌失措地问,她抿着嘴唇,脸色都有些苍白。

      “妖怪……算是吧。有一种梦魇中的食梦小虫,啃噬意识而生,它翅膀又薄又轻,羽披如雪,朝生暮死,但繁衍力惊人,如果阻碍了它,它会像发蛆一样爬满地,凶狠地慢慢把人咬死,直到尸臭传出来,这个人的心力很弱,必须要把他的梦魇驱除掉,不然……”

      不然会死吗?小雅,请你帮帮他吧!紫云忍不住用眼神替这个可怜的男人拜托素雅。

      素雅常说“紫云,你是个君子。”这是因为紫云总是怀有一颗仁爱之心,对万物的休戚哀痛感同身受,紫云会演奏美丽的音乐,美轮美奂的乐音吸引妖怪也来聆听,紫云是口若悬河的外交家,却总被素雅调戏地说不出话来。

      “可是,我需要一个灵魂的容器。这很危险,说不定会被小虫反噬而陷入黑暗的迷途中。”素雅不温不火地说,她深深看着他,仿佛在问,紫云,值得吗?

      紫云是最美丽的容器。

      ......不管你需要什么......

      ......小雅,我相信你......

      “闭嘴,紫云。”

      “我啥也没说啊!=皿=”

      站在一旁的几松担心地问她,“能成功吗?”

      “不知道,只能一试了。”

      紫云将太子安放好,并排躺在太子身边,脸朝素雅敦厚地笑着,意思是无妨,尽管做,我信任你。

      会有一点疼,素雅解释道,然后安心地闭上眼。

      素雅梦见自己来到一个地方,巨大的不安横亘心中,她紧张问同样憔悴,不知所措的学生,但收不到任何有用的答案。即使在梦中,她也感到自己身体上一定虚汗淋漓。她们爬上迷宫般的楼梯,在尽头发现了四个相似的房间,那里什么都没有,窗明几净的像一堆教室。

      教授的脸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像是最惊悚的噩梦。

      只是想死而已,这条命谁若那么想要,那就给他。

      要是,命能给别人续上就好了,像商品一样买卖,不过代价是感情,经历等等无形的东西。金钱大概也可以成为一种价值,不过把金钱算上的话会导致人性伦理问题吧。

      智商,健康,寿命,记忆,如果这些都可以卖掉,想象一下:“我想把痛感,暴躁,子宫都卖出去。”

      “这些不值钱,太多人想卖这些东西,不过,如果你把知觉卖掉就值钱了。”

      然后有人问,灵魂的重量是几何?敌人先我们一步,她喃喃自语,突然睁开双眼。

      紫云和太子短暂地抽搐一下,接着也相继醒来。

      素雅如刚做完汗蒸一样满身大汗,她急忙问醒来的太子:“你梦见了什么?”

      “该死的,我全忘了。”他扶住额头,咒骂着站起来,却恶心发呕地险些跌倒。“去他的诸神!等我登上王位,就把所有的神殿捣毁,将所有的神明赶到极寒之地去!”你一定会同意我的,他深深看着她清冷不杂一丝欲望的眼睛,你憎恶他们不是么,那些傲慢擅长心计阴谋的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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