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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鳄泪之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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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前因
旭日初升,他们便上山了。
女子仍着一袭红衣。但与昨日的款式大相径庭。今日这件是麻布织成的,比起轻纱,更适宜行山路。
而沐久也同昨日一般,白衣绸缎,风姿卓越。
女子在前方快步走着。少年徐徐跟在后头。双手负在身后。
她突然回过身来,朝他道一句:
“你如此慢,还想不想日落前回去了?” 她语带抱怨。
他听了,倒也不怒。脸上反而升起讨好的笑意。
“长路漫漫,又何必急于一时?
不如姑娘同我侃侃,说些陈年往事。
譬如,当年石盏夫人因何中毒?”
她一脸防备地望着他。
“你为何想知道?”
“实不相瞒,在下此次前来荒山,皆因有使命在身。
在下需石盏将军替我办一件事。可将军提出的条件,却是医治好夫人的病。
医术方面,在下所知甚少,全赖仰仗姑娘。
但在下还担心,倘若不知晓夫人中毒的前因。即便剜除了顽疾,夫人也难真正痊愈。”
对症下药,固本培元。从源头上解决问题。这是他为人处世的原则。
女子轻咛一声。与他并肩而行。
“夫人本是汉人。她当年嫁给石盏将军前,是已经许了人家的。那夫家姓柳。而当年南金大战,柳生一介书生,却毅然选择从军,结果自然是有去无回。
金兵大胜后,石盏将军班师回朝,路途偶遇夫人。他对夫人一见倾心,并强娶了夫人。夫人当然不允,可是无奈强权,因此只得出嫁。
将军虽多年来呵护备至,但夫人始终心有所愧。因此自出嫁起便开始服毒,以此来惩罚自己。亦是惩罚将军。”
“原来,又是为情。”沐久淡淡地说,口吻颇有些不屑。
女子一听,气的愤然抬手,朝他肩上就是一掌。
他见状,却纹丝不动,直直地站立着,任她打这一掌。
她及时将掌力收回,未碰到他。
“你不躲么?不怕我打伤你?”
他轻笑着说:
“我为何要躲?你掌锋并没有杀气,说明姑娘不是真心想取我性命。
姑娘打我,定是因为我有什么地方惹火了你。让你打上一掌,消了气,倒也是件好事。”
她睨他一眼:
“在你心里,都是这么看低女性的么?”
他沉着嗓音,郑重地说:
“在下从不轻易看低任何人。
只是在下不明白,情之一字,真有这么重要吗?”
女子转过身,不再看他。她的声音却幽幽地从前方飘来。
“夫人服毒药,并不只是为情。
对柳先生有愧只是原因一。但最主要的,石盏将军,她的夫君,是灭南的元首。
在国仇家恨面前,一切都变得渺小起来。
她恨的是自己,竟对这个令南国灭亡的仇人渐渐情根深种。
许是这样吧。夫人才想惩罚自己。”
少年静静地望着女子的背影。忽然觉得她有些难以捉摸。
二. 鳄泪花
他们要找的药引,名叫鳄泪花。
鳄泪花,一种开在荒山上的花。绿茎颀长,花朵或红或白。果实可做药引。
他们很快就找到了鳄泪花。花香扑鼻,散发着诱人的味道。
只见每株花束上,簇拥着数朵红色和白色的花瓣,红的娇艳,白的纯暇;花蕊中结着对应颜色的果子。
沐久蹲下身,细细打量着花簇。
打量了一会儿,他随即抬头,好看的双眸望着她,问:
“既然轻易地找到了药引,那么姑娘的担忧又是什么?”
她直视他的双眸,一字一句地解释:
“你可知,鳄泪花品性难测?医书上对它的记载也只是寥寥数语。
书上只说,每株鳄泪花上结两颗并蒂果。
果实一红一白。却相生相克。
这对鳄泪果也被称为生死果,一种极毒,一种却可做药引救人。就像明对暗。阴对阳。
但是没有人知道,哪种颜色是生果,哪种颜色是死果。”
因此常年来,医者都很少用鳄泪花做药引。人对未知的东西,总是充满恐惧的。尤其是,明知有一半的危险性存在。
沐久只是静静地听着,并不插话。待她说完,他思索了片刻。
然后,竟随意摘起一颗白果,举到唇边,张口欲咬。
她连忙抓住他的手,阻止了他。
“你做什么?”
只听他从容地吐出两个字:“试药。”
“你疯了!
你可知,若你选错了,那毒果会要了你的性命!”
她的语气中全是焦急。
他不以为意地一笑,温柔道:
“姑娘不是说,这两种果实相生相克么?
若在下不幸中毒,那么我选中的必定是死果。到时候,你便用生果来救我。”
她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的确是个好方法。
但是这人,竟用这么狠绝的办法。
要知道,中毒的滋味不仅不好受,还十分痛苦。
他为了寻得正确的结果,竟不惜以身试毒。他对自己心狠地令人害怕。
她语带愠怒地说:
“你又知我一定救你?”
他淡淡地笑望着她:
“在下的性命,就交给姑娘了。但凭你做主。”
从她手中抽回自己的手,他又将白色果子举到唇边。
“等等。”
她再度拦住他。
他疑惑地看她。只听她慢慢说道:
“通常情况下,越是鲜艳的植物越包含毒性。
但鳄泪花并非凡物。它很可能反其道而行。
越是纯洁的颜色,越可能有毒。”
她停顿了片刻,继续:
“你试试红果。”
他听罢,点点头。听话地摘了一颗红果,放入口中咀嚼。
沐久只觉这红果不仅外表鲜丽,香味扑鼻,就连果实也是甘甜美味,正所谓色香味俱全。
她一直紧紧地盯着他,眉头蹙成川字。
“如何?”她紧张地问。
“美味无比。”他由衷地赞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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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找了一颗阴凉的树荫,肩并肩坐着。
她的肩头低出他许多,身形也小巧许多。
一坐下,她又立刻开始叮嘱,
“你若是有任何不舒服,一定要立刻跟我说。”
他不接话,只突然一句:
“其实,在下有一事不明。”
“你问。”
他指了指她面颊上的青色纱巾,
“姑娘为何一直蒙着面?”
“女儿家行走江湖,蒙面自然是为了保护自己。”
他轻笑出声,
“在下还以为,姑娘是怕被仇家认出。”
她怒目瞪他。却见他嬉皮笑脸,毫不正经。
她索性偏过头,不再理他。
这时,她突然感觉肩上一沉。
她侧过头,果然见他的头靠在了她肩上。而他那双与四时风光相得益彰的双眸,竟深深地闭上了。他原本红润的嘴唇,此刻也变得发紫。
她轻拍他的脸颊。毫无反应。
她把住他手腕的经脉。一下就诊出他的症状。
显然,他挑中了死果。
“想不到这鳄泪果,毒发竟如此迅速。”
她小心翼翼地将他的身子倚靠在树桩上。
然后急忙跑到不远处的花簇前,摘下3颗白色果子。
旋即回到他身旁。她纤细的手腕抬起,手掌附上他白皙的脸。
“沐久,你醒醒。”她再拍拍他的脸。
然而,他早已没了知觉。更别说咀嚼果子了。
那么,她要如何让他服下解药呢?
她犹豫踯躅了片刻。
接着毅然摘下了面纱。
她跪在他身侧。将果子放入樱桃小口里。
他方才明明说,红果味道甘美。可这白果,入口却异常苦涩。莫非这就是所谓的良药苦口?
她将白果咀嚼了几下,含在嘴中。
手指捏住他下颔,将他的薄唇撑开。他的牙关也随她手的力度也无意识地打开了。
然后,她的唇缓缓地附了上去。
她将果肉喂进他嘴里。旋即离开。并帮他阖上牙关。
然而,他却一动不动地。果肉只停留在他嘴里,再没了下文。
她焦急万分。
又吻上他的唇。
他的喉结微微动了一下。
她欣喜地笑出声。
一次成功了,第二次便不再扭捏。
此刻的她完全抛却了羞赧,再用相同的方法,将第二颗喂入他口里。
他的唇色渐渐恢复了红润的水色。
她又给他把脉,发现脉象比先前平稳了许多。
“沐久,沐久。”她轻轻唤他。
他依旧闭着眼眸,呼吸却四平八稳。
她望着手中剩余的一颗果子。
师傅说过,倘若是烈性毒药,解药需得在服毒后的一个时辰内服食。并且连续服食3粒最为保险。
眼见他已好转,要不这第三颗,等他醒了,自己吃?
她又望他一眼。
可若一个时辰内他不醒,余毒就可能残留在他体内。这余毒虽不会致命,却也是伤身的。
思索再三,她还是决定,喂他吃第三颗。
熟练地将果子嚼碎,含在嘴里。
她仰起脖颈,第三次吻上他的唇。
仿照前两次那样。事成之后,她欲抽身离去,然而,这次却发生了意外。
她的脸蛋立刻变得通红。
又急又羞地摆脱了他的,她连忙远离他,身体也跟着往后退,坐在了草地上。
她微微地喘了几口气,脸色恢复如常。然后取过旁边的面纱,再次戴上。
她没有注意到的是,一旁的沐久,在她戴面纱时默默睁开了一次眼。后又悄悄闭上了。
三. 手镯
日落时分,红衣女子将昏睡的沐久带回了石盏府。
家丁将沐久平稳地安置在客房的床榻上。
红衣女子则去了厨房,用鳄泪花白果以及早已准备好的药材,为夫人煎药。
待火候正好,她将柴火熄灭,用葛布端起药壶,去了夫人房间。
将一碗药汤送进夫人口中。她将药壶交给婢女,嘱咐了几句。便出去了。
然后,她来到沐久所宿房内。
她在他床沿边坐下。却见他在昏睡中,额间沁出层层汗珠。
她抬手,从袖中揣出一方丝帕。用丝帕帮他擦汗。
隐约中又瞥见到他脖颈处的汗水。
她俯下身子,一只手撑在床上。一点一点地、替他拭去颈间的水珠。
替他拭汗时,他吐出的气息喷洒在她额头。那感觉麻麻痒痒的。
她欲起身。突然,拿丝帕的那只手,手腕却俨然被握住。
挣扎拉扯间,她的身体,竟意外坠入他胸膛。
她感觉他的胸膛因咳嗽而不断起伏。
她连忙支起身子,一只手抵在他肩头。
一抬头。却见他早已醒了,睁着深邃的眸子,定定望着她。
“玥落。”他温柔地唤她的名字。
她慌张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发现面纱完好无损地挂在脸上。
她皱眉,问:
“你怎么认出我的?”
他的手攀上她左手手腕,摸着那金属制成的蓝色手镯,用虚弱的声音说,
“倘若,我连自己亲手打磨的物件都认不出,岂不显得昏庸愚钝?”
其实,在昨日推门而入时,他就看到了她手上的手镯。虽然她很快用袖子挡住了,但他还是察觉到了。他当下就知道,她是3年前玥山见过的女孩。
只是他故意不做相认,是看她对自己的态度前后判若两人,甚觉奇怪,因此佯装不识,想默默观察她有何图谋。
沐久的唇色有些发白。他轻咳几声。咳完又抬眼望她。
“谢谢你,救了我。”
他自然知道是用什么方法。但并不说破。只默默盯着她面纱下的唇瓣。
她被他直勾勾的目光盯得有些慌。支支吾吾地说:
“那……那没什么。行走江湖嘛!本就应该不拘小节……”声音却越来越细小。
他抿唇,戏谑地看着她:
“那现在这样,也是不拘小节?”
她低头。只见她的身子,正暧昧地依附在他身上。
她小小的脸庞,瞬间有如火烧般灼热。
玥落迅速利落地爬了起来。退到床边。
沐久也坐起身,身体虚弱地倚靠着床柱子。
但见她站在一米远外,慢慢取下挂在耳上的面纱。
玥山一别,一晃已过三年。此时她已长成17岁的少女。
她的容貌,相较当年,更加出尘绝色。还增添了一抹妩媚的柔情。
沐久定眼望着她。
“你同你师傅云中老人,可还好?”他问。
一提起她师傅,玥落脸色突变。
她板起脸来,质问道:
“师傅告诉我,清逸道长早已投靠了朝廷。
你是他徒弟,想必也是朝廷的人吧?”
他并不立刻作答。
停顿片刻,他的声音缓缓响起,
“不错。”
她愤恨地望着他,厉声道,
“那你们当初上山,只是为了骗取还魂丹的?你父亲根本没得重病。”
他咳了一声嗽,假装无辜地辩解,
“当年上山求药,的确是为了家父的病。
我们确有隐瞒身份,但绝无欺瞒之心。”
玥落心想,师傅最恨的就是朝廷的人。倘若知道他们替朝廷办事,是绝不会出手相救的。
她仍旧冷着脸:
“你既是朝廷的人,那咱们俩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道不同,不相为谋。”
她取下手腕上的手环,递给他。
“快把你的东西拿回去。”
他敛敛唇,不动声色。
“我送出的东西,从不收回。你若不喜欢,便取下丢了就罢。”
“哼!我明日就把它丢了。
不,等会儿就丢!”
言毕。她又附上面纱。
“我走了。你身上的毒虽已解。但还是小心为上。这几日切忌练功,或是步行太久。”
他也不做挽留,无所谓地做了个“请”的手势。
“你也多保重。”他说。
她不再理睬他,径直走出了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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辗转回到夫人房间。
此时夫人已经完全苏醒。
她笑望着玥落,调侃道:
“我听下人说,你跟沐公子在他房内吵架。
你们的关系还真奇怪。
当他中毒昏迷不醒时,你着急的要命。
一旦他醒来,你却又开始冷眼相待。
你到底是关心他,还是讨厌他呢?”
她这几天虽是半梦半醒着,但对人物关系,却看的十分透彻。
玥落叹了口气,幽幽地说:
“你有所不知。他是第一个,让我心动的男人。
也是唯一的一个。”
“只可惜……他是朝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