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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恩断义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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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醒来
应该是在梦里。
仿佛是在一座山上。
有一女子,站在山崖边,背对着他。
她的背影异常熟悉,是他数日来魂牵梦萦的背影。
他走到她身后。
“你在看什么?”他问。
她不语。
他又问:
“你会怪我吗?”
怪他,骗了她。
良久,女子幽幽地说了一句话。
那句话是:
“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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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久缓缓地睁开双眸。
第一眼,便看到了她。
他立刻发现,他们是在一间客栈里。
“你醒了!”
玥落关切地望着他,眼眶里擒满了泪水。
那一瞬间,沐久有了一种错觉。倘若每次苏醒过来,看到的永远是她,那么,他愿意再昏迷千百次。
“你既醒了,我们立刻就回去,去向纳坦要解药!”
她刚直起身子,手腕便被他扣住。
“不可。”
他咳着嗽,虚弱地说,
“倘若回去,天子中毒的消息势必会蔓延。眼下战事吃紧,我不能为了一己私欲,而影响将士们的士气。”
玥落回望他,表情无比的慌乱无措。
“但是不去拿解药,我担心你会有事。”
他虚弱一笑:“你以为,我们回去了,纳坦就会乖乖交出解药么?纳坦王与我一向不合,也许会趁这个机会除掉朕,起兵造反也说不定。”
怪不得,他那时刻意蒙着面,原来是怕被纳坦认出来。
“何况,有你在我身边。你已是这世间,最好的大夫了。”
他的话语传入她耳内,带着信赖的肯定。玥落反握住他的手,举到唇边。
她一脸沮丧地说,
“可是沐久,我太没用了,我诊不出你中的是什么毒。
还魂丹虽然暂时压制了你体内的毒性,但是解毒才是关键。
我试了好几种方子,但最后配出来都不对。
我又怕让你服下,会加重你的病情。
怎么办?我怕我救不了你。”
她的声音有些抖,还带着些许哭腔。
他轻轻摩挲她的手腕,安慰道:
“放心,我会没事的。
你替我通传老铁,让他到镇上请几个金人大夫回来,可以吗?”
“好,我这就去吩咐!”
玥落急急地出去了。
沐久望着她的背影,捂着嘴轻咳几声。他那张苍白的脸上,是琢磨不透的深意。
老铁请来了镇上6个最出名的大夫来替沐久诊治。
玥落将沐久从床上扶起身,让他的身子倚着床柱。自己则扶着他的肩膀,以防他倒下。
然而,替他诊断后,大夫们纷纷束手无策地摇头。
“这位公子恐怕,恐怕只剩下12时辰的命了。”
最后一位大夫也如是说着。
一旁的玥落听大夫这么说,心头仿佛被熊熊烈火灼烧过,又生疼,又不知所措。
怎么可能呢?他怎么可能只剩一天命了?明明还魂丹的威力那么强,竟压制不住这种毒?
沐久听了,脸上却不急不躁,反而是视死如归的镇定。
“有劳大夫了。你下去领赏吧。”
门扉阖上。屋内又只剩他们二人。
沐久抬头看她一眼,苦笑着说,
“看来今日,我注定命丧于此了。”
“我不准你这么说!”
玥落一把坐到床沿边,牵起他的手,“你不会死的!我不准你死!”
“可是,就连你也束手无策,不是吗?”
他淡淡地说,
“倘若,连你都救不了我。那其他人就更不行了。”
“我带你去找我师傅!我师傅医术精湛,他一定有办法救你的。”
沐久摇头。
“医圣不会肯出手的。”
“他会的!我会求他!师傅最疼爱我了,他一定会救的。”
在她多次的劝告下,沐久最终点了头。
二. 赶路
马车上。
连续半日的颠簸,让沐久变得越来越虚弱。他的体温也逐渐降低。
玥落将厚重的绒缎被子盖在他身上,用手指拢拢紧。
“沐久,你还是很冷吗?”
沐久闭着眼,身子微微哆嗦着点头。
玥落见状,毫不犹豫地也钻进被子里,让他的头靠在自己胸脯上,然后紧紧地锢住他,试图用自己的体温温暖他。
绒缎下,她小小的双手握着他冰冷的手指,拼命揉搓着生热。
“沐久,你要撑住啊!玥山马上就到了。”
“玥落。”
他轻轻唤一声她的名字。
接下来的话语尚来不及脱口,他便不受控制地拼命咳嗽起来。
他紧紧咬住牙关,重重地喘息着,试图将咳意压下。
然后,他渐渐平复了喘息,继续方才想说的话:
“其实……我的母妃……姓沐,她是个汉人。沐久,是她替我取的……汉人名。
玥落,我从未……想过……要骗你。”
玥落瞬间泪如雨下。她拼命搂紧他,
“我知道!我知道!你好好休息吧!先别说那么多话了。”
他抬头,艰难地睁着眼睛望她。
“玥落,别离开我。”
“好,我不离开你。我绝对不离开你!
但是你也要答应我,坚持下去好吗?
我们马上就到玥山了,到时候见到我师傅,他一定有办法解你身上的毒!”
他虚弱地笑了笑。但那笑容那样令人悲伤。
“我答应……你。君无……戏言。”
三. 云中老人
清晨,他们便赶到了芸隐居。
云中老人听到居外的马蹄声,立刻闻声出来。
老人一眼,便看到许久不见的徒弟玥落,以及玥落和车夫搀扶着的少年。
那少年面色苍白,四肢无力,显然是身中剧毒。
玥落搂着沐久的腰,小心翼翼地走着,慢步来到老人面前,然后一把跪下。
“师傅,求您救救他吧!”
“丫头,你先起来。”
老人将玥落从地上扶起。
接着他把住沐久的脉络,疾如雷电地在少年周身环绕一圈。
待老人放开沐久的手,玥落又立刻上前将少年迎进怀里,任他倚靠着自己。
老人皱起眉头,
“好诡异的毒啊!
配此毒的人甚是聪明,他刻意用了三味障眼法,让别人摸不清此毒的门脉。
但是,这一切都难不倒为师。”
玥落听了,惊喜地说:
“真的吗?谢谢师傅!”
老人点头:“将他扶进居内。”
沐久抬头看一眼老人,口中说:“多谢医圣。”
“慢着!”
云中老人突然眯起眼睛。少年说话的瞬间,他突然觉得他有些熟悉。
“你是谁?”他直直地望着沐久,逼问道。
沐久低着头,不言语。
玥落连忙解释道:
“师傅,他是我的朋友。一切等救了他再说好吗?”
“哼!我认得你。当年你跟随清逸那狗贼上山,自称他的徒弟。”
云中老人飞速地伸出手,往沐久身上一掏,很快便摸出一件硬邦邦的事物。
他放在眼前一看,是一块圆形碧底墨玉。他的脸色骤然大变。
“这是……这是九金朝的玉玺。
这么说,你是当朝皇帝。”
沐久并不反驳。
“不错。”
车夫们闻之色变。
想不到,他们的雇主,竟是当今皇帝。
“哼!”
云中老人怒目而视,接着转身欲走。
“师傅!”
“玥落,你不必再说。为师医治的规矩你是知道的。达官显贵不医,非汉人不医。”
“师傅,他的母亲是汉人,他不能算是完全的金人!何况,何况他是为了救徒儿才落得如斯田地!师傅,求您法外开恩吧!”
云中老人叹了口气,
“玥落,如今你竟为了敌人的狗皇帝这样欺骗为师。为师对你太失望了。”
接着挥袖而去,进了屋室。
“砰”的一声,芸隐居的们,被紧紧闭上了。
玥落跪在地上,让沐久躺在自己怀里。
“沐久,你放心。师傅一定会心软的。我们只要在这一直等。等到他出来。我再求他。”
沐久虚弱地“恩”一声。接着突然捂住自己的嘴。
“沐久,你怎么了?”
她低头查看他,欲拉下他捂口的手。他执拗地不肯松开。
“傻瓜,快让我看看!”
他的手刚被她拉下,他便“哗啦”地吐出一大口血。那血丝夹带着诡异的碧绿。
“沐久!”
玥落瞬间哭了出来。她自责道:
“都怪我,都怪我!要不是为了救我,要不是为了救我……”
他费尽力气,才艰难地抬起一根手指。他用颤抖的指尖,轻轻点住她的绛唇。
“别……别这么说……我从未……从未后悔过。”
他惨白的脸上,勾起一抹虚弱的笑。
“知道吗?能死在你……怀里,我已……心满意足。”
“沐久,我不准你死!你听到没有?我要你一直活着,我不要你离开我!”
他惨笑着闭上眼。
“这次,我可能……没办法答……答应你了。”
他的手指无力地垂了下来。
玥落及时握住他垂下的手。她哭喊道,
“你活过来啊!沐久,只要你活着,我……我愿意跟你回宫!我愿意当你的妃子,时时刻刻陪在你身边。
不管你是沐久,还是完颜旭,我都不会离开你,这辈子我都不离开你了!”
她的哭声,响彻直达天际,弥散在玥山山头。
四. 恩断
突然下了一场及时雨。雨水由弱至强,击打着世间万物。
玥落仍跪在雨中,一动不动地跪着。
沐久靠在她肩头,深深闭着眼。他的手,被她紧紧牵着。
他仍旧有呼吸,只是呼吸异常缓慢和微弱。微弱得,仿佛下一秒,就会无声地停顿下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芸隐居的门被开了。
云中老人撑着伞,从屋内走出来。
“傻丫头,外面雨大。快进来吧。”
玥落依旧纹丝不动。
“倘若师傅不肯救他,徒儿宁愿跪死在这里。”
“你!你居然为了大金的皇帝,如此威胁为师!”
玥落失魂落魄地望向老人,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师傅,徒儿不是威胁您,徒儿也不敢威胁您。徒儿只是求您,求您救救他!”
“金人逐鹿中原,占我汉人大好河山,为师恨不得见一个杀一双!你竟然让我救他,而且还是救金人的狗皇帝!”
“我不管什么汉金有别。在我眼里,他不是什么金朝的皇帝,他是我的沐久,我爱的人。
我只要他活着,我只要他活着!”
“你不必再说,为师绝不会心软的。”
“师傅,倘若他死了,徒儿也活不成了。”
玥落将沐久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
然后她开始磕头。她的额头“咚”“咚”地砸在地面上,直砸得头破血流。
但她似乎一点不痛,仿佛化身成了一桩木头,机械地重复着磕头的动作。
“你!”
老人怒指着她,怒发冲冠。
接着竟仰头大笑。
“哈哈哈!好啊!没想到为师辛苦培养你十几年,就养出这么一个忤逆子!”
老人摆了摆手,
“罢了罢了,为师救他。”
“谢谢师傅!谢谢师傅!”
老人板起脸,面无表情地说,
“但从今以后,你再不是我徒弟。
你我恩断义绝,从此以后桥归桥,路归路,此生永不复相见。”
玥落的泪水如泉涌般地落下。她久久地伏在地面上,不敢抬起头。
她口中沙哑地呢喃着:
“对不起师傅……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