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玖天》月见枝

11、狭路相逢

　　一. 客栈

　　玥山，位于京都西南方向的一千里之外。

　　玥落的回程，选择了步行。

　　她出发之前，给师傅云中老人飞鸽传书，告知自己已找到还魂丹的下路，并会在两个月内回来，望师傅勿念。

　　玥落一边四处转悠，一边悬壶济世赚些盘缠。

　　路上偶遇街头霸凌、强抢民女等行为，她都仗义地出手相救。

　　一路上倒也逍遥快乐。

　　久而久之，便把沐久骗她的事，以及他天子身份的郁结给渐渐放下了。

　　她心想，其实他们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所幸的是，他们从未真正开始过，如今放手，倒也能做到洒脱。

　　不过是年少时的倾慕罢了。世界之大，天地之广，一时的迷恋，在往后悠悠的岁月中，总会慢慢淡忘的。

　　但是，回程的路上，却发生了一件古怪的事。

　　不知从何时起，玥落察觉到有人跟着自己。但是每当她装作不经意地回头观望，背后却总是空无一人。

　　她这是怎么了？是太敏感了吗？

　　她自嘲地摇摇头，接着进了镇上一间名为“明月楼”的客栈投宿。

　　玥落没有注意到的是，距明月楼百米远的岔口，有一架黑檀木制成的华丽马车，静悄悄地停靠着。

　　翌日，玥落在客栈的大堂就餐。

　　邻桌有一个黄口小儿，与他的爷爷一起吃饭。吃饭时却不老实看碗里的食物，而是直直盯着玥落脸上的面纱。

　　玥落行走江湖时，有戴面纱的习惯。即使饮食时，也不摘下，而是将食物透过薄纱的缝隙，送入口中。

　　“爷爷！爷爷！”小孩摇摇爷爷的胳膊，瞪大眼睛指指玥落，一惊一乍地叫嚷道，“你看！你看！”

　　“看到了！看到了。快吃饭！快吃饭。”

　　但那孩子的目光仍不肯离开玥落，继续注意她的举动。

　　这时，客栈的小厮走了过来，替玥落的茶杯里重新添上新茶。

　　玥落笑着将茶杯举到唇边。

　　悠悠的茶香飘进她鼻中，她下意识地闻了一闻。

　　举杯子的手却突然停住了。

　　玥落不动声色地将茶杯放下，然后，趁四下无人注意，悄悄将茶水洒在了地上。

　　孩童蓦地瞪大眼睛，再度摇摇身旁的人。

　　“爷爷！爷爷你看！”

　　“知道啦知道啦。来吃块鱼。”爷爷顺势将一口鱼肉喂进孙子嘴里，堵住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片刻后，邻桌的祖孙俩总算吃完了饭。

　　那孩子趁祖父结账的时候，一把从板凳上跳下来，屁颠屁颠跑到玥落身旁，仰着头看她。

　　玥落弯下腰，秋水般的双瞳望向他稚嫩的小脸。

　　谁知，那孩子竟调皮地伸手，一把将她的面纱扯下。

　　然后拽着那方薄纱，飞快地往大门跑去。

　　玥落被夺了面纱，生气地拍桌而起，欲去把那毛孩子捉回来。

　　却见那本已跑出客栈的孩童又逆行回来了。

　　原来，客栈外不知何时来了十几个大块头家丁，身上穿着统一的制服。他们横冲直撞地闯入客栈，手上还执着铁戟或是狼牙棒一类的钝器。就是这一波人流，将小孩重新挤回了客栈。

　　小孩被推搡到地上，哇哇地哭了起来。他的爷爷连忙躬着身子，小跑到他身边，将他护在怀里。

　　而这些家丁的前头，站了个领头人。

　　他头上戴着华丽的冠帽，冠上装饰着沉甸甸的头簪和璎珞。

　　只听他仰头大笑道：

　　“还真是冤家路窄啊！”

　　客栈外50米远处。

　　车夫匆匆地从远处跑回来。

　　他停在马车前，气喘吁吁地向车里的人禀报：

　　“公子，您要找的那位姑娘已经被重重包围，困在明月楼里了。是纳坦王府的手下。纳坦世子也在里面。”

　　车夫焦急地问，“公子，我们真的不出手吗？那纳坦世子可是个泼皮无赖，迟了就怕姑娘有危险。”

　　车里的人用纤长的右手掀开宝蓝色的帘布，只露出半张高深莫测的脸。

　　“不急。”

　　他悠悠地说，

　　“还未到紧要关头。”

　　“可。。。。”

　　车夫还想说什么，车里的人却散漫地摇了摇手指，示意他闭嘴。

　　他真搞不懂这位少年公子。

　　明明先前的种种交代，都表明他十分关心客栈里的姑娘。但真当她出现危险，他却表现地这样漫不经心。

　　这车夫姓铁，是汉人，熟人都喊他老铁。

　　老铁的本行却不是赶车的，而是一位镖师。他与三位同门师兄弟都是走江湖的，虽已四十有五，却依然孔武有力，老当益壮。

　　数日前，他被委托了接一趟镖，而且对方指明以马车夫的身份送镖。

　　起初他们并不清楚此趟托镖的是什么。接洽人只说要跟着客栈里的姑娘，还给了他们一幅画像。有关她的吃住用度都要时时记录和汇报，并且在必要时候保护她安全，但不能被她发现。

　　但是接洽人声明自己并不是雇主，而是雇主的手下。接洽人是一个年逾五旬的老者，而且老铁听得出，他是个阉人。

　　然而直到今天，老铁和他的三个兄弟，才见到他们真正的雇主。

　　是一位相貌俊朗的少年公子，眉宇间自带雍容华贵之气。

　　老铁的心中不禁升起一丝疑惑，一个锦衣绸缎的太监，却听命于这个少年公子。

　　那么这个少年公子的身份究竟是？

　　不过他们镖门的规矩，一向是不过问客人身份的。雇主既然出手如此阔绰，他们也只需拿人钱财，听人办事就够了。

　　二. 过节

　　客栈内。

　　“还真是冤家路窄啊！”

　　只见十几个家丁面前站着的领头人，看打扮似乎是个簪缨世族，但他脸如磐石，大鼻厚唇，满面油光，大腹便便，眉眼间还透露出一股奸诈，俨然一副猥琐之相。

　　玥落记得他，他是纳坦藩王的儿子纳坦世子。

　　玥落曾经出手教训过他。

　　3个月前，纳坦在大街上，见到一貌美的汉人女子，便要强虏回府。那女子声嘶力竭地哭喊，然而街上竟无一人出手帮忙。

　　围观的群众都说，纳坦横行无忌，劣迹斑斑，百里之内都不敢有谁得罪。

　　纳坦曾趁夜奸污了一女子。然而官府畏惧他世子的身份，竟不予以追究，反而诬陷那无辜的女子主动勾引。女子含冤受辱，最后自尽而亡。

　　玥落当时也在人群中。她自幼受师傅云中老人熏陶，本就对金人恨之入骨。

　　又听众人数落纳坦的诸多无耻行径，心中立刻愤愤不已。

　　她毅然出手，用皮鞭抽得他的脸全面开花，还用手镯里的丝线绑住他的脚，让他倒吊着在空中被甩来甩去。最后，玥落还逼迫纳坦吃下一粒会大泻3个月的极品泻药。

　　想不到的是，这次回程的路上，竟与纳坦狭路相逢。

　　怪不得，她老觉得有人跟着他。如今看来，就是纳坦的手下了。

　　玥落淡定地蔑视着纳坦，出言羞辱到：

　　“孙子，你忘了你姑奶奶我的泻药了？是不是，还想再尝一遍那滋味？”

　　纳坦一听，这3个月来腹泻不止的痛苦又涌上心头。

　　他咬牙切齿地瞪着玥落，咒骂道，

　　“你这贱人！本世子今日要你好看！

　　哈哈！你还不知道吧？你刚刚喝的那壶茶里，加了我们大金特有的迷魂散。

　　本世子今日就要在当天化日之下，将你就地正法！”

　　却见玥落仍气定神闲地坐在椅子上。

　　纳坦有些慌张地问：“你怎么还不晕？”

　　玥落冷哼一声：

　　“笑话。你以为，你那点破蒙汗药，就能迷倒姑奶奶我？

　　我看你是皮痒，不想活了。”

　　她手中的皮鞭扫过茶壶，瞬时间茶壶四分五裂，碎片“轰”地朝纳坦的方向飞去。

　　纳坦的手下连忙用身躯去挡，但茶水还是泼湿了纳坦的整张大脸。

　　纳坦气急败坏地擦干脸：

　　“你个泼妇，居敢与本世子作对！”

　　他一把揪起地上的孩童，匕首架在孩子细小的脖子上。

　　“本世子命令你把迷魂散给喝下去。你不喝，我就杀了这个野娃。

　　阿三，再端一壶茶给那贱人！”

　　纳坦的手下阿三将一壶加了蒙汗药的茶放到了玥落桌上。

　　然而，玥落却无动于衷。

　　“这小鬼跟我毫无关系，你要杀便杀。”

　　“是吗？我这刀上可是有剧毒。轻轻抹一下，这小娃娃可就一命呜呼了。”

　　纳坦的刀划过孩童脖颈上的表皮。孩子大哭不止。

　　跪在地上的爷爷哭叫着要去救自己的孙子，却被纳坦的手下一个重锤砸倒在地，去掉了半条命。

　　“你们这群禽兽！”

　　玥落气急攻心，提掌运功。

　　却突然闻到一股诡异的香味。

　　而纳坦和他的手下无不望着她阴险地笑，一脸诡计得逞的模样。

　　原来，所谓大金的迷魂散，并不是指茶壶里的那些。而是这阵诡异的熏香。

　　并且，运功会加速迷魂散的吸入。

　　三. 救命

　　玥落只感觉一阵眩晕。

　　眼皮渐渐变得沉重，身子也开始无力地往下坠。

　　就在即将倒下的瞬间，她听到一阵疾速的风声。

　　然后，她辗转落入了一个怀抱。

　　玥落费力地睁开眼，想看清面前的人。

　　那人蒙着黑色的面罩，但目清似水。他用一块湿毛巾堵在玥落口鼻间。

　　“用这个呼吸。”他小声提醒着。

　　蒙面人将她放在椅子上，接着执起手上的宝剑，英姿飒爽地冲了出去。

　　玥落透过湿毛巾大口大口地呼吸。

　　她觉得自己的意识，似乎比刚刚清晰很多。虽然依然有重影。

　　她眼睁睁地看着蒙面人用他那精湛的剑术，轻而易举地击倒了纳坦那十几个侍从，并且不费吹灰之力便擒住了纳坦。

　　“你你你想干什么？”

　　纳坦颤抖着声音警告着，

　　“大胆刁民，本世子的命可是很矜贵的！

　　你敢伤我，我便让我阿玛告到皇上那去，诛你九族！”

　　蒙面人冷哼一声。

　　“你猜，我敢不敢？”

　　蒙面人的宝剑，在纳坦肥厚的脖颈上割开一个口子。

　　“不要啊！”纳坦吓得屁股尿流，连忙求饶，“大侠饶命啊！大侠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求您饶了我吧！”

　　蒙面人不理会他的哭诉，只冷冷地吐出两个字，

　　“解药。”

　　“好好好！我给！阿三，还不给那贱。。。给那姑娘送上解药！快去啊！”

　　阿三连忙从地上爬起，从袖中取出解药，战战兢兢地递到玥落面前。

　　玥落服下解药，没过片刻便恢复了功力。

　　“大侠，姑……姑娘她已经好了，可以放过我了吧？”

　　蒙面人并未收起宝剑，只用余光瞥了一眼玥落的方向。

　　玥落的眼中灼烧着熊熊怒火。

　　她快步冲到纳坦面前，从蒙面人手中夺过宝剑，欲朝纳坦身上砍去。

　　“不可。”蒙面人压住她的剑。

　　“可是，这个小人实在太可恶了！”

　　蒙面人摇摇头，拿过她手中的剑，沉着地说：“让我来。”

　　他举起剑柄，意欲斩下纳坦的头。

　　“不行，沐。。。”

　　玥落突然想起什么，拦住了他，

　　“你不能杀他！他毕竟是世子。倘若他死了，我们可能无法成功离开此地。”

　　蒙面人想了想，觉得她说的不无道理，便收起了剑。

　　玥落狠狠地踹了一脚纳坦，大声骂道：

　　“今天就饶你一条狗命。滚吧！”说罢转过身。

　　然而，就在玥落转身的瞬间，那一直跪在地上的纳坦，突然从靴子里抽出一把匕首，狠狠地朝玥落的后背刺去。

　　“去死吧！”

　　玥落尚来不及回头，便听见纳坦发出“哎呀！”的惨叫。

　　原来，蒙面人眼疾手快地挡住了那匕首，并一脚将纳坦踢晕。

　　“你受伤了！”

　　玥落紧张地握住他的手。

　　原来为了救她，他一时情急，竟用自己的右手去挡。那匕首在他手掌间划开一道深深的痕迹。

　　她立刻用自己的手帕将他的手包住止血。

　　“疼吗？”她问，眼底装满了心疼。

　　他摇摇头。

　　玥落似是想起什么，她又去查看刚才被砸伤的老人。所幸老人虽被砸伤，但没有大碍。

　　她嘱咐了几句之后，又回到蒙面人身边。

　　“等我上去拿包袱，然后我替你处理伤口。”

　　他摇头，

　　“来不及了。官府的人很快就到。我不想惊动他们。我们先离开此地。”

　　“好。”

　　四. 马车

　　她跟着他上了马车。

　　车夫熟练地驾车，马儿在热闹的市区奔腾。

　　马车内的空间很宽敞，他们分坐在两排。

　　他坐在玥落对面，久坐无言。

　　然后，他摘下蒙面的黑布。他那张红润的薄唇，缓缓印入她眼帘。

　　蒙面人，马车的主人，自然是沐久。也就是当今的皇帝完颜旭。

　　玥落说：

　　“一会儿到了下一个城镇，一定让我替你细查伤口。

　　那个纳坦，卑鄙狡诈得不行。我怕他刀上有毒。”

　　他若有似无地“嗯”了一声。

　　玥落抿着唇，突然有些不知所措。

　　明明才决定要将他放下，可现在，他们却又被捆绑在了一起。

　　老天啊，这是在耍她吗？

　　“你为什么会出现？”

　　她突然问，

　　“莫非你后悔了？不想放我走？”

　　他微敛唇，

　　“放心，答应你的事，我一定会做到。

　　正所谓，君无戏言。

　　只是，长路漫漫，我担心你独自回去，会有危险。

　　本来只想派人默默跟着你，直到你上山。”

　　玥落低着头，静静听他说着。却不敢看他。

　　沐久突然朝前坐了些，手稍微一够，便触到她脸颊旁凌乱的碎发。

　　她下意识地想躲。

　　抬起头间，四目相对，

　　他正深深地望着她，凤眼流盼，眼底饱含无限多的柔情。

　　“过来。”他朝她伸出一只手，温柔地说。

　　玥落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挪动了身子，坐到他身畔。却保留了一段距离。

　　他长手一挥，便将她拉入怀中，紧紧圈住。

　　“沐久，我……”

　　她在他怀中挣扎着抬起头。刚一抬头，唇便被他吻住。

　　十分蜻蜓点水的吻。他的唇只是贴着她的，一动不动。

　　玥落娇羞地闭上眼睛，任他亲着。

　　他的唇十分的凉薄，很低的温度。但是那感觉，却十分的舒服，熟悉而又陌生。那个瞬间，玥落突然想起，虽然在那之前他们并未接过吻，但已有过好几次的救助经验。她替他喂药，他替她渡气。

　　就在她以为，他会有别的动作时，他的唇却自她的唇瓣上滑落。然后，他的头，重重地压在了她颈上。

　　睡着了？

　　玥落有些不满地扶起他的头，无意中摸到他脸颊。

　　为何他的脸如此滚烫？

　　玥落捧住他的脸庞，只见沐久那双星眸紧紧闭着。

　　然而，他原本红润的唇色发白。是那种异常惨白的苍白。

　　“沐久，你怎么了？”

　　她唤他，他却没任何反应。

　　她立刻替他把脉。

　　他的气息微弱，分明是中毒的迹象。

　　她连忙打开手绢，果然，那血迹呈现一片绿色。

　　一定是那个纳坦在匕首上涂了毒药！

　　可这，究竟是什么毒？为何如此诡异，她从未见过这种毒。

　　此刻她手头没有任何药材。现在唯一的方法，就是回去找纳坦，逼他教出解药。

　　这样想着，玥落马上大喊道：

　　“停车！停车！

　　回刚才的地方！”

　　然而，外面的车夫没有任何回应或是动静。马车依旧疾徐在道路上。

　　玥落将沐久放平在座位上，然后来到门前，试图拉开门。然而，这车门竟是钢板制成的，而且只能从外面开！

　　这下玥落彻底乱了心绪，心底急的有如火烧。

　　她重新回到座位上，将沐久抱进怀里。

　　“沐久，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救你？”

　　她不知所措地在他耳边絮叨着，

　　“现在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啊？”

　　对了。还魂丹！

　　师傅曾经说过，还魂丹不仅能延年益寿，也有暂时压制毒素的功效。

　　玥落打开随身携带的锦盒，毫不犹豫地将那半粒还魂丹放进嘴里咬碎，然后，撑开他的牙关，用舌尖推动着丹药，喂进沐久口中。

　　他在沉睡中似乎呛了一下。

　　她连忙替他顺气，右手不断地拍着他后背。

　　“沐久，你千万不能有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