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玖天》月见枝

10、坦诚相见

　　一. 身份

　　玥落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偌大的床上。黑色床单上绣着的，是象征金朝国花的金色永生花。金国尚黑，就连床柱上雕刻的，都是黑色龙纹。

　　而帘布却是幽深的蓝。

　　透过帘布，她看到殿内的案几边坐着一男子。那男子背对着她，脊背挺直。

　　那男子穿着修身的长袍。那袍子也是漆黑色的。而此刻他正手捻一卷书，细细读着。书页以均匀的速度，不疾不徐地翩跹翻动。

　　殿内的香炉中正灼烧着清新的艾草。她所熟悉的味道。

　　玥落扶着柱子，从床上坐起身。

　　她定定望着男子的背影，然后，沉着声问：

　　“我该称呼你为皇上，还是陛下好一些呢？”

　　“沐久？”最后两个字，带着点点迟疑，缓缓从她口中吐出。

　　那人翻书的手，有片刻的停留。

　　“原来，你已猜出了朕的身份。”

　　他的声音自案几边飘了过来。

　　远远的，正如那日在议政殿外听到的声音。不似平时那样温柔细腻，而是庄严，镇静。

　　他放下书卷，从容漫步到床前。玉手撩起珠帘，他的容颜浮现在她面前。

　　他望着她，低眉浅笑道：

　　“不错，朕，便是当今天子。

　　沐久，不过是朕在民间所用化名。”

　　原来，大金朝的皇帝，不是别人。正是她这3年来，朝思暮想的人儿。

　　而他，也是师傅要她杀的人。

　　她真傻。倘若，他不是皇帝，怎能自由出入于皇宫之内，太医院的人又怎会听命于他？若非有人通传，她又怎会三番五次地被他遇上？

　　她突然有些想发笑。但嘴里，却是干干的苦涩。

　　玥落掀开被子，作势要从床上下来行礼跪拜。

　　皇帝眼明手快地拦住了她，

　　“眼下只有你与朕，不必行礼。”

　　他特意放柔了语气：

　　“原先并非刻意瞒你，只是一直没机会说。

　　现在你既已知道朕的身份，朕也便安心了。”

　　然后他问：

　　“你可愿留在朕的身边，成为朕的妃子？”

　　“妃子？”她面无表情地反问，仿佛听不懂这个词的意思。

　　他点头，

　　“不错。

　　还记得吗？朕说过，会对你负责的。

　　朕如今后宫无人，平时也繁忙政务，无暇分身。

　　皇后童稚，一直以来，朕都只将她当做亲妹妹看待。

　　而你，你对朕曾有过救命之恩。因此，你是最适合担任妃嫔的人选。”

　　原来，他所说的负责，就是用这种方式？

　　让她留在他身边，以妃嫔的身份侍奉他，听他调遣？

　　见她一脸的无动于衷，

　　他又继续，

　　“朕记得你曾说过，你喜欢朕的。不是吗？”

　　二. 威胁

　　“朕记得你曾说过，你喜欢朕。不是吗？”

　　他的声音，带着循循善诱的诱惑。

　　“不！”

　　她猛然抬头，一脸决绝地望向他，

　　“我喜欢的人不是你。我喜欢的人，是沐久。”

　　天子皱起眉头，似有些不悦。

　　“沐久就是朕。朕就是沐久。”

　　“不，你不是。”

　　玥落不住地摇头，“你是大金朝的皇帝完颜旭。你不是他。”

　　天子眯起那双好看的凤眸，眼底却带着微微的动怒。

　　“这么说，你不愿意？”

　　“是的，我不愿意。”

　　“你可要想清楚，成为朕的妃子，荣华富贵享之不尽。而且，你也有机会能常伴朕左右。”

　　她却不带一丝情绪地回：

　　“宫中生活，于我如何？

　　这些，我全然不稀罕。”

　　“也不稀罕朕？”

　　“对。妃嫔的封号，皇上的宠爱，这些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天子龙颜大怒。

　　他猛地攫住她瘦弱的肩膀，单膝支在床上，将她牢牢控制在掌中。

　　此刻他的脸庞贴得离她很近。他在她唇边一字一句地警告道：

　　“你不要忘了，朕是皇帝，没必要征询你的同意。

　　朕想要你，只需下一道圣旨。不管你是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

　　她倒也不挣扎，只偏过头，冷淡地说，

　　“普天之下，莫非皇土。皇上想要什么女人，自然就能得到什么女人。

　　可我并寻常女子。

　　你的皇宫，根本困不住我。

　　若强留我在此处，我便将皇宫搅得天翻地覆，永无宁日。”

　　他怒目视着她，“你敢威胁朕？”

　　“不错。”

　　她抬起头，直视他动怒的眼眸，“如果皇上想同我剑拔弩张，我也不介意。”

　　他捏她肩膀的双手加大了力度。

　　“倘若你不喜欢朕，为何时时出现在朕面前？为何总是展现你的好？”

　　“因为那时，我不知你是皇帝。”

　　她叹了口气，幽幽地说，

　　“其实一直以来，我喜欢的，都是一个不存在的人。”

　　三. 离开

　　天子眉头深锁，神情犀利地怒望着她。他那因愠怒而紊乱的鼻息，喷洒在她面颊上。

　　玥落有些疲惫地闭上双目。

　　肩上的力道却逐渐消失了。

　　却原来是他，不知何时松开对她的钳制。

　　此刻，他已恢复了理智的情绪。退到距离她半米远的帘外，双手负在身后。

　　“玥落，你应该知道，你是斗不过朕的。

　　但感念你曾救过朕，所以朕想珍惜你，不愿拿君威来压你。

　　现在，朕再给你一次机会，让你自己选择。”

　　“我选择离开。”

　　“当真不后悔？”

　　她苦笑着问：

　　“既然明知道是错的，又何必执拗地想要开始呢？对吗，皇上？”

　　天子突然仰首大笑了起来。

　　“好，很好！朕就如你所愿。”

　　他的声音又恢复了原本的镇定，以及淡淡的疏离。

　　“高公公。”

　　天子话音刚落，一个年过五旬的太监便出现在殿内。

　　老太监恭敬地跪在地上，“老奴在。”

　　“派人送玥落姑娘出宫。”

　　老太监微微抬额，犹豫地喵一眼天子。

　　“可是。。。。。。”

　　“还不快去！”

　　“老奴遵命。”

　　接着便唤来两名宫人。

　　玥落跟在了宫人身后。

　　临走前，她回头，最后看他一眼。

　　此刻皇帝已回到案几边，执起原先看的书。他的视线再度投在书卷上，专注地望着书上的文字。并不看她。

　　她鼻中自嘲地轻哼一声。

　　然后留下一句话，

　　“公主现在还在宫外的市集。陛下快派人去接她吧。”

　　待门外的脚步声消失殆尽，皇帝才抬起头，望着敞开的门扉，默默地叹了口气。

　　“高公公，派人去接公主。”

　　“老奴这就去安排，只是。。。。。。”

　　老太监斟酌再三，还是将接下来的话说出了口，

　　“陛下就这么放玥姑娘走？也许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

　　天子摇摇头，

　　“没有用的。”

　　他本以为，仗着她喜欢自己，就以为她一定会答应。

　　谁知道，她竟如此决绝。

　　“罢了。”

　　“陛下当真不后悔？”

　　“即使后悔，也不会后悔太久。”

　　皇帝的声音异常淡漠。淡漠到甚至让听的人以为，他只是在放弃了一件无关紧要的事。然而他的目光，却始终停留在门扉敞开的方向，久久不曾移开。

　　四. 高公公

　　“玥落姑娘留步。”

　　玥落刚回过身，就见到了方才殿上的老太监。正是高公公。

　　高公公躬着身子，碎步快走到她面前，将一个锦盒恭敬地递给她。

　　“这是陛下让老奴交给姑娘的。陛下说，里面有姑娘一直在寻找的东西。”

　　她疑惑地打开锦盒，嘟囔着：“这是。。。。。。”

　　盒中盛着的，正是她苦寻已久的还魂丹。却只是半粒。

　　高公公徐徐地开始讲述往事：

　　“当年，先帝受奸人挑拨，不信此还魂丹能根除他的顽疾，反疑丹中有毒，会害人性命。

　　陛下为了劝服先帝，便切下半颗，当众试药。

　　可惜，另外半颗还尚未入先帝口，他就骤然薨逝，魂归天国了。只余下这半粒，一直收在藏宝阁中。

　　玥落姑娘，这是陛下的心意。想要物归原主。

　　陛下他，其实不像其他君王那样不近人情。他……”

　　玥落听了，默默低着头。她的面庞隐在阴影中，看不真切。

　　但她最后只是收下锦盒，转身离开了。

　　高公公仍留在原地，对着天空幽幽叹息。

　　这么多年来，这是他第一次，看到陛下对哪位女子这样上心。

　　错过了她，不知陛下以后还会否有这样的真情。

　　高公公清晰地记得，一个时辰前，当他侍奉陛下回乾清殿休憩时，陛下看到躺在床榻上的那女子时的神情。

　　那一瞬间，陛下的双眸，如烛火被点亮的黑夜般、霎的明亮了起来。

　　他原本疲惫淡漠的脸庞上，也染上一抹惊讶的欣喜。

　　皇帝吩咐他点燃殿内的熏炉和烛火，自己则坐在了床边，神情温柔地注视着床上的女子。

　　女子在昏睡中转了个身，梦呓般地轻喃出声，然后竟在昏睡中，一把抱住了陛下的臂膀。

　　陛下也不躲，就嘴角含笑地任由她抱着。

　　然而，注视她的眸子，瞬间冷了下来。

　　原来，在她翻身间，弄开了脖颈上的扣子。那原本白皙纤细的脖颈上，竟出现一道长长的紫色淤青。

　　陛下伸出手，抚摸她的那道伤口。

　　“何人这样大胆，竟将你打伤？”

　　然后，皇帝俯下身，吻上了她的伤口。

　　只轻轻一下，一触即放。

　　高公公从未见过这样的陛下。

　　那样的七情上脸。符合他少年人的天性。

　　但眼波流转的，却是无限多的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