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深难舍》珍宝儿

3、入梅花村

　　原色木屋，雕花木格窗子，清脆婴啼。陈思孤独的出生。两个月前，她的生身父亲从自家房梁上摔下来，不治身亡，唯一的财产就是那栋新搭建的木屋。她静默的成长，五岁那年，母亲的房间里搬进来一个壮实的男人，于是母亲把她搬离自己的房间。陈思想，妈妈一定是怕这个男人掐死她才让她搬走的。可是不久，那个她也叫爸爸的男人也死了，给妈妈留下一笔债务和三个月的弟弟。
　　之后，陈思就被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景象迷住了，那是母亲窗子上的景象——精致的木格雕花小西窗，慵慵懒懒落日余晖，妈妈窗上青烟缭绕。余晖落尽，清月洒满窗子，母亲拉上窗上淡蓝色的纱布。只见纱布上一星亮光，忽闪忽闪，像缀在蓝天上的星星。陈思五岁之前对母亲记忆残损，唯一记得母亲抱着弟弟的手，手指尖一星亮光，有清幽的烟草味。陈思痴迷这种味道。陈思还小，没有把这种味道从妈妈那里继承过来，母亲就把替她搬出了她的房间。陈思仍痴迷麦秋的味道却不试图占有。母亲的房间里有一个搪瓷存钱罐，过一段时间，有时是几天，有时是十几天，有时是一个月，总能听见一次搪瓷罐尖锐碎裂的声音和钱币在地上乱舞的清脆声。那声音好听极了，如一首销魂的曲子，让陈思身心为之震颤。
　　直到后来，陈思才知道，母亲的命运，她的情爱与平常女子总是似乎多点什么，又似乎少点什么，她也说不清。但她知道这一切都是有征兆的，都是做好铺垫。就如陈思自己，她的出生，她经历，她的家庭，她的父母，她的性格等等一切都在为未来的她做着铺垫。
　　“这个女人的命硬。”两个男人死后，梅花村的人似乎不怎么待见陈思一家。那些笃信迷信的村妇，在田间地里，或是在打水洗衣时和那个不幸的女人撞到一起，神情冷淡。背后里对她更是指指点点。陈思还小，在人群里玩耍，妇人们倒也不避讳她，当着孩子的面对孩子的妈说三道四，最后不免也哀叹：“命硬的女人克夫伤子，可怜了两个娃儿。”那种眼神，好像她的母亲是个勾魂摄魄，吸取阳气的幽灵。
　　在陈思心里，母亲是一个神秘的女人。多年来陈思与妈妈的关系是沉默不语。她只是在木格窗下，隔着距离领略妈妈变化无常的性情，毫无来由的惆怅，然后一张灰淡的脸很快就烟绕雾罩。毫无预兆的震怒，然后就能听见玻璃砸碎的摄魂的声音。
　　多少次，陈思坐在木格雕花窗下欣赏着这个神秘的女人给她内心带来的震撼。
　　母亲从来没有提起过自己的爸爸，陈思是从村里嚼舌的村妇嘴里确信，爸爸确实死了，墓碑为证，碑上刻有她的名字，爸爸的墓碑没有人打理，长满草芥，几乎掩盖了墓碑。陈思觉得爸爸的坟就像是长在山脊的一个小小的疥疮。弟弟的爸爸也死了，葬在山的另一侧，那是一座新坟，也有墓碑，墓碑上刻有陈思和田城的名字，弟弟叫城城。
　　母亲从来没有带她去过外婆家。只隐约知道，母亲生长在遥远的北方。到底有多远？她想也许是她今生今世也走不到的地方。
　　夏如烟，陈思的母亲有这样一个诗意的名字，可是好像很少有用得到的场合。平常梅花村的人都叫她烟花，因为她刚来到梅花村的时候美的像一朵花。她是十七八岁时跟着外出务工的陈升来到梅花村，然后再也没有回去，结婚，生女；再结婚，再生子，还是没有回去。
　　陈思的爸爸陈升是个孤儿，十二岁时，一场意外，失去了双亲。他就在那一瞬间长大。原本邻村的姑姑准备收养他，供他上学，据说他自个觉得自己已经长大，不愿意劳烦别人，于是就靠政府的抚恤金和在村子里做工打杂生存。村民们都说他是个懂事的孩子，没有父母教诲，依然没有染上任何恶习，为人乖巧，助人为乐。二十岁时，村里的其它小伙大都娶了媳妇生了娃。可是没有那家愿意把姑娘嫁给他。后来他就一个人北上闯荡世界去了，直到二十七八岁，带回来一个年轻漂亮能读书识文的漂亮姑娘，于是重新在梅花村安家立业。因为姑娘的亲人一直没露面，所以梅花村的村民都说他走运，竟然捡来个姑娘做老婆，这事情一传十、十传百，很快成为美谈，也成了娶不上媳妇的单身汉的榜样。
　　如烟在陈思父亲去世之前，她是幸福的。据说，那是陈升很疼爱这个漂亮的媳妇，自己田里地里的劳作，却不让她十指沾泥。陈思出生之后更是对她体贴入微，仿佛她给他生了孩子，便是他的大功臣。他们过着这种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生活，直到陈思满五岁那年，父亲决定盖新房。他在森山老林里选好的木料，她就提着笆篓给他送饭……房子盖起来了，一律圆润结实的木料，精雕细琢的木格子雕花窗子。她说，没上漆的木料易被虫蛀，不久远。于是他在村头压榨了桐油，那天，他提着半桶桐油上了屋梁，突然油漆泼了下来，接着是砰的一声巨响，她拉着幼小陈思的手慌忙跑出来，看见泼在地板上的桐油鲜红鲜红的……
　　陈思一遍一遍抚摸着木格子窗，久久凝神。她仿佛又听到一声巨响，看到一个高大的影子从房梁上滑下来，然后地上的桐油鲜红鲜红的。陈思想，桐油泼洒在地上就是这个颜色。
　　那个她也叫过爸爸的男人，陈思对他基本上没有印象。只听梅花村庄的人说，他是梅花村的人，家境贫寒，四体不勤，三十多岁了还没有娶到媳妇。后来就跟她的母亲好上了，母亲就生了弟弟，取了结婚证。不知为什么他突然变得勤快肯干。本以为安稳平常的日子要重新开始了，有一天，他犁田回来，母亲给他换鞋的时候发现他的脚底有道口子，说是犁田时踩到铁钉了。母亲帮他清洗了伤口，又喊来村医要打针。陈思看到那个巨大的男人很奇怪，他像小孩子一样东躲西藏，就是不让村医给他打针，母亲终于是拗不过他，又和村医说了些什么，村医这才离开。没过多久，那个不打针的男人发高烧，后来一直躺在床上，母亲在床头照顾他。再后来那个男人家里来了一群凶巴巴人，他们辱骂母亲，还动手打破了母亲的头。最后把他用毛毯弄走。再后来，山脊上多了一座新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