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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离凰祈愿人相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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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园里没有回环曲折的游廊,偌大的园子缺了屋檐的点缀而显得空旷,我踩在白玉铺就的路上,雪融进白玉深深浅浅的沟壑,为其添了一分莹白剔透。
我从来以为世上的事都是相对而言的,好比这白玉,于普通百姓可养一族,在此则只做铺路用,与寻常山石无异,一件死物的价值尚且由处境而定,而我自己,在这尚不熟悉的翌园里,又该处于何种位置?此番容月染见我,本是应当,但我对他了解太少,也不知道他对我又知道多少,至此寒冷之中又增一分不安与忐忑。
“明姐姐。”
呃,是在叫我吗?
不知何时,与我齐高的清俊少年已站在我身边,绛紫色的伞在我头上撑开,伞柄上嵌着拇指大小的紫水晶,周围饰以一圈白珍珠,透着一股尊贵与富丽。
“花著,你怎么在这儿?”我笑道。
自上次“簇锦”醉酒后,我已有好些日子未见过花著了,他仍旧一身紫衣,上面盛开着大朵大朵的青莲色牡丹,明媚的眸子如同春花般美好,他就站在我身边,那样干净地笑着。
他拽着我的衣袖让我同他转了个身,往回走去,“世子哥哥让花著交代姐姐你一件事,姐姐请先随我过来吧。”
花著带我来到明月阁,我这才知道我走过了头,花著一个人进去,让我在外头等他,须臾,花著抱着一堆半人高的书趔趄地走出来,我立刻上去接了一半,于是两个人各抱着大堆书回到了“知溯”的院子里。
我一脸疑惑不解,花著向我投来一个意味不明的目光,然后无端的叹了口气:“明姐姐,世子哥哥说,让你把这些书都抄满佛经,还要三天之内全部抄完。”
“为什么”我惊讶。
“因为你故意捉弄我们,害得我们喝醉酒还染了风寒,而且还作画来嘲弄我们。”一个清朗的声音突然插进来,语气中掩不住的嘲笑与得意,我偏头一看,正是白羽,“还是世子哥哥好,知道替我们教训你。”
“不是这样的,姐姐你别听白羽乱说,世子哥哥看了你给我们几个的画,说你的画布局精巧,气韵优雅,题字也小巧隽秀,笔力适中,所以才让你替他抄这些佛经的。”花著一脸为难地向我解释,同时瞪了白羽一眼。
“不是的,你们误会了,我问的是世子要抄这些佛经用来做什么?”我善解人意地笑着,语气顿时柔了几分,人呀,总是爱听好话的。
“不是世子哥哥抄,是你抄。”白羽纠正道,欠抽地勾着嘴角。
看来我有几个月都不会去想玉偈的事了。
“是这样的,明姐姐,每年这个时候呢,毓太后娘娘都要去玉都城外离凰山上的灵空寺祈愿,祈求来年风调雨顺,百姓安乐,人事昌顺,届时各宫妃嫔公主皇子,还有各王公世家的公子小姐们也一并随行,为表诚心,每年后辈中又要有一位身份尊贵的人亲自抄写佛经,并在上山之日发放给众人诵读。”花著道。
哦,原来是这样,在白羽愕然的神情中,我将一大堆书塞到他怀里,潇洒地转身向我房间走去。
“抄书可以,不过,我可不喜欢在院子里抄书,你得先把书替我搬到房间里,谢谢了。”
我看不到此刻白羽的表情,不过那一定比他喝醉时好看多了。
白羽在身后“哼”了一声,然后很没骨气地跑了上来
接下来的日子,过得尤其忙碌而充实。我看着桌上剩下的三分之一没抄完的书,欲哭无泪。夜里都要抄书到亥时,手上因为一直写字,冻得一片通红,脖子也僵得难受,我是哭不能言,全然没了当日应承下这件事时的潇洒,天晓得这西宁王室何来这许多人啊。
烛火爆了一下,又爆了一下。
唤珠走进来,有些心疼,于是拿来一颗夜明珠,还递给我一个鎏金印花手炉,我抱着手炉觉得暖了许多,人也精神了不少。
我向唤珠投去一个感谢的目光,只见她眼眉低垂,明珠的光辉下,秀丽的脸庞好像染着一圈淡淡的红晕,静静地站在我身边,帮我研着磨。我的心也因此而静下来,屋内滴漏的声音开始变得格外清晰,一声声如同雨水打在深井里的清脆微响,在人心头荡开一层层涟漪。
“姑娘,姑娘。”一阵轻轻的而有节奏的敲门声传来,天已经亮了,我抬了抬眼皮,艰难地从床上起来,昨晚丑时才睡的我显然有些精神不济。
打开门,唤珠给我端了早食,面容也有些凄惨。昨晚我让唤珠先去休息,可她怎么也要留下来陪我,今天又这么给我做膳食,我看着她,觉得好像许久没有人对我这么好了,突然又生气又感动。
“姑娘快些吃吧,世子说让姑娘准备一下,待会儿随他一起去离凰山。”
我拿筷子的手顿了一下,容月染不仅要我代抄佛经,还要我和他一起去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还要我替他诵读吗?不过也好,我本也想寻着机会出园。
我换了平常最普通的白色衣装,头发只是理顺了拿锦带绑了一圈,一张脸不加一点修饰甚至有些憔悴苍白彷如大病初愈一般,事实上我也是。唤珠看我这么收拾自己,面露疑惑而又不问为什么,我朝她会心一笑,一同出了门。今日有许多的世家小姐甚至公主会见到,我绝不能太妍丽,何必去抢她们的风头,惹来一身无谓的嫉妒祸事,而我自信就算是这样,也无法盖去我一身潋滟光华。
出了翌园,一辆紫黑色羽叶檀马车静静地停在那里,深沉古雅,美而不华。旁边一个青衣男子上前与我恭敬地道:“小姐,请上车。”马车有些高,我上去就有些吃力,撩开淡青色的云锦华帐车帘,车内却早已有一人。
那人一身月牙白锦袍,如流水般自然垂落,而他有些慵懒地靠在车内的椅背上,手持一卷书专注地看着。
白衣黑发,长眉若柳,朱唇泣血,一眼淡雅出尘,一眼妖冶动人,如雾般的眼眸里同时藏着清冽与魅惑,狭长的眼角上扬着勾人心魂,容色绝美,风仪天成,这人怎能生的这般好看,真是祸国殃民!
诗言: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窄小的车厢在他的映衬下仿佛成了天地间最美的景色,叫人再难移开眼。
这样的人,除了容月染,还会有谁?我常以为见惯了美色的人是无所谓一个人的样貌的,毕竟人对他的同类事物都会存在一定程度的反感,更有甚者会加以迫害,使自己成为独一无二的一个。
然而此刻我看着容月染,皎然的天光透过被撩起的青色纱帐打在他清冷绝美的脸上,我只觉一股清流缓缓流过心上,好像浇灭我心头的不安之火,突然得到了片刻宁静。
容月染移开书,淡淡的扫了我一眼,清冷如雾的眼眸中丝毫看不出兴味。
这让我感到挫败,在这个十七岁十分好看的少年眼中,我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人,即使是我长得同样好看。那他又为何让我留在这里,为什么让我替他抄经,又要我同他上离凰山?
我从来都摸不透他的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