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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合六图不死逐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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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年少跟随师父游历时见过泯悯,那时我刚离了母亲,对于从未离过她身边的我来说,就像是突然闯进了一个陌生的世界,那些真实的残忍与无情一下子统统暴露在我面前,我认识到自己的可悲可怜,心中倍感失落无望,少不得要师父他老人家一番开导,于是便带我来见了泯悯。
老和尚见到还只是一个小女娃的我,说的第一句话便是骂了声“妖孽”,我当时百思不得其解,只想着这人也并非好人,说的话不听也就是了,然而过了这些许年,我却也渐渐明白了,妖孽,亦是可怜,无论有无害人之心,纵有千般不愿,万般无奈,少不得有人因她而死。
我从不信命数,母亲死后,更加不信旁人,只相信自己,难免生出自负多疑的性格,以至于不信容月染会为了我去放弃剩下几年不多的生命,如今他因我而生命垂危,自己与他相识不到一月,何苦累他至此,他那样一个风华无双的人,本该无心无情,淡漠一切,原是我看错了他,也看错了这个世界吗?若他真的死了,于我而言,发生的变化,不过少了一个未知的阻碍。
阻碍吗?的确是,如今他要死了,我不知道该不该悲伤,当我面对溪灵谷里无数的人死去时,当我在战场上看那一片血流成河时,当我和许许多多的人一起流离失所,饥寒交迫时,我差点以为,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所以,一个人在或不在,又有什么差别,没了不过多点一盏长明灯而已。
“姑娘可是命薄啊。”
又是这一句吗?
“今时不同往日了,师父也已经不在,我的世界早就是天翻地覆,家园不在,亲人逝去,我何必还要遵照当日的嘱咐,隐身不出,你终日在离凰的灵空寺里,可知外面已是沧海桑田,百姓罹难,英雄孤冢!可知害我溪灵谷族人性命的人就在西宁,西宁容王还要继续粉饰太平吗!”我渐渐抓紧衣袖,“我偏偏不让!”
孤坟又如何,我本没有奢求过有一个人作陪。
泯悯知我不甘与戾气太重,劝我不过,“你可知此处为何叫离凰?”
我之前也并非没有想过,说:“凰是百鸟之王,祥瑞之兆,又叫朱鸟,朱为红色,就是绯色,而这一代的沧澜皇室便以绯字为名,沧澜靖帝虽有十数女,与西宁有关的,也就只有二十年前嫁于延王的长公主——沧澜绯玑,离的意思,是说,公主薨于此处。”
“公主死于靖帝二十一年,觉不觉得,你和长公主很像?”
“像又如何,我们不一样,和尚,你又在咒我早死吗?”
泯悯白眉舒展,笑着摇头:“你跟我来。”
我跟着泯悯,来到之前住过的那间禅房,泯悯上前搬开了书架,令人心颤的毒蝎子依然在那里,我明白泯悯要做什么了。
那一间长明灯室。
四周上千盏灯晃得我眼疼,中间有个半人高的铜台,上边放了几本很厚的书册,我拿起一看,上面都是些名字:靖帝十九年,益霖县,冀德军三千五百八十一人,戈南县,临北军七百二十五人,浔州,飞云骑一百六十九人,靖帝二十年,觅州,黑云骑七百十一人……直到最后一本,瑾帝元年,溪灵谷,帝师一族,覆灭。
“今天倒是尽看些人名了,这些灯都是为这些人点的吗?”
我自顾自瞧,也不管泯悯是否回答我,书册的最底下,有一张陈旧的泛黄的图纸,只看一眼我就知道,这是西宁的另外半份东陵皇图!
沧澜绯玑竟把它放在这里,我不解,泯悯为什么要把它交给我?一转头,泯悯已经不在石室里面,想是出去了。
我往回走,将几本名册和半张图都带出石室,石门关上的一刹那,几千盏长明灯忽然都熄灭了,长长的密道里是一片黑暗与死寂。
蝎子又围了上去,我退开一步,泯悯坐在房里等我,手上拈着佛珠,长长的白眉里比来时多了派安然,我问他:“为什么把东西交给我?一个将士一盏灯,这里面的,似乎不够。”
“当初公主将它放在这里的时候并未说不能拿出来,如今既然你在找它,不如就给你。”
“和尚,你不是向来讨厌我,避之不及的吗?”
“阿弥陀佛,出家人没有喜憎,小女娃儿不要妄言。”
我一笑:“是,大师,可我不小了,你看着吧,我一定会比沧澜绯玑活得久的,都说红颜不寿,那是她们,不为自己活。”
泯悯难得的没有辩驳,“沧澜皇朝建立之初,分封四个异姓诸侯王与西宁,明成,南泽,夷越,始帝于元年便开始建造百年后的陵墓,并且将征战天下时遗留下的一大笔奇珍,兵书,武功秘籍,还有代表皇室至尊的苍云圭,江湖的莲月令,与其说是陵墓,不如说是藏宝地,东陵一启,可乱国本,于是始帝将陵墓的位置画成一幅东陵皇图,一分为六,皇室和四国各占一份,还有一份,就在世代守护帝室的溪灵一族手中,到如今已传了近三百年。”
我接口说:“其实东越皇陵里,最吸引人的不是这些,而是一种——不死药,传说始帝的皇后逐桑夫人是一位西南祭祀的女儿,会巫术,通药理,为助始帝得天下,她不惜折损性命,偷窥天机,制得一种可怕的伤药,人服用以后,如得天人之躯,不死不伤,以相助始帝战无不胜,然而她自己却因天谴而不寿,始帝情深,又觉得这药妖邪异常,害人不浅,将它长封地底,永不见天日。”
泯悯道:“世上无长生,生亦何苦。”
我仍不明白,问:“你到底为什么把它给我?”
泯悯忽然对着天边的红光一拜,直喊了三声罪过,“老衲想让你救一个人,开东陵,救世子,这是长公主的遗愿,亦是我将他给你的目的。”
我笑了,“和尚,你是在拜你的佛祖吗,你心中有所执,佛祖怕不再眷顾你了?”
泯悯起身,面向我,“世子之才,足以平世,可惜命有一劫,怕不得过。”
我的笑容僵在脸上,“若有劫数也是我带给他的,我自然想办法化解,只是若要因此开启东越皇陵,和尚,届时皇权旁落,武林不宁,你不怕天下大乱吗,况且我一个女子,如何从各国上位者手中得到皇图?溪灵谷族灭,幕后主使要的也不过这一块破布而已,却为此牺牲我上千人的性命,你可知被人保护着活下来的感受,那是无穷无尽的愧疚的煎熬!”
“女子者,可兴天下亡天下,老衲相信你不是孤身一人,你是你师父选中的人,这件事必定由你去做,六张里面你已有三张,另外一半何愁得不到?”泯悯语气坚定。
“我就说,和尚你六根未净,为一人而赌天下,值得吗?”
泯悯笑笑,不再言语,转身离去。
忽听得一声长叹:“一人不是天下,一人却是另一个人的天下,小女娃儿,这步棋呀,可千万别走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