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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孤庙拂晓忆事往 ...

  •   我一饮而尽,醇香的液体顺着舌尖而下,直至清香满腹,又夹杂着些许甜腻,最后才感受到那股酒劲儿愈来愈烈,好像有一股火流淌过全身,与暖人的冬光巧妙融合。
      其他几人都是小口啜饮,我自认酒量极好,所以才敢这么喝,他们几个定定地看着我已空的酒杯,脸上是讶然的神情。
      “明姐姐,别喝这么急,千江的酒很烈,容易醉的。”
      “让她醉了出些丑才好呢。”
      “光喝酒可没意思了,不如边做些其他的事?”
      “那姐姐说做些什么好?”
      说话的是素归,他的容貌与素娘相似,应该是她的儿子,看起来是个容易亲近的人,谁都不像白羽,谁叫我对不住人家呢。
      后来素归一定觉得他问错了话,白羽想给自己倒酒,一不小心洒在了千江的衣袖上,千江恍若未觉,顺过酒壶给我斟了一杯。
      “我们开赌局吧。”
      我深信譬如赌场青楼之类的存在,除了吸食无数对金钱、权势和美色的寻求外,也还可以用来消磨打发时光,当然,这只是贵族的权利,他们可以一掷千金,肆意挥霍,平民一旦陷入欲望的漩涡,不过一场虚无缥缈的梦,大多数人都成了牺牲品。
      玩的是最普通的骰子,无关脑力,只靠命运运限,然而我忘了今年我运数不佳,诸事不遂,几局下来,我面前已没了筹码。
      白羽一脸嘲笑地把几人的杯子都搜罗到我面前,素归好心地给他搭了把手将酒壶递给他,我看着被依次斟满的琉璃盏,觉得这回我是挖了个坑将自己埋了个彻底。
      说好了输的人不付钱财,只消喝酒就行。
      一杯,两杯,等到三杯入腹,直觉酒气上头。
      我暗叹这样下去不行,几人戏谑地看我,我偏头望向四周,只见大雪过后,园中一片静谧美好,银光泛泛,这样好的景致,怎可我一人独醉?
      “我不介意一人全喝了这些,只是浪费了这些好酒,不如这样,我喝一杯,你们轮流陪我一杯可好?”我提议道。
      几人都痛快答应了,我心中暗笑奸计得逞,只是唤珠担忧地看着我,怕我大病初愈的身体不好喝多,我笑着说没事。
      果然,几轮过后,唤珠连说着不能再喝了,素归和花著面上染了红色,千江虽是酿酒人,此时也有了些醉意,反倒白羽出乎我意料,看上去依然神志清明。
      不过几个小孩子,若是连他们都喝不倒,我明雪倾算白喝了二十年酒。
      我端着酒杯看向白羽。
      谁知他坚定地摇摇头,眸光在我身上转了转,蓦地一头栽在桌上,昏然不省人事。
      花著强撑起头来,“明姐姐,原来你跟世子哥哥一样,不会醉。”说完又猛地灌了自己一口酒,倒在了已然昏睡的素归身上。
      我呵呵一笑,想着差不多了,今日我在“簇锦”里开了赌局,又灌醉了一干人,这日子也不算无趣了。
      我兀自又灌了几杯,身体因酒力热起来,我就将大氅脱了盖在唤珠身上,灵台却分外清明起来,醉倒的几人,皆是安静地睡着。
      我拿着锡壶来到梅树下,芳菲轻摇,天地静美。
      暖意渐渐散去,我想着原来酒也能越喝越寒,原来年纪大了,连醉也是不容易的。
      唉,也是许久没有醉过了。
      自那天过后,众人都无一例外的染上了风寒,自然是酒醉后吹了风的缘故,我心中甚是内疚。素娘知晓后却无甚担忧,只道:“姑娘不必担忧,他们几个不安好心的想灌醉姑娘,哪里想得到您的酒量如此好,且只管让他们各自受罪去。”
      我对着她尴尬一笑,心中总归过意不去,于是问素娘要了纸墨,决定画几幅画送给花著他们赔罪,画中却是各人的醉态,只有千江除外,给他画的是“簇锦”里的雪梅,还在上题了那句“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此刻唤珠应该已经将画送到了。
      我呆愣这坐在门前的玉阶上,我先下住的这一处叫“知溯”,知道过去有什么好的,有时候回忆才是无穷无尽的痛苦,我看不如叫“知未”好。
      来了这么些日子,仿佛与世隔绝,翌园像个巨大而精致的牢笼,将所有的硝烟挡在外面,之前我可以不去想的事情,此刻又统统回到脑海中,像一团纷繁的蛛网网住我,挣不开,逃不脱。溪灵谷的惨象又开始浮现,四周寂静无声,我的上空回荡着幽灵的哭喊,嘶哑的声音问我为什么我还可以悠闲地坐在这里,为什么看着他们枉死而什么也不做,我想,我知道有多想,可是,我不知道,我已经派了许多人去查找,却始终找不出那只让溪灵谷一夜倾覆的主使,究竟是谁?是谁毁了我五年的家,毁了我心中唯一能够安然生活的地方,那片美丽的土地和在那里平静生活的人们已然不复存在,我曾经决定安定的心也在一刻间灰飞烟灭。
      我担心的那些流民,是否依然无处安生,是否依然每天重复地面对着死亡?
      明成南泽休战议和,战争结束的背后是否隐藏着更巨大的危机?
      沧澜皇靖帝与明成王于一月前相继薨逝,王位更替,年幼的沧澜绯瑾与明风青分别继位,该如何担当大任?又应当由谁来改变王都与明成的乱局?
      夜半,我套了件素白袍子,裹了平日里不常穿的雪狐皮披风,悄悄地出了门。从怀里掏出夜明珠,那是我从房中的琉璃灯上抠下来的,明珠的光辉温柔地洒开,给门前的玉阶镀上一层优雅的银光,梧桐光秃秃的枝干落下斑驳的黑影,莹白的雪地被割裂的破碎不堪。
      我在它上面快速踏过,一不小心脚下一滑,整个人直直地向前栽去,好痛,我脑海中突然闪过齐玉那张妖冶而欠揍的脸,一副嘲笑我的模样,若他真在此处,总要笑到地上去才罢。我总是想,在我二十年来所遇人中,也唯有齐玉,顶着一副天人姿容,处于那样的位子,还能有孩子般心性,见我出糗时笑得前仰后合,受伤流血时又心疼得稀里哗啦,他那样的人如果不是真正通透的人,就是太善于伪装,可就算是隐藏,我也希望看到那样的他。我捂着膝盖爬起来,踉踉跄跄地向前跑去,我无暇去看周围的黑暗,只一味顺路往前跑,直到再没了路,也就出了翌园。
      我不大识路,于是一直沿着郁河走,天蒙蒙亮,我静静地坐在城墙下,城门在我面前缓缓打开,风很大,在守城士兵惊异的目光中,我拉紧了披风,快步走出。
      灵女庙在城外五里,我走了近一刻钟,风声很大,却听不到一点人声,庙里的正中央依然是那天人姿容的灵女像,安详慈悲的目光无声地凝视着,使我不自觉低下头,两边还有烧过的炭火并一些干草和破棉絮,只是来这里避难的人却不知所踪。
      忽然塑像后面发出细微的声响,我慢慢绕到它后面,一个圆圆的小脑袋从里面探出来,见到我时惊叫了一声:“灵女姐姐回来了!”
      我抚上她软软的发,小小的人儿只有我一半高,温柔道:“小五,说过多少次了,我不是灵女姐姐。”
      她用力摇摇头道:“可是娘亲都说您是,他们都说您是灵女转世,才会和灵女长得那么像,还有要不是您,我们都早冻死饿死在这里了。”
      我蹲下身,与她平视,“所以说,所有人都没事,你们离开了这里?”
      小五点点头,开心地笑起来,“嗯,您离开的第二天,就有一个穿青衫的先生来找我们,他带我们离开了这里,把我们带到一个好大的院子,那里有好多新的炭火,还有软软的床,还给奶奶送了药。”
      原来小五以为那青衫先生是我找来的,我那时身处翌园,昏迷不醒,如何能叫人做着许多事,既然不是我,玉都之中会有谁有此能力阴骘下民?
      我问她:“小五,那你为什么一个人来这儿啊?”
      她嘟着嘴:“我来看灵女姐姐啊。”
      我捏捏她的小脸,绽开笑容:“那姐姐给你讲讲灵女的故事可好?”
      小五的眼中放出光亮来,拉着我在塑像前的台阶上坐下,我将狐皮披风拉了一半裹住她,将她抱在怀里,庙宇前四方的天空上有一层清冷的月光。
      “这是许久以前的事了,姐姐也还很小,那时候和现在一样,国与国之间经常打仗,百姓与兵士都苦不堪言。灵女是公主,那时她的父皇还很年轻,经常四处征战邻国,公主在她父皇和母族的庇护下长大,在公主十六岁的时候她终于厌倦了深宫里的生活,她擅自跑出皇宫,将自己乔装成一名普通士兵混入了军营,不久后就和大军一起出征。然而那一场战役打得一场惨烈,双方死伤惨重,公主被当成俘虏掳到敌营。那些敌方士兵们也不是人,战争带来的苦痛几乎湮灭了他们的人性与善心,公主被沾了盐水有倒刺的鞭子笞打,一双玉足戴上了沉重坚硬的脚镣,再也无法逃离。俘虏的生命不属于自己,在那些暗无天日的日子里,公主的一双手生满了茧,脚上因为重铁而刻出几道狰狞的血痕,大大小小的伤疤布满全身,终于有一天,他们发现了公主的女儿身,当惊世之貌展露在天光下,招来的不过是更加惨无人道的对待,那些士兵们何尝见过这么美的女子啊,一个个只剩下丧心病狂,身娇体贵的公主,心高气傲的公主,她怎么受得了啊!然而,身体的污秽如何取代心灵上与生俱来的高贵,公主知道,那些虐待她的士兵也并非无心无情,而是苦难太深以致仇恨之重,当公主以脆弱的姿态倒在地上时,却用一双纯净而悲悯的目光凝视着所有伤害过她的人,一切不过因果循环,她父皇所造的杀孽,终是报在了她的头上!”
      讲到这里,我重重地叹了口气,人生无常,命途之舛,昔日贵女深陷苦难泥潭,怎不叫人扼腕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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