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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地心暖玉为媒,公主嫁我可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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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时间,转眼便过。
明历十三年,初春二七日。
今日是明国皇帝的四十七岁大寿,亦是他为三位公主选夫的日子。
往日里冷冷冰冰的皇宫,今日也似是被这喜庆之气沾染,多了几分热闹与人气。
早前,皇帝便已颁下圣旨,今夜酉时开宴。
然而,大多数官吏却皆是申时便已至殿外。三三两两的站在一起攀谈,介绍介绍家中的子女,有缘的聚个姻缘,无缘的就当积攒个人脉,到也没有坏处。而小一辈的,则各个摩拳擦掌,说着今晚除了皇上以外的三位主角,盼着能够抱得一位美人回家,名利双收。
而当中,最多谈到的自然是当今皇帝最疼爱的九公主,她血统高贵,且不仅人长得风华无双,琴艺更是卓绝,这般才貌双全的女子可算得上小一辈心中的女神了。再加上,皇帝对其宠爱的程度,可以说,娶了她,仕途之路必定是一片坦途,飞黄腾达可谓指日可待。
然而愿望是美好的,现实却是残酷的。想象的不错,可九公主却只有一位,因此也有不少明智的公子哥将目光放在了八公主身上。
八公主的母妃是如今颇得圣眷的淑妃。这淑妃原名张淑,其父乃是定远大将军张晋。此人虽常年驻守在边塞,但在明国的军中却十分有威望。若娶了他的外孙女,在军中的路无疑会好走许多。因此对想要从武的人来说,这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而最后一位七公主,在热闹的场面下却是少有人提及的。
不过,这倒也不能怪他们。明国有铭文规制,凡为驸马者,若公主没有较大的过失或缺陷,是不能再纳妾的。七公主明云溪这种情况,就算明皇特例能够再行纳妾,但正妻之位却是不能动摇。往后进仕途,一旦有大型宴会要携妻出席的,就不得不带着这么一位心智未开的女子同行,这搁谁面子上都有些过不去啊。
在加上明云溪的母妃过早离世。她在宫中一没靠山,二没人脉,明皇对她的态度也是可有可无。因此,她虽是三位公主中最为美丽的一位,却依旧少有人问津。
沐洛萧到的时候,正好听到这些诸如此类的交谈声。他嗤笑一声,懒得搭理,只不紧不慢地跟在凌墨身后。
今日,她一反常态的穿了一身白色的贵族式斜扣棉衣。剪裁的极是合体的长袍衬托出她高挑挺拔的身材。在加上她本身长得俊俏,尚未加冠的她只把一头乌发用跟粗绳随意束在一起,晚风一吹,几缕调皮的发丝摆脱束缚,挣脱了出来,悠悠的飘飞在她的鬓边。
那场景,就好似面前站着的并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副传世的水墨画。周围的一切皆成了她的陪衬,唯有那一身飘飞的白衣带着透纸而出的洒脱,朦胧,却又让人移不开目光。
凌墨的出现让场面一时间静了下来。小的官忙往旁处撤了两步,给凌墨让出路来。而与他相熟的官吏则热络的上前来寒暄两句,顺便称赞一下沐洛萧仪表堂堂,又乃父之风之类之类的话。
凌墨虽然依旧冷着一张脸,话也极少,但来者大多清楚他的脾性,在加上多是武将,场面倒比沐洛萧与凌墨两人交谈时还要好的多。不时地,凌墨也会为沐洛萧引见一些人,虽只是寥寥几语,但因之前已经做足了功课,此时有了凌墨的介绍,记忆起来倒显得容易的多。
“凌将军。”
凌墨正与人交谈时,一道有些苍老的声音突然传了过来。紧接着一名年过花甲的老者带着一名二十五岁的青年走了过来。老者发色虽已花白,但却精神矍铄,一双沉稳有神的眸子中丝毫不见他这般年龄之人该有的浑浊之色。
“傅相。”凌墨拱手回礼。
沐洛萧则站在一旁,看着老者渐行渐近。她眼中幽光一闪,随即微微低首,额前细碎的发遮住了她的眉目,让人再难探寻。
“这便是你前些日子寻回的独子吧?”傅恒偏头打量了沐洛萧一下。
他人虽老,但眼神却不差,刚刚虽隔得远,但他却从这个少年身上察觉出了一种沉稳与老练。并非是大多数少年人极力表现出的那种虚浮的沉着,而是自然而然,张弛有度的细节表现。
见凌墨点头,沐洛萧上前一步施了一礼,她脸上带着平和又随意的笑,眸子清亮,不亢不卑:“小子沐洛萧见过宰相大人。”
“不必多礼。”傅恒单手托住她,心中却肯定了自己最开始的想法。虽只是第一次见面,但傅恒心中却隐隐有种感觉,此子怕是不凡。
而就在此时,殿门大开,从中走出几名侍卫,高喝道:“有请诸位大人入殿。”
闻言,众人按官阶排好,随着先头的几名侍卫走入今晚的主场,同庆殿。
同庆殿中早已一切就绪,座位的排列也和此时诸人的站位顺序基本一致。因此,除了少数人有些微的调换之外,大部分人皆是顺序就坐。而年轻一辈,因官阶散乱,还有少数人并未入仕的关系,皇帝特别下旨,赐座于其父辈侧首。
“皇上驾到。”略有纷乱的殿中,在这声高喝中瞬间安静下来。
皇帝明锦业携手皇后与淑妃从后殿中步入,其后还跟着太子,四皇子,十一皇子和今日的另外三位主角,七公主,八公主,九公主。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见皇帝与皇后、淑妃落座后,殿中所有人同时跪倒在地,俯首高喝。
“行了,都平身吧。”明锦业满面红光,看上去心情不错::“今日乃朕寿宴,同时亦是朕为朕的三位女儿择婿的日子,可谓双喜临门,朕心甚悦啊。”
“臣等恭喜皇上。”众人再跪。
“行了,都起身落座吧。”明锦业挥挥手,示意众人坐下,继续道:“想来众卿也都清楚。朕的三个女儿,云溪,云慧,云岚皆以过及笄之年,只是因朕心有不舍,这才硬是将她三人多留了些时日。如今,朕心中虽依旧不舍,但到底是女大不中留。朕不能因着自己的私心,耽误了她三人的幸福,因此,今日借着朕大寿的机会,朕要为朕的三个女儿选择良婿。”
明锦业说到此略微一停,扫了一眼底下的年轻人,那一张张脸庞清楚的展现出了这一辈人层次分明的差异感。
定力稍差的此时已是喜形于色,那种跃跃欲试的兴奋毫不遮掩的便表现在了红润的脸上。而略强一些的,脸上则勉强维持着平静,但那双闪烁不定的眸子却实实在在的出卖了他们内心真正的心情。只有极少的几人,他们维持着一开始的平静,不管内心真正的想法如何,至少在此时,皇帝从他们身上感到了湖水般的平静。
“如先前所说,凡是十六岁以上的男子,未有婚约,又尚未娶妻的皆可一试。”明锦业说着,对身后的三位公主点了点头,示意她们站到前方。看着容颜精致,显然经过细致装扮的三位公主,他满意一笑:“朕的三位公主,大明国三位最璀璨的明珠。今夜,无论是谁,只要能够打动她们的芳心,朕皆会赐婚。”
皇帝的承诺显然让更多的人眼睛亮了起来,然而枪打出头鸟的道理对这些从小生于官宦人家的孩子来说,是在浅显不过的道理。皇帝虽然说只要打动公主便可,但这也相当于没有给任何提示。因此,虽然大多数人都一脸的跃跃欲试,但却没有人敢于上前。
傅世成坐在一旁,他虽然一脸平静,但面对自己倾心了十年之久的女子,要是在这般情况下他还能做到心如止水,那他可当真是圣人了。然,他虽然早已按耐不住,但傅恒却在桌下不动声色的按捺住他。
傅恒心中自然也清楚自己孙子心中的焦急,但他却比傅世成看的更加透彻。皇帝虽明面上给了三位公主自由选择的权利,但若说他心中没有选定的人选,傅恒是无论如何也不相信的。所以,此时比起让自己的孙子去做这个出头鸟,他更想看看其他人的表现,再说的具体点,他更想看看凌墨不闻不问足有十七年又突然带回来的独子,究竟有什么能耐。而皇帝对此人又抱有什么样的态度。
沐洛萧坐在凌墨旁边,她眼神扫过,将周围人的表情与动作皆收入眼底。多数人的游移不定她看在眼里。而少数几个心志坚定的则都在父辈的授意下呈观望态度。
“呵。”她嘲讽的挑起嘴角。这就是官场,这就是朝堂,这就是皇宫。是欲望与权势肆虐的洪流,也是猜忌与恐惧并存的牢狱。她不懂,为何如此多的人乐此不疲的追逐着如此令人身心疲惫的东西,更不懂,他们将无数时间、金钱与智谋耗费与此的意义。
她只知道无论如何,她已经踏入了进来,无法回头了。这几天她身边多出来的尾巴和现在某些人集聚在她身上的视线都在不停的告诉着她,她不愿意,此时却不得不接受的事实。她突然觉得反感至极,也懒得再与他们耗下去,见凌墨似乎也并没有阻止她的意思,沐洛萧干脆的站了起来。
“既然没有人愿意一试,那草民斗胆,愿做这第一人。”沐洛萧的自荐有些出人意料,可又在意料之中。
皇帝原本有些不悦的脸色,也因沐洛萧的出现而稍微缓和了一些。他看着站在殿中央的少年,那不亢不卑的随性让他颇为欣赏:“好,你便去试试吧。” 他亦想看看,这个人究竟是一只猛虎,还是一只病猫。
“是。”沐洛萧行了一礼后,上前走了几步,来到三位公主的跟前。
说实话,这三位公主容貌皆是不俗。再加上经过了精心的装扮,更是显得天香绝色。再加上九公主琴艺超群,八公主自小习武,两人皆算是才色双全的女子。然而,沐洛萧的目光却只是在九公主与八公主的身上稍稍停留了片刻,便转移开去。
在她们的身上,沐洛萧找不到丝毫停留的理由。她的身边从不缺漂亮的女子,沐月儿与曜儿虽然气质不同,但皆是绝色,甚至比面前站着的这两位公主还要更胜一筹。至于才艺,呵呵,就她所知的来说,曜儿一人便足以胜过她二人。
所以,她感兴趣的,从一开始便只有一个人。
她抬头,看着皇帝道:“皇上,草民斗胆,向皇上求一套作画的工具。”
见皇帝点头,底下的太监立刻将东西抬了上来。沐洛萧也不言语,只抬起拿着笔的右手,她闭了闭眼,却又很快睁开。落下的手在洁白的宣纸上流畅的勾勒出一道道线条,在短短的时间内一幕场景便跃然在纸上。
片刻后,沐洛萧搁下笔,拿起宣纸轻轻吹了吹,然后毫无停顿的走到了七公主明云溪的跟前。微微低头,将手中的宣纸捧到了明云溪面前。
而随着她这一动作,大殿之上的所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众人面面相觑,拿一种不可思议的,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她。好似对她在三个公主中选择了七公主,十分的不理解。
而看着面前的人,明云溪心中亦是不解,初见时的威胁感再次升腾与她的心间。她按捺住心中涌上的不安。脸上挂着茫然的懵懂之色,似是不解的看着沐洛萧,一脸孩子气的问道:“洛萧哥哥,你这是?”为何选择我?
“你先看看。”沐洛萧指着画,一脸温和的看着明云溪。
明云溪无奈,只得低头看画,然而这一看却愣住了。
沐洛萧的画线条简单,可以看出有着极深的作画功底,虽是寥寥几笔,却不难让人看出画中人正是明云溪。她站在楼宇之上,俯瞰着宫廷内景,身上带着一种挥之不去的落寞感。画旁,还有几句蝇头小楷“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
“这……”明云溪心中一震,她抬头,沐洛萧那双干净透彻的眸子让她觉得一切似乎已经被她看透了,可仅仅见过两次的人可能吗?明云溪心中不确定,也无法从沐洛萧的眼中读出她心中的所想。
“公主,沐洛萧一无功名,二非官绅,只是一介平民。今日能站在这里已是几辈子修来的运气了,本不该贪图更多。但……”沐洛萧无奈的摇摇头,似是对命运的安排有些无可奈何,她单膝跪下,看着明云溪的目光一片真诚:“公主,沐洛萧斗胆,望公主能下嫁与我。”
“什么?”明云溪惊怔之下,脸上的表情都又些微的崩坏。但索性周围的王公大臣,甚至连皇室众人都因沐洛萧这句话惊呆了。因此,倒也无人发觉。
“沐洛萧请求公主下嫁与我。”沐洛萧再次重复了一遍,这次她说的更为清晰与深刻:“沐洛萧什么都没有,但沐洛萧承诺若洛萧有得公主之幸,必将珍之,惜之,爱之,信之。忠你所想,成你所愿,护你一生。”
“我……”许是沐洛萧此时的目光太过于明澈,亦或是她的这番话说的太过于坚决,所以才让明云溪心中混乱了起来,这种感觉,甚至比她听闻皇帝要在宴会上为她选夫时来的更为深刻与震撼。
她原本已打算认命的,却没想到沐洛萧会突然冒出来。她的画和那双看透世俗的眸让她心惊,可她刚刚所言和那双干净诚挚的眸又让她觉得暖心。这么多年来,她一个人在皇宫中过着胆战心惊的生活。没有一个人可以看透她的内心孤寂与怯懦,亦没有一个人让她觉得如此窝心与温暖。
然而,这一切,这个自己仅仅见过一面的‘男子’却做到了,轻而易举的。
她心中恐惧着,却又带了点期待。自七岁发生那起事件之后,她就再也不敢相信任何人,没日没夜的戒备着的日子早已让她身心疲惫,她无时无刻不渴望着离开皇宫,离开氏族,过普通人的生活。
然而,她也知道这个梦离她实在太过于遥远了。皇家的女儿想离开皇宫,除了政治婚姻和氏族联姻外她找不到第三条路。
然而今天,老天爷似乎终于对她宽容了一次。可沐洛萧,这个同样站在政治的漩涡中的人她能够相信吗?明云溪心中犹豫,面上亦是带着孩子气的不确定,软濡地小声嘟囔道:“就只一幅画?”
闻言,沐洛萧一愣,旋即裂开嘴,她挠了挠头,似是也觉出不妥:“也是。”她能感觉到,明云溪心中的犹豫,这让她多少有些喜出望外。她深切的知道,如明云溪这般的人,对人的戒心必定是十分之重,可她如今能够说出这番话,就已经代表了她心中是有所期待的。
她沉默的看了明云溪一会儿,眼底些微的犹豫转变成了坚定。
在众人倒吸一口冷气的惊愕表情下,沐洛萧自行解开了衣襟顶端的扣子,这般行为在这严肃的宫宴上显然是极为失礼的。可她的动作却没有丝毫停顿的从颈项上取下了一个玉哨。看材质,那玉似是并不普通,莹白中晕染着似血的红。
“这,这可是地心暖玉?”傅恒惊愕的站起身子,瞪大了眼睛。地心暖玉乃世间珍奇,有价无市。就算是皇室,也只有两块打造的极薄的龙凤玉佩,传给代代的皇帝与皇后,是身份与地位的象征。
闻言,殿中人皆是哗然。传闻,这地心暖玉乃自然孕育的奇珍,千百年难得一见之物。常年佩戴,冷热不侵,有益寿延年之效。对于练武之人,此物更是能够温润经脉,以防走火入魔。此等稀世珍宝,沐洛萧竟将它交予一个心智不开的公主手中,着实是暴殄天物,让人难以置信。
“宰相大人当真学识渊博,这的确是地心暖玉。”沐洛萧肯定了傅恒的推断,她语气平淡,似手中不过一平凡之物,并没有因为他人灼灼的目光而改变,只眼神诚挚的看着明云溪,道:“此物乃是我偶然所得,这玉哨也是我新手所雕,这上面的每一横,每一竖都倾尽了我十二分的心神。”
她说着,将玉哨递至明云溪眼前。
“今日,我便以这地心暖玉为媒,公主嫁我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