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三郎》谢清一

17、第十七章

　　梅凌垄睡了片刻，又睁开眼睛道，“六郎。你说，这里会有谁这么了解我？”
　　“不知道。”陈璞看着颜瑟动作迟缓，提剑打过去，“不许停。”
　　颜瑟抖抖索索又试了几招，梅凌垄看不下去了，“让他出去。猪一样。以后你慢慢训。”
　　颜瑟脸刷一下白了，又不愿出去，勉强又挥了两掌，见梅凌垄脸色又沉了下来，手上动作又迟疑了，动作慢了，垂头丧气道，“我回去看看妹妹。”
　　陈璞关了门，见梅凌垄仍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心想刚才小家伙装模作样半天估计他也是梅瞧在眼里。
　　梅凌垄又呆了许久才抬了眼，“六郎。你说。认识我们的人有这么多？”
　　“没有。”陈璞见他面色似有些倦意，在外混闹几天想是也没有好好休息，便催着梅凌垄去休息。
　　梅凌垄难得听话，躺了回去，陈璞见他衣服也不换，衣角卷着湿泥，鞋底也粘满了脏污，走去将他搬正了，“几日没睡了？”
　　“都没？”梅凌垄闭目冲道，“方十七郎天天在赌场里蹲着。水都喝不上几口。”
　　“那你先躺会。少说话。”陈璞见他只哼了两声，终于也没了精神，弯腰提着他的靴子往下褪了少许，梅凌垄挥掌推开了他，“不动。六郎，等等。”
　　梅凌垄的掌力绵着，推开颜瑟还算容易，推开陈璞就难了，他也不恼，顺手推了两把木肢发现又推不下来了，这才坐起来摸出小刀划了束带，可怜兮兮的看着陈璞，“六郎。推不动了。你来拔。多用点力。”
　　陈璞闻声托着拽了两下，见梅凌垄挥手要挡，索性又挡住沉声道，“三郎。你忍忍。”但见三郎攥着拳缩了回去，陈璞用力往前一推，只听身后一声闷哼又缩住，头埋在被中说，“六郎。褪下来了么？”
　　“嗯。”陈璞打水给他，梅凌垄爬起来擦了汗，又将几处擦破的伤处洒了金疮药，得意洋洋道，“六郎。方十七拖了我三天。我和他比当真是好的。还好就三天。再有两日我就站不住了。”
　　“你得意的很。”陈璞垂首道，“别说了。多躺会。不睡足了，哪有精神欺负那小家伙。”
　　“谁欺负他了！”梅凌垄闭目道，“二郎是他这么大的时候家中的剑法早练全了。让他练些拳脚有多为难。草包一个！”
　　“他不是二郎。”
　　“他当然不是！”梅凌垄转身笑道，“二郎把我救出来那时候也就十七岁。我现在也是，二郎比我现在可强多了。”梅凌垄说着似忽然想到什么，“六郎。二郎当日说过，会给我找法子治病，说会带我治伤。他让我在树洞里躲着，然后出去了。六郎，你猜会不会是……”
　　陈璞执剑立于门后道，“不会。你那二郎死了。”
　　但凡一提二郎，梅凌垄就有些魔怔，总是说着说着就说远了。
　　梅凌垄躺平了，低声道，“你让我想想也不行。”他脸色一沉，扯下帷幔不搭理陈璞了。
　　这一趟梅凌垄半睡半醒，梦中似觉二郎温言仍在耳边，又似乎仍是少时仍无忧之时，二郎剑花凌厉，剑上并排巧巧的停了四五片柳叶。
　　梅凌垄近年所梦，二郎模样已渐模糊，却不知怎生这趟又清晰异常，似初时分别，少年模样。一觉睡醒，也不知怎么面上身上俱皆汗湿，梅凌垄掀开帷幔见陈璞仍旧立在门旁，“六郎。”
　　“醒了？”陈璞张开帷幔道，“梦了一夜二郎？”
　　“有他。”他低头支在榻边发呆，“也不止二郎。六郎。还有银钱么？我去找方十七。”
　　“有。明天再去来得及。”
　　“不。我有事想问他。”梅凌垄手一松，左腕一同卷着丝带把绑腿抽紧了，“早问了早了。”
　　话音未落，房门却咚的一声被一少女踹开，“死瘸子。我问你，他来找你了没有？！”
　　却是方媮，怒气冲冲的冲了进来，提剑指着梅凌垄道，“说把那心法给你就带我一起走。说话不算。死瘸子。你把我家的东西吐出来。”
　　梅凌垄被她连着几句死瘸子叫乐了，抽紧了绑腿，指了指桌上一摞字纸道，“在那儿。要拿就拿走。”
　　“喂！”方媮眼中几乎要冒出火来，“谁要你这东西。你给我把人交出来！你让他出来见我。”
　　她死死的瞪着梅凌垄，见他一动不动坐在那处，“死瘸子。你交不交！”
　　“你还没说。要我交什么。”梅凌垄这一夜纠缠不清的梦似乎就此得解，不由微微带了些笑意，眉眼如画，见之便有了七分自在随性，但凡有人得见，也能生出些好感来。
　　只这方媮仍旧怒气冲冲，“别跟我装傻卖乖。你和他都这一副德行。有事求人万事大吉，没事就一副臭脸。”她见梅凌垄又笑，端起桌上杯碗就砸，“笑什么笑。你当自己笑起来有多好看？！”
　　梅凌垄道，“方姑娘究竟是找什么人也不说，我可怎么交。”
　　梅凌垄与陈璞耳力俱皆不差，这方媮闯入二人却半分没有察觉，显见也是疏忽了。
　　方媮在屋中自行翻了一圈，又气呼呼的指着梅凌垄道，“他当真没回来找你？”
　　“谁？”
　　“还有谁。当然是那个。那个丑八怪！你以为十七郎那么容易就把家里的内功送出去了？还不是有人般巴巴的求了。你当我家十七郎那么蠢笨，你随意两句就能诳来？”
　　“没有。你说那人是谁？”梅凌垄只觉心都要悬到了嗓子眼，“叫什么？生得什么模样？”
　　“那人就是那人，我凭什么告诉你。一个丑八怪，脾气也臭。除了会耍两下剑有什么好的！还不是花拳绣腿。”方媮气呼呼的说了一串，梅凌垄待她说完才笑道，“这么说。方姑娘是喜欢那个丑八怪了？”
　　方媮被说得脸上一红，怒道，“你当姑奶奶没眼睛啊。我是要找他讨债！谁会喜欢丑八怪。你，你，你休要胡说八道。”
　　“那好。”三郎耐心得平息了心中雀跃，复又探道，“他为何要让你给我东西？”
　　“我怎么知道！”方媮打量着梅凌垄，“反正他肯定认识你。我就在这里不走了！不走了！总会等到他来找你。”
　　梅凌垄见她言之凿凿，心中对她所说那人十分好奇，仍存着一线希望那就便是二郎，二郎会来寻他，便任由方媮坐在房中蹲守。
　　然而梅凌垄所忆二郎形容相貌如画卷中走出谪仙，断不是她口中一句一个的丑八怪模样，即使现下年岁稍长，想也只是略微成熟，定然不会丑到哪里去的。
　　方媮守到了半夜，梅凌垄昏昏欲睡，靠在榻上闭目养神。
　　方媮觉得守株待兔实在太过痴傻，怒气冲冲冲着打瞌睡梅凌垄撒了通火儿才拔腿又跑了。
　　梅凌垄这一日，从十足的期望，到狐疑不定，再到现下得期望，当真是把这些年的期望又历了一程，心道还是自己想太多了，二郎死便是死了，方媮认错了人很有可能，再有可疑相像也是假的。
　　这一想，三郎不免更加难受，直直望着方媮去向发愣，良久方才掀被蒙头道，“六郎。我也傻了。我信她做什么！”
　　陈璞关了门，也不做宽慰，不问他所想，听他喘息深重，许久又从被中钻出道，“六郎。我就是想二郎。”
　　陈璞将要应声，只见梅凌垄脸色一凛，“屋顶有人！”
　　陈璞屏息，果然听及几声脚步正极速离开。
　　梅凌垄抬身道，“六郎。快追！追。你替我追！替我追。”这许多年来，哪里没有半分痛楚，眼见同龄的乃至更幼小兄弟姊妹们慢慢长成了，只有自己连想提足追上想追的人都不能。
　　陈璞缘窗拔地追去，那人轻功极佳，只望见远远一个人影消逝在蒙蒙夜色之中。见追去无望，陈璞立时便回。
　　梅凌垄情绪已然平复不少，翻身立起，一脸期待问道，“六郎。是谁？”
　　“没追到。”
　　梅凌垄眼中渐有了三分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