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三郎》谢清一

16、第十六章

　　梅凌垄写得流利，这数千字也写了好一顿功夫。
　　颜瑟研墨研得手都酸了，但见梅凌垄口中默诵笔下成书，渐终于有了些眉目。梅凌垄面上笑意渐深，笔下仍旧不滞，一气将这数千字默写下来。这才落笔笑道，“我这般不光彩。你该鄙视了吧？”
　　颜瑟摇了摇头，“我也借了许多东西。”
　　梅凌垄笑道，“原是一条烂泥沟里的。”他松了松腕，将一应晾干的字纸依次收拢起来，“六郎你记下多少了？”
　　“不多。”陈璞推了面前四五张纸给他，“就这些。”
　　“这里不对。”梅凌垄提朱笔改了，又趁手画了两式，“这些是方十七今日使的。余下的我过会再画。六郎你练不？”
　　我不爱使掌。
　　“你呢？”梅凌垄挑眉问向颜瑟。
　　颜瑟幼时倒是学了些粗浅防身功夫，却疏漏日久，早忘了精光，这时不敢作答。
　　只听梅凌垄又道，“不学拉倒。也是个蠢货。”
　　颜瑟一下眼红了，“正想方十七知道了会不会怪罪。学！当然学！”
　　“学就给我学会了。不会我就杀了你。”梅凌垄舒了口气提笔又画了余下十几招，边画边释道，“方十七的掌法共二十二式。多以短截，封退为主。方式先祖行伍出身，极为实用，你先得其形。用以防身。年岁大点再寻个刚猛内劲来练。到时候会事半功倍。”
　　颜瑟道，“你今儿就教我内力吧！”
　　“还没会走，倒想跑了！”梅凌垄笔一丢，抵在腕上揉了揉，“去练！敢偷懒！哼！十日后我考核。”
　　陈璞抬眼道，“十日短了。”
　　“十五日？够不够？”
　　颜瑟也不知够还是不够，抬眼向陈璞求救。
　　陈璞还未作答，却听屋顶一女子笑道，“十五天都学不会。这个瘸子，你是养了头猪吧？”
　　梅凌垄抬头见一女子趴在屋顶往下望，砖瓦不知何时被搬去了两块，笑道，“总算来了。”
　　那女子索性翻身从门踏入道，“梅凌垄郎。你是在想我么？”
　　三郎退避一旁，“不敢。姑娘，你我当真有缘。几日前方才见过。”
　　“咦。哪里见过啦？”
　　“姑娘所酿酸酒。可是一绝呀。”
　　“胡说！”那女子眉毛倒竖，“我酿的酒才不是酸的。酸酒是买来的。你怎知那酒肆就是我的。”
　　“姑娘这般灵慧。见过有人蓄有长髯却无有喉核的？”
　　“宦官呀！装假胡子的宦官。”
　　“男子体态与女子有异。举止，行为。极易辨别。”
　　“你扯谎。我在那处这么久都没人发觉。”那女子怒道。
　　“那些是猪。”梅凌垄笑道，算是轻飘飘将那女子骂言又送了回去。
　　“你竟然爱我家这些东西？”那女子挑了挑桌上一摞纸，“记得倒是没差的。你就不怕十七郎揣着的那份是假的？”
　　“不怕。”梅凌垄笑道，“姑娘不是能看出来么？”
　　“切。才没空给替你看呢！”那女子转眼一笑，“不如你求我呀！”
　　“怎么求？”
　　“我还没想好。先欠着。”她翻了翻抄写的书页，改了几个字，“祖母当这是个宝贝。家里可没人爱练的。十七郎更好，巴不得把这东西丢出去，可真丢出也不行。这下好啦。我替你不对的都改了。你练吧练吧。练好了多教几人，练的人越多越好。气气祖母才好。”
　　梅凌垄谢了两句，见这少女十四五岁，挽着双螺髻，藕衫粉裙，绯色云纹丝履。相貌与方十七有五分像，虽不算极美却让人愿与之亲近。
　　但见她目光一转，似千百个主意便已生出，朗声道，“我要去找十七郎了。十七郎和我打赌，说是梅凌垄郎肯定记不下这些字句。现在他又输了，我去找他收账。”
　　方媮几步迈了出去，体态轻盈，似雁拂水面而过，回首又笑，“三郎。你当真就不怕我伙同十七郎一同诳了你？”
　　“不怕。反正也练不得。”
　　“才不。那人说你练得。而且，你一定会去试。”方媮身形远了，梅凌垄心中疑问无解。
　　怔了片刻方道，“六郎。你告诉她的？”
　　陈璞摇摇头，“我今日才第一次得见。这是那酒肆掌柜？”
　　“嗯。”梅凌垄收了纸笔，仍是疑问她口中那人是谁。大郎虽与江湖人士有些交涉却决计不会这般交深。至于旁人，他又不记得有谁与自己这么相熟，连自己可以练就何种内功都一清二楚。
　　但见颜瑟贴着墙站着，正盯着自己发呆，三郎顿觉气不打一处来，呵斥道，“听见没有。十五日不成。你就是头猪了。”
　　颜瑟原见他思索，正出着神，闻言立刻低头翻了两页，却见招式繁杂，精巧所在不明，抬头又眼巴巴望向他求救，“看我做什么。我有这手足练给你看？”梅凌垄瞪道。
　　陈璞闻声摇了摇头，他的矛头又转了过来，“六郎你摇什么头。你有本事，你去解。你也不许使剑。往后你们一起用拳脚去。”
　　陈璞真是遭了无妄之灾，好在也是惯了，根本不予理会，对着图画划了几式教给了颜瑟，颜瑟似模似样的耍了，原以为梅凌垄见着会夸上几句，回首却见他竟闭目假寐，手上力道又松了，不多时便觉掌心一痛，一支小箭穿掌而过，停了下来。
　　梅凌垄仍旧假寐未醒，听他呀的一声，“偷懒。继续。”
　　颜瑟不敢辩解，忍痛拔包了创口，一招一式按照陈璞先前所授继续仍旧打着。
　　梅凌垄不多时似睡熟了，双目紧闭，眼睫颤了颤，又似嫌恶颜瑟蠢笨，几不可闻的一声叹息。
　　——
　　越州东出数里，一粉裙少女总算展步追上一戴着斗笠的男子，男子身形削瘦，去速极快，方媮追得气喘吁吁，怒道，“你等等人会死啊！你要的东西我家十七郎也交给那个瘸子了。你还想怎样！”
　　却见那男子去速更快，方媮再追，便怎么样也追不上了，只得望着背影骂道，“丑八怪。有本事你一辈子别回来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