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逃》四月烟花

5、五

　　院子里的大榕树益发茂盛了，像一把撑开的大伞，沉默而尽责的荫蔽着这个异常燠热夏天里昏昏欲睡的大院。郁和在树下的石桌上做暑假作业。赵辰推着自行车走进院子，黑色的T恤衫背后是一片汗湿的印记，细碎的刘海湿腻腻地贴在额头上，他把自行车停到墙角，转过头看了看抓耳挠腮的郁和，她手上的伤痕已经不再是昨天的鲜红色，像是因为抹了红花油的缘故，化开变成了紫红色，像一朵朵妖异的睡莲，啃食着她的灵魂，一道一道就这么贴在她的手臂上，现在看着，赵辰觉得已经触目惊心。
　　他记得在他们很小的时候——大约二三年级开始，郁和就经常被她父亲打，有时候是因为她不睡午觉跑出去玩，有时候是因为她作业没完成，他印象最深的一次是三年级的一个深冬，郁和因为拿了家里十块钱，被她父亲用细竹条从巷口不停地抽打，那个时候的郁和，已经学会了紧紧咬着下唇瞪大眼睛，不让自己哭出来。傍晚，郁和被罚跪在院子里的大榕树下，一直到晚上九点钟母亲给他洗完了脚，准备上床睡觉的时候郁和才被她母亲呼喝着进了房间，赵辰清楚地记得那个时候的郁和，瘦小，羸弱，跌跌撞撞地从院子里慢慢挪回家的僵硬背影，和昨天的她一模一样。他抬起头，和母亲说：“等我再长大一些，小妹妹就不用被罚跪了。”母亲摸摸他的脑袋，笑着说：“小妹妹犯了错，她爸爸教她呢。”
　　郁和看了看自己的手臂，突然抬起头看向前方不远处正出神的赵辰，嘴角的弧度这一次弯得恰到好处，赵辰回过神来，望着她扬起的嘴角，不自觉地也跟着笑了起来，转身拿起车筐里的篮球走进了自己家。
　　这一次没有自讨没趣。
　　“给！”赵辰嘴里含着一支冰棍，伸了一支到郁和眼前，“我昨天刚去超市买材料回来自己做的，绿豆口味儿。”眉眼间一如既往地洋溢着满满的成就感。郁和的嗓子还没好全，声音依旧沙哑难听，低低的说了一声：“谢谢。”伸手接过冰棍塞到嘴里，弥漫的凉气抚着郁和的右手，满口清甜的绿豆沙的味道。郁和不自觉地眯起了眼睛，额角的创可贴皱了皱。
　　“我一会儿去冲个澡过来跟你一块儿写作业。可以给你补补课。”赵辰把冰棒的棍子随手扔在了地上，右手抓着胸前的T恤衫呼啦啦的扇着风。郁和忙摆了摆手，沙哑着声音说：“不用了，我自己可以写完的。”赵辰看着她，转过身往家走，边走边摆手，连说道：“你肯定错很多。”
　　心里有点点暖流汇过，慢慢地积成一汪清甜的泉，沉甸甸的，就静静地横亘在郁和的心间，周围枯涸的河床被浸润，开始生长出尖细的嫩绿芽儿，一挑一挑的拨动着她的心弦。
　　“我现在一点儿都不想和你互换了，赵辰，你永远也不要受这种苦。”
　　郁和从来没有想过，在漫无边际的青春洪流里，是赵辰伸手拉了她一把。她以为自己会就这样被无边的黑暗吞噬、消耗、直至终结……
　　她从来没想过会有人还愿意帮她一把……
　　就像在沙漠中迷失了很久很久，能做的只有静静的等待死亡的流沙将自己淹没，但有人愿意给她伸一只手、给她分一点儿水……他就这样站在那里，便犹如神祇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