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逃》四月烟花

6、六

　　时光犹如轻灵的鬼魅，寂静无声地飞驰而过，它伸出无形的触手，悄悄地拉长了少女的青丝，也温柔地抚平她的伤口。
　　大风卷起大榕树下堆积的落叶，哗啦啦地扫进了郁和家的客厅里，郁和抱着刚收下来的被子和床单，恰走到家门口，母亲尖利的声音便从厨房传来：“赔钱货赶紧去院子里把被子收了！”郁和眉头一皱，叹了口气，并没有出声。母亲的声音又传过来：“听到没有？你个整天只知道坐吃等死的家……”郁和心里一团乱麻，没好气地说道：“已经收回来了！”说完走进父母的卧室，把床单被子一股脑儿地丢到了床上，转身用力把门关了起来。一抬头便看见母亲惊讶的脸——眉头拧成一团，嘴巴微张着，眼睛瞪得老大，直愣愣地看着郁和，手里的锅铲吧嗒吧嗒的往下滴着酱汁，她没好气地问道：“你那么用力干什么？门坏了怎么办哦！”
　　窗外的大风不断地卷起落叶往客厅里翻滚，枯叶摩擦地板发出细碎的哗哗声。郁和底气不足地说：“风吹的……”抬手把鬓边的碎发别到耳后，匆匆地走过去把门关上，拿起墙角的笤帚和簸箕开始清扫被风吹进来的落叶。
　　母亲没再说话，转身进了厨房，郁和斜眼瞟了瞟母亲的背影，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窗外的风吹得越发猛烈，墙上的玻璃窗发出呜咽的泣呛声，乌云一层层压盖下来，像是厚实的天鹅绒毛毯，这座大院仿佛一瞬间被收进了暗黑的纸盒里。
　　郁和仿佛能嗅到空气中雨水的清新气味。
　　一刹那，一道闪电把黑夜耀得犹如白昼，郁和丢下笤帚伸手紧紧地捂住耳朵，抬眼就看见了对面赵辰站在他的卧室窗前的身影，他定定地望着郁和，突然冲她笑了笑，郁和突然感到莫名的心安。惊雷如期而至，轰隆一声，饭桌旁的电风扇慢慢停止了运转，眼前陷入了莫可言状的黑暗——停电了。
　　“鬼天气！”母亲在厨房里咒骂了一声，随即冲客厅喊道，“讨债鬼，去电视机旁边的抽屉里把蜡烛找出来。”
　　赵辰在黑暗中皱了皱眉，转身摸索着去找蜡烛。火光跳跃而起，一室光明。外面的雷声和风声渐小，雨水倾盆而下，院子里的大榕树哗啦啦地伸展着他的身躯，屋顶在雨珠子的敲击下谱出了一支协奏曲。郁和母亲尖利的咒骂声夹杂着雨声毫无防备的冲击着赵辰的耳膜——“你个没用的东西！找根蜡烛都做不好！走路不长眼哦？瞎了吗？跟你说了多少次东西用了要放回原位，每次都乱丢！绊死你个赔钱货……”郁和在黑暗中被地上的板凳绊了一跤，摔下去压翻了饭桌，桌上的汤被打翻，一碗汤，全淋在了郁和的脚背上。
　　郁和没有理会黑暗中暴跳如雷的母亲，忍受着脚背上尖锐刺骨的疼痛，不管不顾地拉开门冲进了雨里。身后是母亲没有停歇的咒骂：“你跑！出去了就别回来！看你老爸回来不揍死你个小兔崽子！”
　　她竟从未像此刻一般感谢并热爱这黑暗，它赐予了她勇气和安全感。
　　雨水沉重有力的落下来，头顶，肩背，刚刚消散的伤痕似乎又恢复了痛觉。全身都被淋透了，脚背被烫得高高地肿了起来，“真像个馒头！”郁和跑出了老远，也不知道自己穿了多少个巷子，蹲坐在一户人家的屋檐台阶下——城中村里这样的人小庭院处处皆是，借着路灯微弱的光看着自己红肿的赤脚。不自觉地搓了搓自己的肩膀，想到待会儿回去了又免不了一顿打，郁和抬头看了看头顶灰蒙蒙的天，叹了口气。
　　雨势渐小，街上的行人神色匆忙地穿行而过，高跟鞋、皮鞋、帆布鞋、凉鞋……一双双脚从街上的水坑踏过去，小小的水洼里不间断的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被溅起的水花在潮湿的地面上又投身另外的水洼，整条街道仿佛成了细小水珠的一方巨大弹跳舞台——它们借着外力奋身跃起、轻盈降落，发出无法觉察的啪嗒啪嗒的声响——欢愉而自在。对街的蛋糕店散发出甜腻的香气，一只黑色的小狗踱到郁和脚边，它身上的毛被雨水淋湿，泛着油亮的光，服帖地贴着它的细长身子，郁和眼前一亮，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摸摸它的头，小狗粉嫩粗糙的舌头轻轻地舔了舔郁和的手心，温热的感觉从手心传到心脏，郁和不自觉地弯起了嘴角。小狗的身子忽地轻微弓起，甩了郁和一头一脸的泥水，郁和愣怔了一下，随即哈哈笑了起来，伸手把小狗揽进自己的怀里，小狗轻叫了两声，软软地朝她怀里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