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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五章 往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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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客一个月,她适应得相当好。她不是最红,想当红牌哪那么容易,哪个流芳千古的名妓不是才貌双绝,人品出众,她不是来流芳的,也不会天真地以为唱几首流行歌曲就能红得发紫。但是总有几位小姐王孙很喜欢她,常常指名要她作陪。也有想买她一夜的,想接她出去的,都被七巧玲珑的方苘挡回去了。
“小姐身份高贵,什么样的任务需要亲自出马忍辱负重像男儿一样在女子怀里承欢?”与这自称倩儿的女子相处一段时间,却摸不清她底细,也搞不懂她的作为,不如兵行险招直接了当地问,哪怕得不到答案也是个干扰。他可不希望朝廷开始打他们的主意。不过话说回来,从没听说王侯贵卿家有这样的人物,莫非他们的情报网有漏洞?
“我也很奇怪得很,明明这妓院的是你开的,你却还要陪客卖笑。是何道理?”
她们都无法回答对方的问题,因此她们都沉默。每个人都有秘密,结交的人越多,秘密越多,不是不愿意坦诚的,可是有些坦诚,意味着把伤害自己的剑交给别人。谁能够呢,纵使活着有时候并不是一件有意义的事情,可起码还能感受荒芜和无聊。
“听琴么?”既然得不到有用的信息,就无需纠缠,明天,已联系好让那人走一趟一探虚实了。双手抚上弦。她静静听,静静感受。那琴声里面,缠绕数不尽的情思,却都被笼罩着一种隐忍的克制。方苘,你一直是这样生活着的么?你在思念什么,为什么要隐忍要克制?她当年,也是这般地忍着,那个时候她第一次体会到“忍辱负重”是个多么沉重的词。她从没怕过死,在成家那种地方,她随时有死去的准备,她每天早上醒来看见那个阴森闭塞的成倩就深呼一口气——她又能多活一天了。
死亡一点也不可怕,可怕的是抓不住生命的恐惧。方苘,你害怕吗?
“好听。”她叹。“苘,你害怕吗?”
“怕。”这样的夜色,这样的月,很容易让人倾泄心事。适合谈心的好天气,只是她们居然谈不出任何儿女情长风花雪月。她们都沉得像铅。
“要怕到什么时候?”
“谁知道呢……”
“苘,我想抱抱你。”方苘不可思议这个瘦弱的怀抱也有温暖的力量,他有些僵硬。
“明天,你且在绣楼不要外出。”过了好一会儿,他说。
“好。”
“明天的客人很重要。”他出口解释。可心底,忽然不想让她见到那人。
那个人走进来的时候,大厅明显安静了许多,几乎人人都在看他。
她在绣楼呆着实在无聊,溜出来逛逛。她就是那时候看见他的,躲在通往后院门边的盆栽后面。
她从来不知道有人可以把靛色穿得这样好看。知道靛色吗?那是她最爱的颜色。蓝到发紫的颜色。不是蓝,也不是紫。靛色,是最幽邃最深刻的颜色。夜空的靛色叫高远,大海的靛色叫纯酽,心中的靛色叫思念。靛色,思念的颜色。一如她一般,从出生开始就一直在思念。思念着亲情,思念着身份,思念着爱情。可是每一种,都是沉沦的苦楚。她不明白这世界为何这样苦,而且总也苦得不明不白。
那是风华翩翩,衣袂繁华的无双奇男子,风采绝伦,逛窑子如履街市,不,男子在街市上行走也是惹眼的。不是足够的气度,狂傲,再加上无人敢得罪的滔天权势,能吗?这是个厉害的人物。她在暗里评估着。
悄悄回了自己的小楼,平复刚才震动的情绪。此时前厅歌正浓,舞正酣。个个男儿千娇百媚,就算面对的那个上座之人即使同为男子也不敢有丝毫怠慢。
前厅,歌正酣舞正艳。
“查不出。甚至连此人曾经存在过的蛛丝马迹都找不到。”方苘听他的答复,细长的眉毛纠结起来。
“方苘,据你所言,那块玉佩应该是亲王爵家世女的,或许,我们可以从不在府里的世女这个方向查起。最重要的是弄清她怎么摸到这里的,我们到底有没有暴露。”
“方苘,方苘!”男子狠狠弹了一下方苘的脑袋,不悦地望着他,“想什么呢。”
他在想倩儿,一个太怪异的存在。她通身优雅华贵风流妩媚,任何贵女都没有那等姿采风范的,随意慵雅自在从容,是非贵贱对她都只是一个名词,没有具体的形状。她对着那些女人,手里起起落落的风情比起男子来,竟然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女子之身何其尊贵,朱门玉户的大家女儿更是贵不可言,混迹勾栏妓馆当起卖笑的皮肉营生已是不堪,哪还有她那样做得欢乐直率,左右逢源的。
那一夜疑惑冲口而出,却被那种清柔淡荡的气氛缠绕住。他虽已过双十年华青春不再,可是凭着高超的手腕,以一伶人之身撑起大家公子的风范,经营着这皇城青楼之最,拜倒裙下多少女子,却在那一晚,心甘情愿让一个比他还娇柔软腻的女子抱着不放手。她的身子极轻,像梦一样。搂着他的时候,心跳平稳。他从没有过那样的安心,不怕被轻薄,不怕被抛弃。
夜里回到自己屋里,才忽而觉得自己当时,还真是应情应景地被好生感动了一把。他方苘是什么人,即使他的身份永远见不得人,凭他手里这座子兮楼,也够在这皇城稳稳站住。世上女儿多薄幸,爱上了就是万劫不复,爹的例子血淋淋摆着。他钦佩动心的女子千千万,可却到底没真正把谁放在心上过。
“没什么。那就按你说的办吧。还要去见见她么,我之前说好让她在绣楼呆着。”
“明天吧。今天,你的心乱了。小心人家的美人计,恩?”那人兴味十足瞧着他。
“说什么呢。那种女人来施美人计,那定计的简直没脑子。你见过有比我这楼里的男儿更像男儿的女人么?就她那个样子,笑死人了!”方苘朗声纵情大笑,一手举着的满杯酒洒了出来,另一手配合这俯仰迭起的笑声拍着矮几。
“你太夸张了。”那人不置可否轻轻送出这句话,一仰头饮尽杯中酒,颈子的弧度优美得好似天鹅的脖子。只见他起身潇洒从容离去,连衣摆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方苘停住笑目送他背影发呆。
动心?那一夜暧昧荧惑的月光和琴音带起了久未曾起的拟想的动人情致,不甘寂寞的惆怅暗合了时宜受到引诱和挑逗。又如何?黄尘清水转瞬而逝的动心,不值得搭上他一点点实质损失。
那样的女子,算得世间少见的珍品,权当开了回眼界罢了。
第二天一大清早刚起身,方苘来到她房中,跟她一起用过了早膳看样子还没打算离去的意思,她几分惺忪未消,随意拨弄了几下琴弦。
“昨天那客人临时有事先行离去了。”
“哦。”她的指头随着心意的指令在琴上滑了一个颤音。一抹靛色袭来眩惑她的眼。
“你就没点儿好奇的意思?”他却先不耐烦起来。
“你说,我听。”她表现得平静得出奇。
“不说了。”他又反悔。
“噢。”她继续拨弄着不成调的音。
“你——你总是这么波澜不兴的静水一般,这世上竟没有什么能烧得开你这壶水不成?”她惊诧抬头与他相望,他的眼睛里有深晦明灭的光,食指指向她眉心。他,在生气?
“我以为你不需要我有太多的好奇心。你想说什么?或者,你想要我怎样?”她问得平和。而这似乎真正触怒了他。
“你就不该来这儿!你一个大好女子,干什么下作到入我这低贱苟且的地方!走,你走!”说着竟当真唤人来轰她出去,竟丝毫不顾忌他们正在紧锣密鼓打探她的身份挖掘她的机心,忘记担忧隐蔽的秘密曝露于青天白日。
他那架势令她不由真动了气:“你就是这样时刻提醒着自己也提醒所有人这个地方是低贱的,是污秽的么?这世道若真给人哪怕留下一条活路,你们谁愿意来做这生意?你看惯了藏污纳垢,看惯了卑鄙下作,竟觉得自己也跟着脏了么?方苘,你若要自怜自骂也犯不着上我这儿来找晦气,自寻了干净的池子跳了,早去投胎下辈子做得个女子,出将入相封侯进爵。何必挣扎着硬撑那一点点别人说不得自己却不住骂的可笑尊严!”
方苘直楞楞僵在那里看着她,刚刚听到老板呼唤进来的龟娘看到他们这阵仗也悄悄退了去。他脸色青白交错着,手心握着拳,紧了松松了又紧,鼓起青色的筋。他站得挺直,仿若要斗败却依旧傲骨铮铮的将军。半晌,他像解冻的冰人,有些踉跄地走出她的屋子,没有说一句话。她担心目送他离开,劝也不是,拉也不是。
下午,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方苘唤她去他的房间。她又一次见到了那个穿靛色衣袍的男人。
“倩儿,来我给你介绍,这是我的朋友,也是我这里最阔绰的客人,颜惜。”
“什么西?”她压下心中面对方苘的些许别扭,上下打量昨日震动她心魂的男人。他很高,比她还高半个头,秀美的容颜显得威风凛凛的壮丽,把这世上柔与刚劲与韧堪堪收在这一副身躯上,造成了这般独一份的美。
他英俊的眉目扑到她的脸上,就着了火,烧得她心里一团热。那股宽阔磅礴的英气直让人想投到他怀里去。他的眼神干燥明朗,照在人身上,竟然连骨头都懒下去。和这里的男子比,他,太特别,特别得让她不能呼吸。昨日远远望去已是风采绝伦,今日对面看来方知什么叫倾世无双。
“珍惜的惜。”他的声音,没有寻常男子的嗲气,自然不是磁性的那种,还是这里男子那般清脆的嗓音,可是除去了那种放低声量,含羞带娇的忸怩,就完全不一样了,清脆得像竹子在风中摇曳相击。
她对待感情的心思向来比对其他单纯许多,爱了就转过身去目不转睛一往而深,不爱就撇开眼睛省去徘徊纠缠,而这些都是她个人的心思,与旁人无关,与爱的人也无关。
一般来讲,她总是安静的,也是克制的。这一次,也理当如此,她还不知道这是个什么人物,她不能惹麻烦。可是,这一次她克制不住,身体里藏着一个激情的迷宫,沉迷沉迷沉迷,找不到出口。他的目光,像极了雨中的霓虹灯,冷艳而没有温度。他的淡淡的笑容里,似乎半遮掩着许多流动的故事。“我喜欢你。”这个秘密的消息,必须以光速送到他的心上,迟一分钟都会使她沦亡。她爱过。可是她没有这样迷乱过。
“哈哈。我第一次遇到那么直接坦率的孩子。”他面上大乐。心下一阵凛然,这美人计莫非是冲着他来的,知他素来冷静刚硬,全无半点儿男儿样,便派来这么个美媚娇柔的女娃娃,可笑!
“我不是孩子。我喜欢你,真的。”他的嘴角有一种明灭不清的神采。直到他人走了老久,她才了悟,那一抹神采叫做——嘲讽。她忽然想哭。她为爱情哭过。与当年那个美好的男孩子分开以后。她总是随时在眼角蓄满了泪,白天计划着要毁了成家,然后用一个夜来伤心。多可笑,抛弃她爱情的是他,可是她恨的永远是他以外的事物。可是现在,她居然不为伤心而哭泣,她想为爱哭泣。她从来都是相信一见钟情的。
“我已经二十七了,你在我眼里,就是孩子。为什么哭?”他点荡着有趣的眼光看她。她顾不得什么,娇软地投到他怀里。这爱情来得疯狂暴躁。他的美,从他眼睛里,嘴唇里,头发里,向她渗透。“你是女子?!”他抱着她故作惊诧道,也没有推开她。
“我喜欢你,你相信我吧。”傻气,说不清什么因由,无论多么精明的女人,一遇爱情就苍老痴傻。
“你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呢?”他玩味地搂着她询问,眸中一闪而过地算计。
“爱。”他又笑了,笑得很狂。她不喜欢他这样笑,太寂寞了。
“知道吗?你是个多有意思的人,很少有人让我如此开怀。我很想满足你,但是……说一样我有的东西吧。权势?财富?还是别的。”她直白地说来,他便直接地给她,这样的女人从未见过,摆着看看也是不错的消遣。
“我可不觉得你没有。我只要爱。你现在若没有,将来若有了给我也无妨。”
“你真的,很有趣。我改天来看你吧。”
“你要走了?”
“你要留我吗?”
她沉吟,“我舍不得你,可是我不愿意要求你。”
“你真是个奇怪的女人。你从小就是被当成男子来调教么?”
她摇摇头,“如果是为了生活,有什么真正的屈辱的事情呢?人总要出卖一些来得到一些。倘使屈辱的感觉不能使我活下去,我为什么要紧抓着他不放?”她认真地说。就像那时年少却轻易以女儿的身份跟了成建华一样。不是不屈辱,只是时间一久,麻木了,便只会判断怎么样对自己最好了。
“喜欢我,对你有什么好处?”他兴致高昂。
“这里,”她浅笑嫣然指着心脏,“会觉得满足。”
“无数女人说过喜欢我,也许她们一开始或许真的是迷恋上我的容貌,可是她们最终要的,也只不过是我手中的滔天权势,她们终究喜欢的,还是温柔软腻的男子。你要什么,不如明说,容忍范围内,我还是可以满足你。哦,还需你们方老板不在意。”
“颜惜,你不要乱说,我和她没有关系。”方苘的声音很冷,仿佛每个字都是一块冰砖。气氛一时僵住,空气迅速被抽离。她心里打颤,转头看想方苘,他用一种异常冷漠的表情看着她。她不明白颜惜的话方苘的态度,她和他之间,似乎从来和风花雪月扯不上半点关系。
这个时候是不好说话的。沉默成了他们唯一的语言。颜惜神态自若,方苘沉静的表情下却有一种隐忍的暴烈和寂灭的麻木。他笔直挺立在那里,他每次都这样,一旦挫折和苦难来临,总是站得比平时直千倍,像准备顶受风雨的青松,无可奈何的勇敢。
终于,他扭动了他漂亮纤婉的颈子,看了颜惜一眼,再望着她,嘴唇像被思想的语言咬了一下,轻轻抖了抖,他又反抗回去,一言不发。接着转身离开。他走的时候步子很大,迈得急促有力,带着周围的风都惊动了,她能感到那些风纷纷躲避扑到她怀里的错乱。
“我也该告辞了。小姐留步。”其实颜惜从头到尾的表现,只是傲,没有轻佻,这会儿却全了一个男子对女子的恭礼,对她长揖。她不好留他。事实上刚刚那一番告白已经是她做过的最欠考量的事情了,可是她突然觉得很轻松,以后也不会再无故焦虑难耐。一件隐约的疯狂的秘密,终于有了着落。是这样的,爱一个人,远比被爱来得安全。她爱,便是她能够把握的心情,即使疯狂,也是她愿意。而被爱,雪泥弘爪般凌乱在心间,每个印记都是债。
“颜惜,我可以去找你吗?”
“我以为你会自说自话地闯过去。”这天下原这种女人,对男子尊重到近乎恭敬的。
“我喜欢你,询问是出于尊重和礼貌,倒不至于野蛮地闯过去,却也不会因为你的拒绝而退缩。颜惜,我跟这天下所有的女人,都不一样!”她不喜欢他总以一种“我很了解女人的劣根性”的态度来敷衍怠慢她。一种莫名的烦躁膨胀了她的心,几欲跳出来飞到天上去质问芸芸众生。
“看出来了。”他挑了挑眉,接着脸上蒸腾起一抹飘飘荡荡的笑,若有似无地萦绕一股说不出的妩媚清亮。抬起右手顺过耳边的碎发,然后他从她身边走开。那宽松的靛色长袍荡起来的弧度,竟让她忍不住想伸手捕捉抚摩,空气中悠悠融融的有股巧克力香,那是喜欢的心情,从气流里碾磨出来的甜味。
“方苘,你喜欢上那个女人了?”在园子里转了些时候,他在一处僻静的亭子里找到他。
“颜惜,她实在不像是来掀咱们桩子的,咱们派人全天盯着,一点动静都没有,有没有可能她只是捡了那块玉而已……”他为她辩解,她说喜欢颜惜的那一刻,他心脏紧缩得厉害,觉得可能……真的有点心动了的样子,她上午嘶吼的那几句致命的戳穿刺透了他的心,一刹那似悲还喜又痛又欣慰——她竟是懂他的。
“我认命……只要她不是来祸害咱们的,你,便好好待她吧……”“认命”这两个字仿佛聚集了千年的叹息,轻愁若梦,浓重如山。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话实在是,不成体统。他居然托付一个男人好好珍重一个女人!反了反了,什么事只要沾上那女人,总有那么股子颠鸾倒凤的不正常!去!“你想,一个在第一眼便懂得欣赏你的女人,也不会多么差劲吧。”
“不要笑了。你笑得比哭还难看。”颜惜拍拍方苘的脸。
“本来就是,有时候,笑比哭困难。”方苘落寞地坐在石鼓状圆凳上。整个人连同整个心在颜惜的面强矮下去,沉下去。
“你怎么样会喜欢那样懦弱的女人?她很美,却不至于颠倒乾坤,她很温存,却太过于绵弱。还是,她有什么别的更动人的特质?”
“她是绵里藏针,软中含锐的那种女人……而且,是个完全不一样的温柔的女人。颜惜,我们见过太多女人,不说那些卑劣下流的,单说那高贵优秀的,她们高洁如竹勇敢如鹰气势如虹风姿如云稳重如山,可是有哪一个有这种熨贴到人心上去的温柔。那些女人看着我的眼睛有怜惜有欲望,看着你的眼睛有歆慕有畏惧,有时还有诟病。不论如何,总是居高临下的,即使颜惜你甚至拥有颠覆她们的力量,她们私下依然可以瞧不起你。可是倩儿的眼睛里什么都没有,她看着我们,真的只是在打量我们本身,而不是在评估一个物件儿。我活了这么多年,看过那么多人那么些事,第一次有鲜活的感觉……”颜惜定他身后,由着他的诉说捆绑住自己的身体,一动也不能动。蓦地他伸出左手,搭在方苘的右肩上,那双小麦色的手骨节突出,些微粗糙,他日日用浸过玫瑰花瓣的菜籽油涂抹也得不回一双未染尘烟的柔胰,可是他的手拥有一种坚定的魔力,镇定了方苘的情绪。
“颜惜我真羡慕你。她刚刚看你的眼神像在荒漠走得快断气的旅人发现了一泓清泉,所有的力量都凝在眼睛里传递给你。她迫不及待说喜欢你,仿佛那是迟一刻钟都会造成国破家亡的紧急军情。你不要告诉我,她泪眼迷蒙着说喜欢你的时候,你心里一点都不感动。这就是,一见钟情么?好美的一见钟情。”方苘抬起右手抓住自己肩上的那只手,回头看向颜惜,秀丽眉目堆在了一起,像是山间的轻烟。
“苘,你……”颜惜忽然失笑,“你是真的喜欢她,还是下了这么一个套好把我嫁出去呀。”
“哼!我倒情愿是个套把我自己和她都给套进去!”方苘瞪开了眉目,生气十足。
“我无意。”
“是无意她还是无意嫁人?”
“你真是我认识的方苘,不是她派来的细作?”顿了顿,接着打断方苘欲说的话,“我还能嫁人吗?别人家的男人到了我这个年龄,儿女都快成人了。苘,我很老了。”方苘听了心里一阵酸绝堤似的泛滥起来,他也很老了,他们都老了,他们最美丽的韶华全给污淖淖的世情剥蚀了干净,如今,都是一样的残花败柳,一样的行销魂伤,独独剩下这一副经过九重天火又历过十层寒冰给打磨锻造出来的傲骨。
“而且,我不屑!”然而话锋一转,方苘听到颜惜坚硬的字句,“我走到今天,早已不是等待别人安排命运的闺阁男儿,苘你真觉得这世间有一个女人娶得起我?!”一扫那瞬息而过似是幻觉的感伤,颜惜负手而立,笑得孤傲——又孤凉。
“对她的监视不要放松,在还没弄明白她的身份之前,无论她是什么样的女人,都潜藏危险。”颜惜最后吩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