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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十二章 欲呈纤纤手,从郎索双钏 ...

  •   若问古今兴废事,请君只看溱川城。
      先代史家的诗句道出了古都溱川的沧桑。华朝完成大一统立国之前的百年间,这片土地四分五裂烽烟频起民不聊生,其朝代更迭之块,朝廷覆灭方式之儿戏令无数史家触目兴叹。自古至今共有十二个朝代在此建都,然因为百年间那段颠簸曲折却绮丽华美的时代中此处为九朝建都之所在,所以又被称为“九朝古都”。

      在华朝前那整个大动荡时代,是英雄豪杰风流人物浮沉起伏最瑰丽的时代。战事连亘不断,皇帝威信名存实亡,站在大舞台上的角色已不受道德的约束,于是他们趋利附势。他们自述胸襟怀抱,慷慨真切,全无腐儒气息。做起事来,也是畅快淋漓。溱川,便是那个舞台的中心。
      溱川西依极峰,北临璋江,为兵家必争之地。溱川本身也因战争在营建与破坏中轮回。然而无论经受了怎样的创伤和磨难,这座城市仿佛永远不会被颠覆埋没,到如今,她还保留着整个大华最宽阔的街道,可容十两豪华马车并排行驶。
      她甚至是大华服饰最浓灩绚烂的地方。在这片土地上,曾孕育过这个民族第一个也是迄今为止唯一一个男皇,他把历代皇家黑色的旗帜改成了金色,他御居的宸殿里全换上了浅紫色的纱帐,他的八品以下官员朝服由青色改成了更亮艳的碧色。他在各种事物上注入了鲜明的男性色彩和美术情调,据记载,那时初到溱川的人被这样直接的金碧辉煌晃了眼,也因为鸾台凤阁差点把这个大帝国的政府错认成了动物园。虽然他的时代早已结束,但是后世文臣的诋毁污蔑却没有改变溱川百姓不分男女喜着华服的风尚。

      华高祖永顺十四年取消了宵禁,这溱川慢慢成了大华最繁华的不夜城。璋江支流穿过城市,名溱河,素有“十里溱河”、“九朝金粉”之誉。早在古远繁盛的顺朝溱河两岸便是名门望族聚居之地,飞檐漏窗,雕梁画栋,画舫凌波,桨声灯影,又美称“十里珠帘”。
      既有“珠帘”,怎能无美人素手轻卷?这一条城内长河,无数商船昼夜往来河上,许多歌子寄身其中,轻歌曼舞,丝竹飘渺,文人才女流连其间,佳人故事留传千古。尤其到了夜晚,数不胜数的美艳灯船把个溱川照得通天直亮,疏窗映出摇曳曼妙的影子铺得漫天娇娆。据说那溱河溶下的胭脂,哪怕是如今这样的严寒冷风,都是熏人欲醉的“锦锈十里香风阵”。

      这样繁华的古城,即使在寒冬腊月,纳兰馥也是要撑着一身懒骨头,备足了钱财逛个底朝天的。赖在江宅不是吃就是睡过了几天猪一般的生活,纳兰馥这天一早伸伸懒腰扭扭脖子踢踢腿,兴匆匆让采心去叫上Aaron,伙着这些人一起逛街去。
      江家虽也曾是辉煌的望族,却并不居住在溱河岸边,而是在城郊买下大片的土地独自建府,溱川的佃户一半是江家的。出了江宅偏门,新月驾车,采心坐在她旁边,一路进了城便把马车丢给一家客栈照看。

      纳兰馥迫不及待钻出来跳下车,Aaron紧跟着她往下跳还边嚷着“慢点”,动作帅气流畅,纳兰馥回眸赞了一句酷。最后是颜惜,只见他踩着凳子姿态优雅步履翩跹,仿佛从九重宫阙度劫而来,引来纳兰馥一脸歆美之色。Aaron敲了敲她的脑袋笑嗤道:“花痴!”
      纳兰馥听了揉着脑袋低了头,笑得竟有几分羞涩。采心拉了新月在她耳边嘀嘀咕咕,新月瞪她一眼斥她多事,继而自己又歪过头去小声嘟囔起来,“确实好乖巧。”采心听见了以手肘碰了碰她的手臂谑谑笑开“是吧是吧……”
      纳兰馥凑过去,“是什么?”
      新月采心立刻并排立正姿势站好没半点心虚地同声答道,“没什么。”

      Aaron极自然地揽过纳兰馥的肩低头道,“她们说你在我面前太乖巧了。”不像妻主倒像女儿。他瞄了她二人一眼,下面这句话没说出来。新月采心诧异这个江少爷耳力不是一般的好,纷纷不好意思低下头去,采心心里还是谢谢Aaron的。
      在京城一众的贵女里,她知道纳兰馥的性子是一等一的好,不会乱发脾气,不会颐指气使地不把仆侍当人看,更不会动辄闹人命;但是纳兰馥却是一等一的任性,说风就是雨,兴致来时什么都挡不住她发癫,这一句话要是惹了她不高兴,甭说逛街,甩手走人十天半个月不理人也是有的。

      纳兰馥不在意地摆摆手。没人能理解她对Aaron的依赖,是这个男人发现了她。第一次在老爷子那里见到Aaron,她只是单纯地赞叹这个男孩子漂亮得不像话,不愧是混血儿,稍微有些好感。但是第二次,就完全不一样了。
      那个城市东区有着最著名的黑街,一切罪恶肮脏都在那里孳生繁衍,错综复杂的利益关系纠结到了省里去,一般的小警察根本不敢管。九岁的她已经早熟得不像个孩子,她跑去黑街探险,她想要一把属于自己的枪,她知道从这里能得到。
      然而还未待她走进,远处传来打斗声和惨叫声,她小心靠近,只见从阴暗的街道里几个混混屁滚尿流地跑出来,浑身染血带伤,脸上还挂着收不住的惊恐害怕,接着里面走出来一个美丽的金发女孩,她呆呆看着她想人怎么可以长成这样漂亮?她看到她也明显一愣,然后拉过她的手带她去了一间公寓。

      揉掉头上的金色假发,脱了满是赃物血渍的衣物,他……居然是个男孩子,十分眼熟的男孩子?!她坐在沙发上发呆久久回不了神,他已洗完澡换了一身米色的睡衣坐到她的身边,把她抱在腿上像抱一个洋娃娃一样,轻轻在她耳边说,“倩倩,你是成倩,又不是她对不对?”
      她迷蒙的双眼勾得出他的轮廓却还是觉得看不清楚他,她像起他是谁了,成倩的美国籍表哥,那个叫Aaron的美少年。此刻这张脸有种不可思议的干净,玉一样仿佛透着柔滑的脂,他还有双非常特别的眼睛,深琥珀色的——她不喜欢他的眼睛,太亮了,亮的仿佛里面收进了太阳的光芒,又仿佛有熊熊烈火在燃烧,即使他明明看着她,她也觉得那目光穿过了她,透着倨傲,冷漠,甚至让她觉得这目光根本从不会落在任何人的身上……

      他的话语和方才那样莫名的感觉令她忍不住打个冷战。她没有说话。她居然没有勇气对他说谎,她这样早熟的,颇有城府的,妖精一样的女孩子,竟然无法在这个漂亮的男孩面前作伪。
      他没再逼问她,她在他若有若无的轻哄里沉沉睡去,柔和的粉黄灯光晕在他完美的脸和她柔软的头发上,同洁白的沙发连成一体,不分彼此,也不能分开。她没看见这画面多么美。
      她不知道两人的关系迅速如何迅速拉近的,她只知道,从很小很小的时候起,她深不可测的内心在他面前变得一马平川,她的伶牙俐齿对他从来都无效,她的任性霸道也只对他一个人……直到遇见顾潮平,当然,那又是另外一种心境了。

      甩了甩头回过神来,忽然眼睛一亮,纳兰馥反手拖着颜惜和Aaron兴奋地跑上前买糖葫芦,Aaron知道她素来爱这小零嘴,多拿了两串让那卖糖葫芦的小哥儿包好丢给了采心,拍掉纳兰馥伸过来的爪子不许她一气儿吃光了。
      这街上耍猴戏的,卖艺的,看得纳兰馥连连叫好不亦乐乎,忘乎所以地满大街乱窜,这时候也没个交通规则让她遵守,基本上不管是挑担子的劳力还是进城采购的农家见着她一身富贵的打扮都是纷纷避让的。

      一旦她感觉不到颜惜和Aaron在身边总停下脚步四处张望,有些焦急有些迷惘,直到看见他们的时候才松了一口气似的安心继续走。颜惜几次对上纳兰馥的眸子后终于忍不住,拉扯住Aaron的手臂问他,“为什么?”
      Aaron回身认真地盯着他的眼睛,他问为什么,可是他却全然没有疑惑的神色,似星儿明锐的光泛在眼睛里,诉说他是个多么倔强坚忍不容易迷惑的人。他问为什么,却不是只为这个答案。Aaron叹了一口气,可是这声叹息里隐匿着只有他自己知道的微微心酸,终于要把守护已久的珍宝拱手让人了啊。
      “发现了吧?她身边不可以没有人。”

      前方纳兰馥丝毫不知此方对话,兴匆匆地往一家首饰铺子钻,新月采心黑着脸跟上,别家的主子她们不知道,但是自家的这只偏好男人的物件儿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既然是跟着她出来逛,就早有了丢人的觉悟。
      这爿店店面不大,却分外精致,金的银的木的珠宝玉石的分门别类隔开放置,从小小一枚戒指到整套的头面首饰一应俱全。细细看来,竟没有中意的,那掌柜的中年女子也是个生意场上混成精的,纳兰馥一进门她眼珠一转便知道这是宗大买卖,再看她挑东西那模样,便猜出她不是给身后那两位风华绝色的夫郎买的,心下一阵鄙夷,如今这世家贵女是越来越不成体统了,傅粉的制繁花富贵裙的与日俱增,瞧这还有来买首饰的,真是空有皮相腹内草莽。

      鄙夷归鄙夷,生意是生意。她见纳兰馥没瞧着喜欢的便上前询问,“小姐若对这店内的不满意可进内堂再挑。若是心里已有了主意,也可画图解说定制。说句托大的话,我这店里的师傅算得溱川最好的了,没什么做不出的。”
      “真的?那好,我要款……呃,就是那玻璃种飘绿的玉镯子,给我做成椭圆形的,宽一些,你最好量下我手腕粗细让师傅做得恰好能让我戴上。”纳兰馥把“贵妃镯”三个字压下来细细解释。对面的掌柜听得一愣一愣,头回听说女子要买镯子自己戴的,更是打第一回听说要把玉镯子做成椭圆形的,怪哉怪哉,心下犹疑不定。纳兰馥补上一句,“多少钱不是问题。”掌柜一咬牙,这笔买卖做好了,她这一年都不用营生了。

      “那小姐得先付些定金……”未待掌柜话落,纳兰馥笑着说,“那是那是……惜,付钱。”
      颜惜乖乖地掏银票,新月石化,采心准备掏钱的手僵在半空,眉头一抽一抽,掌柜知道银票到了手里都怀疑自己刚才听错看错了。只有Aaron视线依旧在店内其他首饰上逡巡面上无一丝意外。
      “我在溱川待不久,最快什么时候能取?”
      “五日之后。我请师傅加紧赶出来。”那掌柜干咳数声掩饰方才失态,再看向面前这位艳色无双的小姐怀疑别是男扮女装的吧,越看越觉得有可能,心内说不出的别扭。

      “小姐,你这样太不合理。”从店家出来采心就吵嚷上了,“你一个女子买镯子戴已经很不得体了,怎么还能让惜公子付钱呢?这这……”眼看就要哭出来。这在她眼里显然不是丢人失面子的小事了,乃关乎女子节义品性。
      Aaron拍拍她的肩,她身躯一颤急忙躲开,Aaron也不着恼,却是对着颜惜调笑起来,“欲呈纤纤手,从郎索双钏。”
      新月腹诽,错了吧,这话应是“从妻索双钏”才对。

      纳兰馥忽地俏脸一红,眼波柔柔荡开,竟透着无尽的甜蜜。那白皙纤秀的手指悄悄握上了颜惜的,缠上了,就不让他挣开。
      曾经与顾潮平手拉手热烈地走在大街上,那时爱他爱得烈日骄阳如生如死如火如荼,他在身边,那街边地摊上的小玩意儿都是极好的,把玩之间看中一款人造水晶手链,戴在手上见它折射着七彩阳光闪闪可爱,再不愿取下来,顾潮平问喜欢吗,瞧那意思即是要付钱的。她却忽然怎么也不好意思起来,抢在他之前把钱付了,还惹得他一阵不快。
      往后想起来,莫不后悔。其实,多么想开口向他索要,那样娇气又骄傲的姿态该是怎样的妩媚。只是当时的她,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或者说,当时的顾潮平这个人令她做不出来。

      抬眼望向颜惜,他眉目低垂端丽庄重,嘴角笑意浅淡几不可察,面部的线条异常柔和起来,她那因忆及往事而聚拢的眉舒舒展开,觉得他此刻的柔情暖入心肺,接着眯着眼睛笑得十分开怀道,“何以致契阔?绕腕双跳脱。”
      这边三人极有默契,新月和采心却无奈地耷拉了脑袋,泄气挫败地想大吼——天神婆婆啊,您把这仨都生错性别了!

      “小姐,清寒少爷,惜公子,可算找到你们啦,老太君传话来请小姐速速回府。”正当这边三个开怀两个郁闷的时候,秋老太君身边侍候得力的青叔公亲自寻来,远远瞅见醒目的这五人组,急忙翻身下马匆匆捎来口信。
      “青叔公,莫急。府里出什么事儿了?”纳兰馥上前一步扶住他。
      “小姐回去就知道了,这会子人可全齐了。”老去的容颜经不住他欢喜的笑面,沧桑的纹路崎岖了整张脸,却带出了以往在幽沉的宅子里少见的活气。

      “什么人哪?”新月赶来马车,采心登上青叔公骑来的马,纳兰馥不顾他老人家几番推辞,硬是要他乘马车一同回去。待上车坐稳,怕冷的她搓手呵气驱寒,Aaron伸过双手夹起她的来回搓起来,此时颜惜捧着手炉正递到她手边,纳兰馥眼波闪了闪,一时怔愣,抬眼凝住他的眼睛,四目交投,纠缠如蔓。
      颜惜并未闪躲,他从不曾闪躲她的视线,坦坦荡荡,明亮而放达,和Aaron透着审视冷然的亮烈完全不同。反倒是她自己,屡屡望他望得出神,待到遇上他的目光,却又急忙滑开。只是这一次,没来得及,也……粘得太紧,紧得她心口一缩,竟觉得Aaron的手分外尴尬,挥开也不是,纵他握着也不是。

      Aaron率先笑出来,青叔公起先嘴角抖了抖,硬是忍下了,也不知是憋的还是羞的,一脸通红,然见自家少爷笑了,也跟着笑起来。Aaron眼珠儿一转,幽幽柔柔低磁的声音流出来:
      “The morning light has flooded my eyes——this is thy message to my heart. Thy face is bent from above, thy eyes look down on my eyes, and my heart has touched thy feet。”(晨光涌入我的眼睛——这是你传给我的消息。你俯下脸,在九天之上凝视我的双眼,我的心抚着你的双足。)
      “我倒忘了,你这半个洋鬼子也只能念念这些个别人听不懂的东西自娱自乐一下而已。那句‘欲呈纤纤手,从郎索双钏’还真是难为你了!”纳兰馥倏地抽出自己的手接过颜惜正欲收回的手炉,含笑半讽半怨道。
      “那不是你的心愿么?”Aaron辩道,他可记得牢靠。
      是。很久以前,对于顾潮平,从不敢跟他要未来的顾潮平,竟只有如此简单的心愿。
      然而即便这样小的心愿,也未曾如意。

      “什么意思?”颜惜横出一声问句,“刚才那是哪国的语言?显然不是荆国,最远的我曾到过别兹,可一路上也没听过哪国人说这样的话。是什么意思?”
      “远在天边上的一个国家,意思嘛……不重要,反正就是情话。”纳兰馥瞪了坏笑的Aaron一眼。
      “青叔公,爷爷那么急着叫我们回去,究竟要见什么人?”纳兰馥接着最初的问题,紧接着又敏锐地补上一句,“要是这回把家底儿全砸在我头上了,我可不干。”自秋老太君与纳兰馥开诚布公那日起,他把江家的账簿和人事记录往纳兰馥那里一扔便真个儿甩了手,纳兰馥数次抗议无效,磨牙跺脚撒泼耍赖通通没用,索性她也放那儿不加理会了。青叔公心下一凛,这才觉得能稍稍放下心来,这般聪明敏捷的小姐,娇气就娇气点儿吧,也许真的可堪大任。
      “哎呦,这可问着我了。我这把老骨头除了侍奉老太君哪儿还管得住什么事儿,您还是自个儿去瞧瞧吧。”这老滑头,撇得真干净。他撇得越干净她就越觉得被设计了,立马向车外大喊一声,“新月,停车,不回了!”
      “可不能停啊,太君急着呢。”青叔公跟着急忙喊道。新月是纳兰馥的侍女,万事也都以纳兰馥说的为准,马车立马停了下来。不过她在车外说的话差点让纳兰馥吐血:

      “小姐,到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第十二章 欲呈纤纤手,从郎索双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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