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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十三章 惊夜 ...


  •   边疆的捷报和平叛的喜讯并没有使皇帝欢喜多久,她继续不疼不痒地上朝,她的年华残忍而狡猾地流逝,她的目光透露出倦怠。这倦怠的目光扫过大臣,扫向那一排她的十二个女儿的队伍,并且敏锐地发现,那里没有她又敬又爱的已经仙逝的秦凤后的女儿,那个被她立为太女准备以万里疆域交托的女儿。
      众人皆知她最宠的是贵侍君,岂不知她最爱的是她的凤后。秦凤后虽是冯凤太后的外甥,却以满腔忠心痴心赤诚待她,他是天下最美好的男子。

      皇帝立刻警觉起来,厉声问,“太女的病还没好吗?”
      满朝文武面面相觑,大殿上鸦雀无声。
      太女太傅黄毓疾步小跑上前,跪倒在地,不停叩头。皇帝已经不耐烦再听什么“臣惶恐”“臣罪该万死”之类的废话,她声色俱厉查问究竟,面容紧绷,隐着震怒。

      “太女……太女……”黄毓此人是出了名的刚正不阿,严于教学,满腔忠诚,绝不趋炎附势,只见她这时额头一片涔涔汗渍,吱唔不言。皇帝立刻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她用一种帝王独有的沉默的威势压过去,黄毓跪着的膝盖跟着发软,一咬牙,全说了。
      “皇上恕罪,老臣不敢欺君,昨日太女领着一队人马离开东宫,去皇家猎场狩猎去了。”
      四皇女低着头,掩去她得意洋洋幸灾乐祸的微笑。

      皇帝的怒气已经到达了顶点,咬得牙齿咯咯作响。同时,她的心里一片冰凉和绝望。承熙(太女的名字)是靠不住了。她的长女,她为她的江山立下的储君,她曾经全心疼爱的女儿,对这个江山竟然越来越没有责任感。

      愤怒中的皇帝把目光投向她的贵妃所出的四皇女纳兰承缨身上。她不是不知道这个女儿的野心,她和太女的明争暗斗几乎已经不能维持表面的平和。她这个女儿很聪明,聪明而有野心,最有可能成为一个优秀的帝王。但是,她太年轻,太急躁,又过于贪图富贵享乐,她的国家需要的,是一个励精图治目光远大的仁君。

      然后她想到了纳兰馥。那个女子,起初,她是抱着最大的戒心招她入宫居住的。然而,她比她任何一个女儿都像她的女儿。在宫里住着的那一年,她总是疏懒娇气,不争强好胜不欺凌弱小,维持着恰到好处的乖娇和沉默。她的节奏里,是全然的平和安定,与世无争。然而她的敏捷锐利又往往一针见血。
      那是一种让人心甘情愿跟随的阔达亮烈的气度——也许从那娇俏如男儿的身姿里看不出,但是那种帝王的气度,作为一个在位近三十年的职业帝王,是绝不会认错的。
      所以,她真心地喜爱她,也真心地防范她。

      皇帝突然从龙椅上站起来,愤怒地大手一挥,退朝。
      她需要好好想一想。

      四皇女纳兰承缨的耳目,比皇帝似乎更灵通一些。狩猎?哼哼,恐怕远不止这么简单。今晚,她就会得到确切的消息。
      纳兰承熙对一个名叫如意的女奴变态的宠爱,在东宫已经闹得人尽皆知,只不过没人敢捅破这层纸上报给皇帝知道。

      承熙策马恣意奔驰在皇家猎场的山林里。她甚至可以在猎猎寒风中想象得到母亲愤怒的眼神和整个压抑且透着寒光的朝堂。她把母亲尴尬地丢弃在了那里,一想到这,她浑身都是报复的快感。
      是,人人知道她和老四斗得昏天黑地天翻地覆。可是有谁知道她多么恨那把龙椅,恨那个悬着正大光明牌匾的乾坤殿。唯独她强大的母皇,她怨而不能恨。唯独阴沉瘦削如鬼魅的凤太后,她怒而无法恨。

      她承认,老四满腹经纶,才华出众,智谋过人。但比这更厉害的,是她见缝插针夺取母皇宠爱的本事,用她的聪明当做资本,最终那个险恶的目的,就是把她赶出东宫,取而代之。
      朝廷是什么?那就是一个屠宰场。她书读得不如老四好,但是这一点,她是看得透透的。她是凤太后野心勃勃把持朝政的一把刀,她是母亲把这江山发扬光大绵延万代一个器具,唯独不是一个人。

      只有如意,如意如幼鹿一样纯真动人的眼神,才是最诚实最纯洁的。

      她刚刚猎了一只灰兔,如意奔过去将那已经断了气的猎物拖回来,冬日严寒的山风把她的小脸吹得通红,高高的阳光从树间穿透打在她身上,她的眼神迷蒙的梦幻的一般,她就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这清纯可爱的眼神令她完全无法抵御,她一把拉她上马,纵马扬鞭,奔向林中供人休憩的木屋。奔驰中,她把如意紧紧地紧紧地贴着她的胸脯。

      侍卫们牢牢跟在后头,又不敢太过靠近,她们太知道太女的心思了。
      木屋的门和如意的衣服几乎是同时打开的,直至木屋的门关上,如意的衣服也落了地。在滚烫的炭火旁,承熙火一样的身子覆上了如意,她握住她冻红的小手亲吻着她细嫩的脸庞。如意一直用那样极温暖又极柔和的目光凝视着她,她就是在这样的目光中陷入对她的那种古怪而异常的迷恋里的。

      溱川江宅。
      Aaron捧着一杯热茶,正一边慢条斯理地喝,一边与颜惜对弈。他想了想,落下一白子。
      颜惜听见落子声,视线从正在阅读的书卷里挪向棋盘,几乎同时,落下一黑子。叹口气,接着读书。不能怪他这样漫不经心,实在是对手太烂,还老死缠着他要学,这日日的指导棋磨得他都怀疑自己是不是退步了,回去得好好跟刘玟杀几个回合。

      “先停下,看看。”纳兰馥蹭过来递上一张纸条。
      “呦,这纳兰承缨够速度啊,比我预估得快多了。”Aaron打了个呵欠,抖抖小纸条。颜惜立刻会意他指的是什么。
      “看来这几天东宫要出事了。”他接着下了结论。

      “你们说是皇帝先动手还是凤太后先动手?这娈娘可是大忌讳。”纳兰馥懒懒地挪了挪靠垫,调整个更舒服的姿势,不咸不淡地问着。
      Aaron和颜惜对看一眼,Aaron开口,“管他谁动手,都是血流成河,等着吧,京里要乱了。”忽而他又想起什么,“倩倩,你不是一早都算计到了,才趁着还没乱跑出来避祸的吧。”行啊,长脑子了。

      纳兰馥摆手,“我有那个脑子么,算无遗策那是你这只狐狸的专长。不过我第六感超灵,一早闻出味儿来了。本来那银行我就是打算自个儿出来私办的,谁知道水患边危来得那么是时候,只能说老天爷偏心我。”说完嘿嘿一笑。

      Aaron瞪她,她头一缩,笑着老实交代,“纳兰承缨那股迫不及待的劲儿我倒是看出来了,想说与其在京里瞎搅和不小心引火烧身,倒不如出来转转。”
      “皇上不会废太女。”颜惜沉思半晌,一针见血地插入。

      “何以见得?就凭她对秦凤后的感情?”纳兰馥笑眯眯问,她不是不知道,她就是喜欢跟颜惜说话。Aaron望天:装什么白痴,你以为这里的男人喜欢笨女人吗?
      “凤太后。”颜惜答得却是一本正经,言简意赅。

      是的,凤太后。无论怎样,那都是一个了不起的男人。他一直隐于宫廷深处,成天侍弄花草看戏听曲,却像一只看不见的手一样拨弄朝局,与他的女儿争权。
      他的动作实在太快了,而且干脆利落。

      在纳兰承缨连夜暗招朝中支持她的大臣商讨此事,准备通过她们的嘴把承熙的种种劣迹禀报给她的母皇的时候,凤太后的杀手已经裹着一种浩浩荡荡的气势向东宫进发了。
      东宫毫无所知,像被蒙在鼓里的傻瓜。柔糜的音乐响彻金漆龙雕柱的豪华大厅,太女在这种乐声里正和侍卫们玩着类似游牧民族送葬仪式的游戏。她赤身裸体坐在上位,侍卫在下面列队奔走,时而发出奇怪的叫声,时而停下来模仿异族的舞蹈。而承熙的宝贝如意,正沉浸在对这游戏的狂热里,脸蛋儿让兴奋的情绪蒸得通红,滴溜溜的黑眼珠有股空洞的专注。

      根本没人想得到这座只应属于太女的东宫会堂而皇之地闯入黑衣而不蒙面的杀手,他们个个神色严峻,面目冷肃,像铁面无私的执法判官。太女承熙立刻认出带头的那个人是凤太后身边的亲信,宦官雏燕。
      承熙大喝,“尔等贱奴,胆敢擅闯东宫!”其实,没有任何思想准备的她已经心虚大乱,张慌失措了,她完全无法预料她的皇祖父会做出什么样可怕的事情。她慌忙从地上爬起,正准备离开大殿,这声大喝实为虚张声势拖延时间。

      显然,并不起作用。她话音未落,东宫的惨案已经发生。
      她被杀手的剑逼到大殿一角,惊魂未定,与她游戏的那些人已经被斩首刺死在大殿中央,东宫霎时变成血肉横飞的人间地狱,充斥着人们带有血腥味儿的声嘶力竭的惨叫和惊恐绝望的呼喊。

      承熙随手扯下一片明黄丝绸帘帐围在身上。她让惊吓得有点儿发傻,手脚发麻膝盖犯软。然后,她看见她吓得四处乱跑的如意让雏燕抓住了,这时她的神智仿佛突然回来了,她终于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她撕心裂肺地叫,“如意,跑啊——快跑啊——”

      如意哪里逃得过,她甚至连挣扎都来不及就被劈成两截。承熙睁大了眼睛,她其实不敢看,不敢看如意血肉模糊的身子,不敢看如意濒死时惊恐的脸,可是她的眼睛不由自主瞪得越来越大,看得越来越清晰,又越来越模糊。
      终于,承熙放声大哭,她崩溃了,绝望了,她害怕得全身发抖,却又孤勇地奋力突围。看守她的杀手的剑再也起不了威吓的作用,她握住锋利的剑刃,双手被割得生疼,流着血。她发疯地怒吼,她要杀出去。
      ——没有用。

      雏燕确定了如意的气绝,锐利而轻蔑地扫了太女一眼,一挥手,率众离去。
      浑身是血的承熙爬过来,在尸堆里一眼就认出如意被腰斩的上半身。她抱着那半身的头颅哭的惨烈凄切,她还分明记得她望着蓝天的水灵灵的大眼睛和她吹笛时鼓得饱满的腮。

      东宫大殿上空弥漫着血的腥膻和泪的孤寒。

      承熙分不清她此时是悲痛还是愤怒,她只觉得有把火在心头烧,又有块冰在心头压着。如意她有什么错,她还只是个孩子,是她把不懂事的她留在身边的,是她要她那样的,难道她能够违抗她这个高高在上的太女吗?
      这一点,她还是很清楚的,如果要杀,最该杀的,不应该是她吗?
      这个世界是这样的,处罚并不会落在最大的罪犯身上,而是落在最没有庇护者的身上。承熙啊,她连自己都庇护不了。

      另一头,承缨的动作其实也很快。早朝上皇帝对太女已经明显露出不满了,打铁趁热,于是,支持她的礼部侍中杜旻义率几位大臣夤夜面圣。
      皇帝当然怒不可遏,浑身颤抖。

      她当机立断给禁军下令。父女到底是父女,她对待此事的手段与她的父亲如出一辙。
      但是当正牌的禁军浩浩荡荡赶到东宫的时候,看到的却是一座死去的宫殿和没有坟墓的阴灵,还有一个崩溃的太女。

      禁军吓傻了。她们不怕血流成河她们合法地杀人如麻,可是,这是东宫——没有皇帝的命令,就有人胆敢血洗东宫!
      凤太后!这个答案在每个人的心底呼之欲出,一想到那个男人的狠毒和冷酷,她们这些堂堂女子竟陡然升起浓浓的惧意。

      太女木然地看了黑压压的禁军一眼,用一种平板的,没有温度的语气问,“你们,是来杀本宫的吗?”
      禁军统领魏乐连忙跪下,“臣不敢。”到底,对方还是太女,皇帝也没有明确表露出废她的意思。
      禁军撤退了。

      承熙的眼神变了,变得森冷仇怨。她整个太女生命的苦痛和悲酸再没有人可以抚慰,承熙感觉就在刚才,自己也被毁灭了,杀死了。她望着布满尸体的东宫,摸着如意血淋淋的冰凉的皮肤,她知道,气数已尽,她的太女宝座算是坐到头了。还有,如意,她的不合常理却真实无违的情爱,也离她而去。她还剩下什么?
      仇恨。
      祖父如此毒辣,母皇又是那么绝情,承缨更不必说,她恨他们。
      一切,都是这个位置引起的,纳兰承缨的诡计,皇祖父的私心,都是为了这个位置。现在,她不要这个位置这份尊荣:
      她——要——报——仇!

      “什么时候的事?!”一早,纳兰馥惊坐起来。
      “昨天夜里。”Aaron拣个就近的凳子坐下,面无表情望着她,“暗部的信鸽受过急件的暗示训练,飞得翅膀撑不住,进了溱川城就直直掉下来,好在青叔公办事回城在道上看见,又认得咱们的鸽子给捡了回来。”说着,表情放松了下来,露出无奈的样子,“回头我还得给鸽子做个体能训练。”

      “你还有功夫说笑!”纳兰馥皱眉,接着朝门外喊,“采心,快!去请惜公子过来。”
      “你要回去吗?”
      “我疯了挑这个时候回去!通知母王,宁西王府闭门谢客,谁都不见。”

      “还有个事儿,丞相府那位孙少爷遇袭,到现在下落不明。部里有人说觉得这消息不重要,所以按下没报,我已经把这个人处理掉了。”
      “韩瑛是什么意思?”
      “这还用问么。刚查出来,纳兰承缨动的手,矛头自然指着你的。人家的孙子因为你摊上这种倒霉事,找不着就得一直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找着了……哼哼,若是找着了个大活人,就算是残花败柳,你不娶也不成了,这些古人不是最讲信义二字么,她有信,你就得有义。”
      纳兰馥抚额大呼,“天啊。”

      “东宫出事了?”颜惜一身靛色宽袍款款而入。
      纳兰馥这会儿却笑了,“惜,你好聪明!”
      颜惜没理她,接着皱了皱好看的剑眉。纳兰馥走神盯着他的眉毛,心内大为感慨:剑眉啊,好看死了!
      “纳兰馥!”
      “啊,什么?”
      “我说,”颜惜对她觑着眼睛慢吞吞重复一遍刚才的话,“凤太后可能要舍弃纳兰承熙了,你小心一点,他可能会找上你。”
      “找我干吗?”纳兰馥古怪地盯着颜惜,颜惜的表情,不太对劲儿,这是头一次,她明显地感觉到他的情绪波动。
      “我只是给你提个醒,也不一定,还得再看看……他这次动静闹得有点儿大,不太像他的作风。”颜惜越说声音越小,最后近乎喃喃,神色有些恍惚。
      纳兰馥用一种现代社会女子特有的敏锐抓住了某种要素,她急问,“惜,凤太后跟你,是什么关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第十三章 惊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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