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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柔贵人(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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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就是岁末,宫里到处都是过年的气氛。京城的冬天总是特别的冷,来京三年,我还是好怀念江南那温湿的冬季,不像这里,就连冷风也是那样的彻底。
“主子,天都黑了,怎么站到风口来了,小心身子。”
我回头,接过雪琪递来的斗篷,笑笑。“没事,哪里就这样弱不禁风呢。”
“这几日宫外各府的王爷福晋都进来了,主子也该多去走动走动。”雪琪扶着我朝里屋走去。“听说佟大人升了都尉,主子不过去恭喜他吗?”
我脚步一缓,瞪了她一眼,“恭喜什么,见了,自己白白生厌。”
“有那么好的哥哥,还。。。”雪琪吐了吐舌头,小声嘀咕一句,触到我恼怒的眼神,忙住了口。
“有这么好的哥哥,还总是瞎折腾,柔儿还是小孩子脾性啊。”
我停在门栏处,朝那声音望去,“堂姐。”
“给璎贵嫔娘娘请安。”
“起来吧。跟着你主子,可没少挨白眼吧。”
我笑着嗔了她一眼,没好气道:“堂姐也学了姐姐,都来占我的便宜。”
“说到茉兰,你们。。。”
“堂姐别问。”我急急地打断她。
她叹了口气,马上又摆出轻松的表情,“也罢,你们姐妹的事,也只有自己解决。”她抬手整了整我的斗篷,又浅笑了下,“过年了,我们的柔儿又长大了一岁,一岁一岁,慢慢长大,然后慢慢老去。”
我心里一惊,堂姐还是第一次说这样惆怅的话,莫不是也想起了自己的曾经,于是就挤出笑容,宽慰道:“英雄垂垂老去,美人永不迟暮。嘿嘿。”
“你呀。”她一戳我的脑门,淡淡然地转过身去。
天似乎又冷了些,我觉得有些寒意侵骨,就下意识地裹紧了斗篷。不知哪个宫在放焰火,火光映得紫禁城的天空忽明忽暗。
“呵呵。”我低下头,情不自禁地轻声笑起来,“新年伊始。”
“柔儿,今年可算是能进宫来瞧瞧你了。”说话的时候,水凝穿了粉色的旗装,那是侧福晋的颜色。
“可不是嘛,总算是有人陪我一起过年了,这三年,我可冷清得很啊。”我跑过去拉起她的手,用力有点大,她微退了一下,又回握住我。
“怎么说得这样惨淡呢,那时一起的小主,不是有好些都留在宫里的嘛,我没抱怨孤单,你倒先抱怨了。”水凝还是静静的,脸上挂着浅笑。“佳话呢?那时你们最要好的了。”
我沉默,佳话,听人说,在思静宫过得也算不差,只是精神恍惚了,常常半夜里一个人低语。
水凝察觉出我的异样,很体贴的不再问了,只是重重地握住了我的手,“人在深宫,身不由己。”
“水凝。”我抬头看她,她笑容不变,淡然,从容,坚强。
她又拍了拍我的肩膀,“当日,我独自出宫,本以为是祸,其实现在想来竟是我的福气,我与你,走两条路,永远不会互为牵绊,因此,也最可以一直相携着走下去。柔儿,对吗?”
我重重地点了点头,眼里已经隐隐有了泪光。那边一个小丫头跑过来,我忙拿帕子拭了泪。
“奴才若让给柔贵人请安。”她先冲我福了福身,又转向水凝,恭敬地道,“凝福晋,王爷正在前头找您呢。”原来是肃王府的人,瞧这样子,想来水凝在王府还是有些身份的。
“知道了,你先去吧。我稍候就过去。”水凝摆了摆手,然后整了整裙摆站起来,举手投足间,俨然已是当家主母的样子。
“看来,肃王爷对你很好。”我带点打趣成分的笑她。
她脸一红,伸手虚捶了我一下,“柔儿,你不知道,很难的,可以嫁一个自己真正喜欢的人。你说,我是不是前世的造化?今生,老天爷真的待我不薄。”
本还想继续打趣她,听她这么一说,便从心底羡慕起她来,又想着,当年出宫的那一个,为何不是我呢?水凝当年说的“随遇而安”,我是做不到了。
“你呢?过得好不好?”
“嗯,还好。”我随口答了一句,一抬头,触及她疑惑的目光,就只好带点尴尬地笑笑,“吃得下睡得着,人活着,还不就是为这个嘛。”
她没有笑,搂了我的肩,朝前头走去。
因为水凝的到来,今年的年节显得尤为特别,似乎是在一座围城里待了很久,终于遇到了一个外头的人,就像抓着救命稻草。肃亲王是皇上的义弟,沙场豪将,皇上也许也是来了兴致,刚年初三,就要带着大伙儿去围场冬猎。我对打猎的事是想来热衷的,皇上兴许也记得这点,几次去行猎都将我带着,这次也不例外。同去的妃子除了嫱贵嫔,还有韵雪和淇蕴。我、韵雪、淇蕴、水凝,都是一届的秀女,自然都兴奋得很。哪晓得第一天,淇蕴就扭了脚,躺在帐篷里直哼哼。第二天行猎回来,我和韵雪、水凝一起去看她,走到帐篷外,就见皇上贴身的沁兰姑姑站着。见了我们,她柔柔地挑起帐门,冲里面一努嘴,轻声道:“万岁爷在里头呢,你们进去吧,不妨事。”
“多谢姑姑了。”韵雪冲她笑着点了点头,我们便进去了。
哪知还未转过帷帐,就听到淇蕴的声音,带着委屈,还有些哭腔。
“皇上,我真的好可怜,难得跟您出来,还把脚扭了,又疼又伤心。”
我们三个竟然很默契地都停住了脚步,摒神凝听。
“好了,是朕让你受委屈了,回到宫里,一定好好补偿你。”是皇上的声音,满是包容。
“真的?君无戏言噢。”
“自然是真的,你想要什么?不如将朕寝宫里那座英吉利送来的大钟搬去你屋里?”
“才不要呢,那个大家伙笨笨,一点用儿都没有。”
“那,你要什么?尽管说。”皇上对淇蕴真算是贴心了,平时也没见他对别人这样说话的。
“唔。。。我要做贵人。”淇蕴的声音响起,我心里咯噔一下。“柔姐姐和韵姐姐都是贵人,我也要是。”
“贵人,这就要越晋了啊。”
“不可以越晋吗?噢,皇上赎罪,淇蕴无心的。”淇蕴的声音小下去,显见的是失望了。
“都答应你了的,怎么会反悔呢,回宫立即给你办!”
我感觉到身边的韵雪身体明显摇晃了一下,就推了推她道:“没事吧?”
大概是我的声音太大了些,皇上站了起来,扬声问道:“谁在那里?”
我一听被他发现了,腿肚子就开始哆嗦,幸好有水凝搀着我。反倒是韵雪,吸了口气走进去,从容道:“皇上莫怪罪,我与柔儿、水凝来看淇蕴,不晓得皇上也在。”
我和水凝也急忙走了出去,行了跪拜大礼。
“你们三个一起来的啊。”皇上也不叫我们起来,只是语气奇怪地说出这样一句话,不知道是疑问,还是下了定义。
“柔姐姐,韵姐姐!”淇蕴看到我们,满脸的高兴,挣扎着要从塌上下来,我和韵雪忙走去扶住她。
“方才,皇上已经答应晋我为贵人了,蕴贵人、柔贵人、韵贵人,是不是很合适啊。”
看她满脸的神采奕奕,我不禁要感叹她竟如此不谙世事。韵雪没有我的迟疑,展颜道:“是吗?那太好了。姐姐真为你高兴。”
“呵呵,我就知道告诉姐姐们,你们一定会为我高兴的。”韵雪的话换来了淇蕴天真的笑,扑在韵雪怀里,也不顾皇上在场,吃吃地笑。
我看向韵雪,她本是抱着淇蕴低头笑着,看到我看她,那笑容便慢慢地僵住,最后化成一丝无奈,一抹苦涩。
我也只能无奈地笑笑,相对无言,只是彼此心中明白各自所想罢了。
“柔儿,你的马术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当年不是还很嚣张地说要比赛的嘛,怎么?是不是岁数大了啊?哈哈哈。”太子晃着马鞭,趾高气扬地牵着马走在我边上。
“太子哥,你又直呼姨娘的名字了,当心被皇阿玛听到了,罚你。”四阿哥打马追上我们。
四阿哥胤祺,跟我一般大的岁数,不过知礼得很,都是口称“姨娘”,不像太子,还是一口一个“柔儿”。
“瞧瞧别人,再瞧瞧你,难怪人说龙生九子了。哈~”我也不忘逮着机会嘲笑他。
“你吵架的功夫倒是有长进啊,我。。。”太子刚想反击,远处号角声响起来,是皇上在招呼我们回营帐了。
“太子哥,别吵了,皇阿玛找我们呢。”四阿哥说完,就甩了下马鞭,走了。
我和太子也急急忙忙地翻身上马,还不忘互相翻了个白眼,匆匆地朝营帐跑去。
皇上收获颇丰,半天功夫就打到了好几只獐子,这下把我们找回去,是要看我们比试呢。
我跃跃欲试,结果被太子笑话“跟个小子似的”,奔波了半天,头名还是被半朝得了,肃亲王不服气,直嚷着要再比。皇上哈哈大笑,指着半朝对肃亲王说:“往年都被你拿头名,今年朕可算是出了这口气了。”
肃亲王还是有点不服气,不过也佩服半朝,拍了拍半朝的肩膀,道:“你确实厉害,本王佩服,今天你帮皇兄挣了面子,赶紧跟他要个大赏赐去。”
半朝性格内敛,嘴上只说“王爷缪赞”。
“半朝想要什么赏赐?加官进爵,朕都依你。”皇上兴致极佳,我琢磨着,想是半朝又要升官儿了,传回家里被茹姨娘知道,不晓得又是如何张狂呢。
“皇上,臣不要官爵。”半朝突然跪下,然后很认真很认真地说:“如皇上允许,微臣想向皇上讨要个人。”
这话一出,边上都是笑的人,皇上也笑,大手一挥,“好,是什么人?能得到半朝的青睐,想来也不是平凡女子了。”
我揪紧了缰绳,他要的,必然是轻寒。
果然,就见嫱贵嫔看着身边的轻寒笑了笑,对皇上说:“佟大人不好意思说,臣妾就斗胆替他做个主了。皇上,臣妾身边的轻寒与佟大人是旧识,平素感情就不错,方才佟大人说的,八成就是她了。”
“噢?是吗?轻寒?”皇上笑着看了看轻寒,轻寒此时把头低得低低儿的,咬着嘴唇,也不说话,不过满脸笑意,任谁见了都知道他们两人互相的心意。
“哈哈。好!”皇上畅怀笑起来,“又是新年,又是新人的,双喜重逢啊。半朝,那朕便下旨,将嫱贵嫔女官轻寒赐予你,可好?”
半朝抬头看了看轻寒,两人目光接触,尽是缠绵。那样的目光,我太介意。
“皇上恩典,微臣。。。”
他话未出口,我人已在马上。
“皇上,那边有熊,待柔儿替您打来!”说罢扬鞭一催,马如离弦之箭。
“柔儿!”
身后好多人在喊我,皇上的,太子的,水凝的,或许还有别的什么人的。没有半朝的,因为我扬鞭的瞬间,我已看到他起身跳上马背。哥哥,你还是紧张我。
跑了一阵,我有些力乏,原来太子说得没错,我终究是不如以前了。思想一分散,鞭子抽得也慢下来。半朝跟得很紧,也不喊我停,就那么跟着。刚刚那么任性一跑,现在也不知那里怎样了。现在似乎又回到了很多年前,那次也是半朝来追我,然后把我安然无恙地带回去。一阵冷风迎面而来,我略一迟疑,半朝一把抓住我的马缰。
两匹马具是筋疲力尽,嘶叫了一声便都停了下来,不住地打着鼻息。
我大口地喘气,到底是跑累了,他也是胸口起伏,但是仍然抿紧了嘴,死死地盯着我,愤怒,或者无奈。
许久,我举起鞭子,朝他的肩膀狠狠地甩过去,他没有躲,甚至没有眨眼睛。这一鞭子,和多年前一样,抽在他的肩脖子处,长长的,一道血印子。和多年前不一样的,这一次,他不再笑着问我是否解气,而是依旧木然地坐在马上。
他不说话,倒令我有些害怕起来,但是事已至此,那道歉的话,我也是说不出口的。
“走。”他终于说话了,一个字,然后便拉过我的缰绳。
他这样的冷漠,让我有些想哭,举起鞭子,朝他拉缰绳的手上又是重重地一鞭。
他微愣了下,随即抓住我第三次举起的手,厉声喝道:“你疯了!”
他这一吼,我的眼泪仿佛是终于寻到了流淌的理由,狠命狠命地落下来。
“唉——”他长叹了一声,从胸口掏出一块女子用的锦帕,伸手过来替我擦眼泪,“柔儿,你究竟要我怎样。”
我拂开他的手,看着他问:“如果我要你不娶轻寒,你答应吗?”
他苦笑一声,手一松,那锦帕悄然落地,他看着那帕子落地,才续又拉过我的缰绳,牵着我一起朝回走去,“我追你出来的时候,便已答应你了。”
我一愣,轻声说:“哥哥,你的锦帕掉了。”
他回头冲我一笑,“那锦帕,再用不着了。”无比凄凉之意,透彻我心扉。
半朝,上辈子,你定是欠了我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