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愁春色近黄昏》熹柔

8、柔贵人（一）

　　“你想明白了？”姐姐拿小银棍拨弄着手中的暖炉，微抬了眼看我。
　　我坐在她的右手边，一脸地凝重，“姐，我都想明白了。”
　　她一笑，放下暖炉，拉过我的手，叹了口气道：“想明白了就好，我呀，还真是担心你，老窝在自己屋子里，皇后娘娘也太纵惯你了，真不知是疼你还是。。。”她止住话头，拿手帕掩在嘴上轻咳了两下。“明日我就去打点一下，安排你侍寝。”
　　我轻轻地“哦”了一声，就不出声了，心里终究还是有些不愿意，就这样了？就这样落入宫闱间了？
　　姐姐又是一声叹息，“昨日又册封了两位小主，一个贵人，一个答应，瞧瞧，你这个早册封的，倒落后了。”
　　我一听有册封小主，便想到了韵雪和淇蕴，于是就追问了句：“是哪两位小主？”
　　“哦，就是那天也在嫱贵嫔那里的那两位。”
　　哦，还真是她们，果然了，那样的女子，出众，是不会不被发现的。

　　回到景阳宫，没多久就听得说是韵贵人来了。
　　“韵贵人？”我一时还未反应过来，愣了下，才对雪琪道，“去请她进来吧。”心中却想着，莫不是刚册封就来显摆的吧。
　　正想着，她已经进来了。还是款款地一福身，口称“柔儿”。
　　“韵贵人多礼了，珞瑶受不起。”我有些冷冷地开口，说完才醒觉，这话那样耳熟，竟是当日佳话说的。
　　她大概也觉察到了，也似乎知道我在怪她，于是就直起身子，站在一边不说话了。
　　看她这样，我又有些心软，毕竟不是她的错，毕竟，我也和她一样。就苦着脸笑了一声道：“这几日实在是身子不好，你和蕴妹妹册封，我也没有去恭喜，真是。。。”
　　“我知道。”她急急地说出来，眼里竟有了泪光，“我知道你明白我的。”说罢，抬起头直看进我的眼眸里。
　　我被她看得心酸，确实，谁都是无奈的。就拉过她的手，轻轻地拍了拍。
　　她这才露了微笑，“今日的情非得已，他年，都不再会有了，柔儿。”
　　我茫然地点了点头，她如此满满的自信，我却没有。

　　“柔儿。”
　　“皇上圣安。”我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冰冷地青砖刺痛了我的膝盖，我就这样跪着，仿佛没有力气起来。
　　他接过沁兰递过来的湿帕擦了擦手，看我依旧跪着，就略一弯腰，将我扶起来。“怎么了？文文气气的，倒不像你了。”
　　我忙替他摘下朝冠，又从沁兰手中接过茶，屈膝递到他的面前，小声道：“请皇上用茶。”
　　“呵呵，好。”他接过茶喝一了口，又递回来。我忙接过来，也不顾沁兰过来接茶碗的手，亲自走到桌边放下，又急忙忙地走回他的身边。沁兰愣了下，迟疑着没有为皇上更衣。
　　“沁兰姑姑，我来吧。”我的声音更小，恐怕除了自己还真没人听得到，沁兰倒是善解人意，点了点头，就福身退下了。
　　我不敢抬头，双手发颤地给他解衣扣，那盘扣又多又复杂，加之紧张，解了半天也没解开一颗，我有些着急，有些委屈，也有些害怕，不自觉地落下眼泪来。
　　“柔儿。”他终于看不过去，一把抓住我的手，问道，“你这是做什么呀？”
　　我停下动作，更是埋低了头，“我只是想努力讨皇上的欢心。”
　　许久他也未说话，叹了口气，轻拍了拍我的头，叹一声，“你呀。。。让朕怎么说你好。”
　　他拉着我走向里屋，我的脑海里闪过半朝的脸，无奈地，痛心地，说“柔儿，你不该入宫”，又闪过亦林，问我，“你又当如何”，还有姐姐，年轻而苍老的姐姐，阿玛、额娘、皇后。无数张脸交替着出现，如梦似幻。

　　再一次见到半朝的时候，是在我进宫后的第三年，他站在我的面前，笑容依旧满是包容。他微一弯身，刚想俯身打千儿，我上前一步，一把扶住他的肩，嘴唇动了下，犹豫着出口的这一声，该是“哥哥”，还是“半朝”。
　　他微愣了下，旋即笑道：“给柔贵人请安。”
　　我的手一松，他已经站了起来，见我不出声，又笑笑：“我现今转职做了皇上贴身的侍卫，日后。。。”他说了一半，止住话头。
　　“日后，便能时常见面，你我兄妹二人，总也可互相照应。”我替他说完，带点挑衅地看着他，“你当年所谓的‘护我周全’，原来仅仅是这样吗？”
　　“柔儿，我。。。”
　　他正欲解释，我抬手打断他，背过身去，正色道：“佟大人是否该多修习下宫中礼仪，我虽地位低微，也不是由得你放肆的。”说着说着，又有些忍不住想好好地哭一场，哥哥，信誓旦旦说要保护我的哥哥，将我一个人送进这暗无天日的地方，三年后，你依然如旧，我早已伤痕累累。为了悬离在这争斗之外，我不惜违背了姐姐的意思，一个人孤零零地生活，而这一些，都是你所不知道的。
　　“柔儿，你又任性了。”他走近来，扳过我的肩膀，无奈地叹了口气。“三年不见，你难道。。。”
　　“半朝。”
　　凭空里插进一个声音，我一惊，转头看去，那人见了我，也是一愣，忙跪下，稳了声音道：“奴才不知柔主子在此，失礼了，请柔主子恕罪。”
　　却是轻寒，我对嫱贵嫔那里的人是素来提防几分的，也只有这轻寒，几年来明着暗着也帮了我好几回，都说是因着半朝。
　　“起来吧。”我想着她这么一来，半朝方才那句未出口的话怕是听不得了，而我欲告诉他的那一句，恐怕也只能落了空。也罢，我这样的身份，还有什么资格说那样一句话呢？
　　“轻寒。”半朝松开放在我肩上的手，疾走上前几步，带着笑意道，“宫中生活熬人，你瘦了。”
　　“如今你来了，总好过一个人。”轻寒一改往日谨肃的颜面，抿嘴笑着，那样含蓄而真心的微笑，在我看来竟是极为嫉妒。
　　瘦了？呵呵，瘦了，是瘦了。白白为人憔悴，到头来却是落花流水，一场空啊。我感到有些气闷难抑，扬手就将桌上一直青花瓷瓶狠狠地拂落到地上。
　　“柔儿？”半朝有些惊讶地看着我。
　　我冷哼了一声，气冲冲地走出去，迎头还撞上了听到响动跑进来的雪琪，见我盛怒，吓得她一下跪倒在地。
　　我稍微平静了些，对雪琪道：“失手打了个花瓶，你赶紧着收拾一下。”言必就匆匆地离开了。
　　走到回廊处，方才消了一半的气，扶着廊柱坐下，细想了一番，才重重地叹了口气。
　　“叹什么气呀。”一个稚嫩的声音传来，紧接着人影一闪，一个旗装的小格格一溜儿从边上的槐树上滑下来。
　　“天萦。”原来是嫱贵嫔的女儿，平时常来这景阳宫，长得可爱，脾气也讨人喜欢。
　　“柔姨娘和哥哥的感情很不好噢。”她眨着眼睛，不比凌龙的狡黠，透的都是机灵。
　　“你怎么不在你额娘屋里，跑出来爬树，当心被捉住了，又要挨骂。”
　　她一点儿也不怕的样子，放了个大大的笑容，道：“你在生气，生谁的气呢？呵呵，是轻寒吧。”
　　被个孩子一语道中，我有些汗颜，只好扯开话题说是要回屋了，让她也赶紧回去。
　　“姨娘，下次啊，还是和我一样，爬到树上悄悄地看。离得远，可就不会生气难过拉。”我急急地走开，她还不忘在背后喊着。
　　人近了，心远了，心远了，便能不生气难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