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0、第四十回 有亦无 ...

  •   ***
      听他们唤她一声“谢姑娘”,医女终是忍俊不禁。盈盈笑声回荡,清脆如铃,笑意流转眼眸化作眼波如水淡含温存,并无那人一贯清冷。
      卫庄忍不住皱眉,“你笑什么?”
      银铃般的笑声并没有因他不那么友善的问句猝然即终,医女含笑地回答:“自然是笑你二人相思入骨。虽不知你们口中的‘谢姑娘’是何人,能让你们逢人乱喊,倒也是她的荣幸。”
      从一开始认定医女是谢清的便只是卫庄。盖聂的附会不过是觉得,卫庄言语轰炸之下的医女行迹可疑。如今与她眉目相对,并不见那人固有的疏淡与隐约的自信,最初的疑心又慢慢浮现。他终是相信,眼神骗不了人。
      盖聂的质疑卫庄看在眼里,冷哼一声,暗道他究竟不懂女人。直身立起,卫庄在厢房里踱步,边走边道,十分笃定,“你说你不是,我问你,华亦珍得到奇病连这周边的名医都以调治,你说你区区乡民,又何来这本事?”
      “乡民自比不得名医,可乡民知道的土法名医却未必知道。”
      “恐怕不是土法,是澹台斐的贼法。下药解药,自导自演,让你混入华山。不然,凭你解奇病之才又如何解不了区区散仙毒?缺药少引根本是幌子,你把李宗孝支去后山,不过想掩盖你对医理认知的缺残。”
      “一药一引,或于你口中神医不成障碍。只你自己也说,乡民不比名医,稍懂些医术已不容易,又如何能无中生有、妙手回春。”
      “你口称医术不精,却一眼识破他体内散仙之毒。须知毒物之类最难断别,便是世间名医把脉问诊,纵能断定患者中毒,不借他途也不敢妄下定论。医者难题,于你却轻轻松松,不是早有所知,便是颇有研究。”

      卫庄这番轮驳说得点点入木,盖聂不禁暗声叫好。
      力压之下更当辩白,不然一身莫须有如何洗净。而那医女望卫庄一眼,竟不答话,仿佛多说一句都会暴露她当真所知甚少。
      “怎么不说话了?若到此时此刻才意识到多说多错,未免晚了些吧。”
      于是卫庄的嘴角带上了得胜者的笑容,更加步步紧逼,不肯放过,“你说你不是神医,没有他们的本事,却无时无刻不在制药。且不说药能露置、能不能久放,仅有华亦珍一个病人的你根本用不到那么多药。
      “没有针对而配置的药物是在瞎配,这也恰恰说明你配药的目的不在药本身。这和你屋里浓到门外就能闻到的药香是一个道理——你在试图掩盖。
      “用药的味道去掩盖另一种味道,一种认识你不认识你的人闻到都会生疑的味道——恶臭,伤口化脓的恶臭。如果我没有猜错,你所谓的采药其实是去换药,就像你满满一篮的药草下藏着的该是带脓的纱布。你不能放在后山,因为后山常有人去练武,而今的华山又在戒严之中。”
      卫庄说着便取药篮,随手将扔开大捧大捧的药草,果不其然地看见了一条纱布,沾着脓水的纱布。
      直到这时,盖聂才真正信服。也直到这时,那医女才露出了苦笑。很轻的苦笑,苦中自有一份气定神闲。
      这才是谢清。

      ***
      盖聂也站起来了,和卫庄一左一右将谢清围住。
      谢清维持着坐姿,在两人愈来愈凌厉的目光里,只是极慢极慢地揭开了面具。上好的人皮面具。
      白衣,乌发,红唇,淡眸,也只有这样极简的极艳,配合着那一身说不出的气息,才不会有违和。
      卫庄凝视着她,“你还是这般模样好看。”
      谢清勾了勾唇角,没有看他,也没有答话。
      盖聂沉声道:“你还想装聋作哑吗?你迟早会告诉我们的,而我并不希望是在不太好的情况下听到你告诉我们。”
      就像听不懂盖聂话里话外的胁迫,谢清依然不改那有些懒散的洒脱,只是道:“不是我不想说,而是你的师弟,好像还有话要说。”
      她没有看卫庄怎么知道他有话要说?盖聂不相信,皱了皱眉刚待说话却被卫庄拦住,因为卫庄的话真的还没有讲完。

      “三日前,重重包围下的宝库传出爆鸣,华山给出的解释是顽童放的鞭炮。而几乎所有在场不在场的内部人员,都心知肚明,爆鸣声响是有人蓄意在宝库附近投下爆珠,宝库的门也因此一度被打开。
      “想要搞小破坏的人数不胜数,但真正能够做成的除了你,我想不到第二个。然而我一直没能想通,你扔下爆珠除了虚张声势,除了按一个‘中途开门,破坏约定,蓄意蒙混’的帽子,还能做什么。
      “直到,我看见了这个。”
      卫庄走向另一个同样形状但更大些的药篮。药篮里满满堆放着莹黄色、麻球大小的软糯圆形药丸。卫庄拨开表面层,探手到底部,摸出乍看之下如出一辙、细看之下更为剔透的圆形物。然后用力往桌角砸去,爆鸣声裹在一阵烟幕里炸裂在耳边,直到烟气散尽,盖聂才发现原本空无一物的桌角多出一个纯白的弹丸。卫庄用力一捏,弹丸碎裂,溅出的水喷了他一手。
      “我不懂你懂了什么。她在层层包围圈里扔些会漏水的爆珠,难倒就能偷天换日了?”
      盖聂越听越糊涂,以至于问出一个平时的他绝不可能问出的问题。于是谢清的目光投向了带着几许揶揄,卫庄的目光也投向了他带着如出一辙的揶揄。
      “师哥糊涂了。她自然不可能在人群里扔这个,看见这道水渍,她想做什么,怕早岫大师等人也有七八分把握了。
      “如果我没有猜错,看似一样的爆珠,其实分成了两种。一种是扔在院子里会放迷烟的,另一种就在我手里。
      “她用迷烟把人引进宝库,趁他们大意,捏碎这藏有弹丸的。于烟雾四起之时,将弹丸弹出,弹射的目标只怕就是验血用的器皿和刀具。所以现在还留在我手上的一定不是水,虽然它很稀。”

      自然不能是水,因为水起不了任何左右那场认亲的作用。
      卫庄猜到了一大半,可剩下的最重要的部分,解释起来就不那么容易了。因为他并不知道,在谢清动手之前七派的人做了什么手脚,也便就无法推测谢清做了什么应对。这其中的曲折只能由谢清来解释了。
      好在谢清虽然鬼点子多,却总算不是一个吝啬的人。
      “你说的对,这的确不是水。但有一件事你却猜错了——爆珠并不只有两种,而是有三种。那最后一种与你刚刚找出来的很像,只不过藏在弹丸里的,是粉末。
      “粉末是助凝粉,液体是溶血剂。验血的清水是事先盛好,他们不得不事先盛好因为要在水里加阻凝剂。我将含粉末的弹丸打入器皿,中和消除阻凝作用;将含液体的打上刀具,当刀划破血管的时候实际上已经将学溶解。
      “至于刀上的液渍并不用担心,因为是严设禁令的保护器物,华山门下没有人有胆子靠近。而三天的时间,也足够液体蒸发干净。”
      不止是盖聂,连猜中许多的卫庄听谢清揭开曲里,也不由暗暗吃惊。这层层套绕又不可相同的假药丸,做功固然极好,可想出这点子的人,才更叫人佩服。
      “所以你才设计让华亦珍生病,好混进华山来做个小动作。”
      “先生不愧是侠义之士。”谢清对盖聂十有把握的定论,做出了这乍听之下似是赞扬、深思之后满满暗讽的评价。
      一旁的卫庄不禁颔首,全然是感同身受,“师哥你果然不适合阴谋。混上华山的途径对她而言有很多,而设计让华亦珍生病,一来是因她作为年轻一辈少有的佼佼女弟子备受师兄弟维护,二来因她生性好动、大病初愈怎么忍得住不去凑一番新鲜,也便就自然而然地能把谢姑娘带去那不知何在的宝库。”

      ***
      卫庄话音落下的同时,谢清从软榻上起来,踱步到窗前,推开窗将外窗台上的食盘段进屋里。
      此时夕阳已沉,天色已暗,正是饭点前后。原来之前聊得在兴,竟忘了吃饭一事。送餐的侍女不敢贸贸然打扰,便将食物放在了窗台。等到而今想起,食物已有些发凉了。
      所谓食不言寝不语,一边吃饭一边讲话其实很不礼貌,好在谢清三人都不计较细节,何况盖聂卫庄的问题实在太多。终于是与她面对面地相坐,平日二人间的揣测也终于能向她本人求证。
      “我不懂你为何要杀从旁宠到曲无疵的这五人,就像我不懂你铤而走险也要揪出七派背后的隐衷。不记得我可对你说过,你与小庄在某些地方极为相似,而这也就决定了你不该为他们的行为感到稀奇,相反该感到正常。”
      在盖聂谈到旁宠等人的时候,谢清似乎笑了一下。那个笑容的意味很奇怪,像是听到了一件很好玩的事,又像是觉得很遗憾。然而她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因为盖聂的重点显然在于七派。
      “如果连你都不懂,恐怕也不会有谁懂。”转瞬即逝的笑容过后是更为浓郁的笑,就好像七派于她也如于盖聂比年轻人值得玩味。
      “可是我想你应该知道,看起来越不好懂的,往往越好懂。因为让你感觉到不能懂的,只不过是你疏忽了一些细节、遗漏了一些碎片。等到你把这些补上,你会发现答案一直都在你面前。”
      她似乎在暗示着什么,可暗示的究竟是什么?
      盖聂望向卫庄,后者同他一般紧锁着眉。屋里一下子变得安静,只剩下极轻的咀嚼声。

      等到他们把饭吃完,卫庄喝下一口茶水,状似不经意地说道:“拼上碎片就能连贯的故事,往往并不因为碎片里的起承转合写得太好以致于把不相干硬连成了相干,而是因为已有的本身内藏着千丝万缕的瓜葛。”
      说了那么许多,他想要的也不过是谢清的一句承认——承认现如今摆在他们面前支离破碎的种种,其实并非支离破碎,而是互有联系。
      然而谢清,到底不会那样简单地顺了他的意思。
      “谜底揭开之前,谁能忍住不去遐想。看似有关的或许无关,看似无关的或许正有关着。正如这世上,不知道的总是那么多,如果每一个不知道都要去揭开,便有几生几世怕也不够用。”
      依然含笑的回答,其实是不回答。又或许她的确回答了,但这个答案唯有已走过终点的人才能体会。如今,卫庄和盖聂只听到满满的似是而非,只注意到她的眼神一直在飘向窗外。
      她在等什么?

      话音落下不久,院外渐渐开始喧闹。只当是饭后的人们于院中小聚、闲话散步的盖聂卫庄,很快意识到并不是那么回事。
      喧闹渐渐演变成了嘈杂。此起彼伏的人声比起沉醉其中,更像是不知所措的惊慌。
      脚步声,近了。重叠的乱响,有些渐远到了华亦珍的方向,还有些径直过来了。有人敲门,却不敢进来,连敲门的手势似乎都很不稳。
      惊诧未平的女声在门外响起,她说:“院……院里死人了……脸上贴着黄符,像僵尸一样的……大师兄请你,请你去验伤……”
      急匆匆地说完,便急匆匆地要走。可走出没几步又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回来,道:“听……听姐姐们说,那里实在可怕的很,大夫你要是不想去就别去了……大师兄也真是的……这一死还不是死一个……”
      不止一个,到底是几个?
      盖聂横声询问,“死了多少人?名字知不知道?”
      来报信的侍女显然就是先前的小丫鬟,因为她并不惊讶于屋里突然冒出的男声。但是她一定怕极一个人在夜间呆在空旷的庭院。可盖聂的话又不能不回答。所以她用一种很快很快的语速、背书般地说出了这一切:
      “死了三个人,天赐宫的百里盾、百里缨兄弟,以及左极派的袁正康。”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